杨真心中疑惑,这道士不就是早间在街头上见到的那一个?想归想,他还是在楼上喝止道:“青鸟——回来!”
“咕——”青鸟怪叫一声,不依不饶地又骂两句,飞落了在杨真所在窗棂上。
顿时,内院中一群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杨真赶紧冲下方道了个歉,关上了窗户,将青鸟赶进了房内,回头对它道:“要惹事生非随你,不过,别在这家客栈里。”
青鸟落在房中一张藤架上,叽咕道:“那小东西身上有妖气,那牛鼻子装腔作势胡乱作法,本鸟看不过去,嘎嘎。”
“妖气?”杨真大惊,不为别的,只为那是莜娘的孩子。
“青鸟,你有办法救那孩子?”杨真此时没有法力,只能干著急,他没想到初下山,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一时半会死不了,咕咕,本鸟闻到酒香了,咕……”青鸟扇动翅膀,闪了一闪就飞得不知去向。
杨真哭笑不得,他是拿这妖鸟无法。
不到片刻,伙计就送来了酒菜,门刚关上,敲门声就响起,他开门一看,却是早上买走他皮裘的华衣青年,这人一脸笑容抱拳道:“这位兄台,又见面了,方才那怪鸟可是有主之物?”门方开,他目光就在往屋子里扫视。
杨真抬手一揖问道:“正是,这位兄台不知有何见教?”
那青年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如此灵性之物非同等闲,不知兄台肯否割爱与在下?”
杨真笑着摇头,那青年也不吃惊,游目一周却没有发现青鸟踪迹,不免有些遗憾道:“果然如此,兄弟想来非是凡俗之流,本人冒昧,倒教兄弟笑话了。”
杨真见他坦率,也不想骗他,只是颔首微微一笑。
“在下姓武,兄台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
杨真见他无意离去,心中一动,伸手邀请道:“在下姓杨,这位武大哥若不嫌弃,就一起坐会?”
武姓青年爽朗一笑,也不客气,道:“杨兄,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他落坐一席后,反客为主拿起酒壶先嗅了一嗅,眉头一皱,还是一人满上一杯。
杨真见微知着,笑道:“这酒可是不合口味?”
武姓青年朗笑道:“在这僻壤之地也算凑合了……相逢就是缘,来,为你我萍水相逢干一杯!”说着,举杯相邀。
杨真听那院中仍旧传来作法叱呵颂咒之声,心知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莜娘之急,索性定下心来,拿过面前的杯子碰上一碰,见对方一饮而尽,他生平第一次饮酒,也不肯落于人后。
温酒入喉,一股辛辣之味灌入肺腑,杨真只觉一阵热力蒸腾,浑身升起了一股暖意,大感舒心,半晌才缓过来,抬头却见武姓青年又倒上了一杯。
酒过三巡,武姓青年见多识广,一席话来,已经与杨真熟络一片。其间他自称洛水府公差,前来采办公需之物,杨真则自诩山中隐士弟子,两人彼此报了大名,称兄道弟。
武令候见酒壶见底,遂要告辞,方起身忽然道:“这客栈东家小孩染了疾,兄弟以为那道士……”说了半截,他却打住看着杨真的反应。
杨真踌躇半晌,道:“我观那道士略通炼气之术,不过在下以为,他不过是跑江湖的方士一流,这么折腾只怕劳而无功。”
武令候顿然回身大笑道:“杨兄神气内蕴,飘然出尘,想必非池中之物,难怪武某有一见如故之感。武某尚有要事在身,有暇再与兄台谋它一醉。”说罢洒然而去。
杨真心中稍感惊讶,暗道这人莫不是看出他是修道之人,回头一想也觉不可能,毕竟他一身修为尽废,浑身无分毫真元可用,看上去顶多比寻常人精气神健旺一些。
他再回到窗前,此时庭院中作法方歇,看热闹的人群渐散,庭院中香案上火烛点点,鸡酒果品在贡,满地黄色燃符飞落,在一天飞雪中,很快熄灭。
莜娘抱着孩子与其夫家一起向那道士感恩戴德,同时递上红包,表示敬神。
杨真一转念,兴许那道士有点来头,暂且放下为莜娘的牵挂,待伙计收拾后,闭门脱靴,躺倒榻上,他需要思考一下日后的去向。
失去法力意味着他跌落凡尘,尽管他侥幸并未失去逍遥长空的来去之法,但他并不打算再轻易使用天诛。令他甚感困扰的是,今后必须遵从民以食为天的法则,车船行止都得靠钱财支撑,他无门无路,如何讨得生计?
