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掌停在莫秋面前分毫,一剑使尽了所有气力,才在这狂怒中让自己停下这掌。他笔直凝视莫秋,那怒火与恨意燃烧之炽烈,完全无法掩藏。
一剑奋力克制,缩回了手,看着莫秋的脸,他颤抖的双唇开合,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我怕你有意外,一路送你至写意山庄,谁知这一切所为,却亲手将我的妹妹送上黄泉……你心肠怎就这么狠,几番算计身边的人。我害死了我兄弟,也害死了一叶,就为你一个、就为你一个,我失去所有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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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说到最后愤然吼了出来。「陆莫秋,俺俩从此恩断义绝,从今而后别让俺再看到你,否则俺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一剑说罢赤红着双目决然转身离去,目光从此由莫秋身上移开。
「舅舅——」莫伙在一剑身后大喊。「舅舅你别走——别留下我——」
他慌乱不已,急忙冲向前去想抓住一剑。
然一剑已全然心碎,莫秋抓住他的手臂,他振臂一挥,竟毫不留情地便将莫秋震了出去。
莫秋狠狠撞上岩壁,掉到满是碎石的地面,他挣扎起身,不住地哭喊:「舅舅你别走!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走,我以后不会了——」
一剑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迷宫步道当中,一次也没有、没有回头。
再也……没有以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人都离开了,黑暗的地道内只留了一支燃着的火把,而后火把烧啊烧啊,慢慢地熄了。
那一点点的光明逝去,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一剑的离开,陷入深沉得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莫秋呆然坐在地上,十指上的血点一点地滴在地面,他恍惚地想着血什么时候能够流干,可最后却是连血也止了。
石室当中缓缓走出了一个人,那个人从他眼前经过,衣衫轻轻飘动,没有停留地越过他往外而去。
莫秋慢慢地抬头看着那抹身影,隐约中那人与一剑决然而去的背影重迭,而后待莫秋回过神来,他已经跟在那人身后走了数里之远。
白色的,淡漠飘然的背影。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望着这人,不停地想这人为何不肯抱自己,就像陆丁丁的娘抱陆丁丁那般,还会温柔地笑。
他随着陆誉走,浑浑噩噩、恍恍惚惚地。
突然间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是啊,这世间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他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两个人,从此以后什么都没有了……
陆誉站在一片竹林间,不知何时下的雪,在地上铺了软软一层,陆誉手里挽着一个竹篮,也不知是何时取来,莫秋完全记不得了。
「为何要跟着我?」陆誉问。
「为何不杀了我?」莫秋问。
陆誉不说话,又举步再走,莫秋跟在他身后,没有离开过。
陆誉停在一座旧坟之前,那墓碑都巳裂了,可坟头上的草修得干干净净,仿佛有人时常来探那般。他在地上摆了买来的酒,抚着墓碑,手指轻轻碰触刻在上头的名字。
莫秋仰头,雪花掉进了他灼热的眼里。
陆誉倒一杯酒在墓前,饮一杯酒入喉,三巡过后,他说:「我以为只要你死了,他就会回来,可现下即便杀了你他也不会回来,我杀你何用。」
无殇剑出鞘的声音嗡嗡作响,莫秋低下头,一抹鲜血从陆誉的喉间喷了出来,洒在写着苏何二字的破旧墓碑上。
陆誉缓缓倒地,松开无殇的手碰倒了置在地上的酒杯,陈年的竹叶青酒香弥漫竹林之间。
莫秋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天上飘下的雪都在陆誉身上盖了薄薄一片,他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靠近。
他先碰碰陆誉的脚,然后慢慢地覆了上去。
抱着逐渐冰冶的人,莫秋不懂地问道:「……为什么要生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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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这个人已经不会响应他,莫秋还是固执地等着。
直至许久许久,他才小小地叫了一声:「……爹啊……」
一剑抱着一叶出了写意山庄,走过那迂回难行的山间小径,踏上平地的那刻,眼前突然迎了两人上来。
「大胡子公子!」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扶着个男子,叫了一剑一声。
一剑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的两人,他清楚记得那女子是涵扬时候跟在小七身旁的侍女,那么被这女子所搀扶着的,睑上剑痕交错的人是……
「……小七?」一剑忐忑问道。
小七困难地点下头,他直视着一剑怀里的一叶,在素蘅相扶之下一步一步走向前来。
「俺以为……俺以为……」一剑说不出话来。
「丫头们趁乱救了我。」小七的声音虚软,他颤颤伸手抚向一叶脸庞。「我兄弟这是怎么了?」
一剑哽咽一声,掉下泪来。
小七脚下一软,这骤变令他一下子撑不住身体,竟整个人往后倒去。
素蘅急急将小七揽住。「公子!」
这时远处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一名紫衣女子驾着马车朝他们而来。
他们没再说话,素蘅扶着小七上了马车,也一起将抱着一叶的一剑请上车。
然而,前途遥遥,接下来又可到哪里去……
小七倚着窗,脸望着窗外,不敢看向一叶。他无法接受一叶已死的消息。
小七的肩膀起伏着,压抑的哭声在许久之后才一点一点从紧闭的唇瓣中溢出。
一剑抱着一叶,素蘅从水袋中倒了点清水在白巾之上,递给一剑让他擦脸,一剑接过后轻轻地抹起妹妹脏污的面颊来。
一剑低声说:「他说想回乞丐窝去……」
小七再也忍不住,堂堂七尺男儿,竟就靠在窗边大哭起来。
快速往前奔驰的马车车轮碾过一处结冰水漥,马车大大震了一下,一剑一时没抱牢一叶,竟让妹妹从怀里跌出,滚落车厢之上。
一剑连忙将人抱了回来,急急忙忙察看跌坏了哪里没有,满脸泪痕的小七也回过头来,一张哭皱了的睑紧张地望着一叶。
一叶的手指在这时,突然轻轻动了一下……
一剑大骇,死死盯着一叶手上那几乎微乎其微的小小动静。他看错了是不是,刚刚……好像……
「一叶诈尸了!」一剑朝小七喊道。
小七慌乱地从车厢那一头爬到一剑这头来,他抖着手抓住一叶的手腕急急切脉,胸口激烈起伏,而