他不能从当初山下年少的生活经历找到答案,思来想去,怎也没有头绪,出世多年,这山下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完全陌生了。
不得已,习惯性地打坐冥想起来。
姬香对他讲的话,他并没有忘记,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恢复法力,尽管他知道那很渺茫,几乎难若登天。
他想起了在万青谷那段不能炼气的日子,《截神道》这个炼神之法,顿时在他脑海里揭开了一道门缝。
在乾坤印的守护下,他心神很快臻入了玄冥之态,修炼起那脆弱的元神。
很快他发现天地元气仍旧在他身遭无所不在,却是无法进入他百脉运转,但这已足以让他有了方圆十数丈的六识感知力。
几个时辰飞逝而过,伙计前来为上房暖炉添炭火之时,将他从入定中惊醒过来。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外面的飞雪也停歇了下来,市集也停止了喧嚣,只有码头零星传来号子声。
杨真决定下楼走一走,刚走下天井楼梯,在门庭处他就碰上了和伙计一起,正在亲自动手撑竿上灯的莜娘。
莜娘冲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方错身而过,杨真却突然叫住了她:“老板娘,令郎的病可有好转?”
莜娘一怔,吩咐伙计继续干活,收手道:“难得公子有心,可惜小儿他……”说着她脸色有些黯然。
杨真不再犹豫,道:“在下略通歧黄之术,也许能帮得上忙。”
莜娘抬眼看了看杨真,自然有些不信,杨真虽是神采出众,器宇非凡,但若说他是擅把脉诊病的大夫,只怕任谁也不敢轻易置信。只是这年轻人给她一种莫名的好感,令她不忍拒绝。
这时,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从客栈门庭外传来,武令候率领几名护卫卷着一阵寒意,一身风雪地赶了进来。
“依我看杨兄只怕通的不只是歧黄之术,老板娘还犹豫作甚?”
莜娘看着武令候和他身后的一群人,目中有些惧意,只是强笑道:“大爷说的自然不假……那就,麻烦公子了。”后一句,她目光回落在杨真身上。
“武某也去见识一番,老板娘不介意吧?”武令候说时,挥手令一旁随从自行散去。
“大爷请随意。”莜娘强笑一声,显然对那武令候有所顾忌,翩然掌灯领路穿堂往后院行去。
在一间厢房内,杨真见到了包裹在襁褓中的小家伙。油灯下,小孩白胖的脸上明显透着一股青气,眉心却赤红若火,嘴角还泛着白沫。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满是豆大汗珠,小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
莜娘一家都来了屋里,围在杨真身后,只要孩子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会抓住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杨真一边听着莜娘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孩子发病征兆和救治经历,一边在心中与白纤情交涉着看法。
“这妖气还很弱,拔除并不难……”白纤情略微施法一探,就作出了结论,“不过依奴看,要找到妖气源头才能根治。”
杨真脸色先一松,又是一紧,道:“源头,难道这里真有妖……妖怪作祟?”
白纤情咯咯窃笑道:“不必避讳奴,这不过是一些散妖游魂,失去意识后,自行寻鼎再生,成不了气候。”
杨真没好气道:“那赶紧替这小家伙拔除再说。”他已经注意到郭屠夫看他的目光已有几分怀疑和不善,他深知这大叔的脾气暴躁,不敢多耽搁。
白纤情取笑道:“那就得你这假郎中配合奴一番了。”
众人见杨真收手,目光纷纷落在他面上,莜娘急切道:“公子,可曾看出点什么?”她心下还是有些不信,以为杨真不过是谁家初出茅庐的郎中。
负手站在人后的武令候,也目闪精芒地盯着杨真的反应。
杨真本想沉吟一下,想想措辞,见郭屠夫抚着粗黑硬渣的胡子,瞪着杀气汹汹的牛眼,赶紧道:“令郎身中妖气,非寻常药石可治……”
果然不等杨真话完,郭屠夫怒道:“今日那臭道士也这等说辞,你这小娃娃莫不是也来我郭家打秋风?”
“爹!”莜娘低叫了一声拉住父亲,向杨真作了个歉然的表情,“请公子但说无妨,小儿这病再拖不得了,若再治不好,只怕,只怕是……”
莜娘的丈夫站在一旁,也一脸焦急之色,却拙于言辞。
杨真微笑道:“郭大叔、莜娘你们放心,这孩子病包在我身上了。”
莜娘顿然一喜道:“公子所言可实,可需要筹备……”
杨真知道她在转什么念头,笑着打断:“不用,你们退后少许,看着就行。”
他再度敛袖探出了二指,点在婴孩的额头上,一股白色乳光滋生而出,很快罩住了整个襁褓,婴孩上下都沐浴在洁白的光华中,渐渐呼吸平稳了下来,脸色青色褪去,浮现红润之色。
这神乎其技的表现,当场镇住了郭氏一家,武令候在后更是双目奇光大放,一脸振奋之色。
盏茶工夫,杨真收手,回顾众人道:“孩子没事了。”
“恩公大恩大德,莜娘永世不忘,明儿郭家就给恩公竖一个长生牌……”莜娘无限欢喜地抱起孩子,本熟睡的小家伙突然醒来,咯咯直笑,阴云散去,顿然一屋子欢声笑语。
“恩公,请受我这莽夫一拜!”郭屠夫二话不说,一脸愧色,迎着杨真就要拜倒。
“不敢当,举手之劳。”杨真手一托,郭屠夫虽是力气过人,却怎也按不过他。
“难道恩公在怪莜娘爹爹出言无状,莜娘在这里赔罪了。”莜娘将婴孩交给一旁欢喜不胜的丈夫,也要拜倒,同样也给杨真阻止了。
一旁武令候出言劝道:“杨兄弟,受他们一拜又有何妨?”
杨真在心里叹息一声,放弃了表明身分的打算,生受了这父女一拜。
“不过若要求往后一家平安,还要作一件事。”杨真环顾了厢房一周,根据白纤情的指示,目光落在一面墙壁上的小供台上。
众人已把他奉若神明,见他盯上上面的小玉像,莜娘会错意道:“恩公若是不嫌弃,这块明玉就奉送恩公了,其实这尊玉佛不过是跟一个游方和尚化缘讨来的辟邪之物。”
杨真微一错愕,伸手取下那玉像,看了几眼,当下道:“这妖邪本体就在这玉中藏身,却为佛家真言所困,只好借令郎童身施法吸取命元。斩除其根,自然你们就无须再担心了,这块玉佛容我留一个晚上,明早你们再来取回。”
莜娘感激无以言表,自然满口应允。
杨真再看了眼那襁褓中的孩子,眉清目秀,跟莜娘倒有几分相仿,索性好人做到底,从乾坤印中取出一个玉瓶,倒上三粒红色丹丸交到莜娘手中,道:“这是道家养气补元丹,令郎元气有伤,半月服上一粒,可保他安康。”
“恩公……”莜娘怔怔地望着杨真,忽然左右一把拉住丈夫和郭屠夫,一家三口再度拜了下去。
杨真不及阻拦,只好任得他们,他望了厢房内一张张黄色辟邪符,又笑道:“那些符咒都大可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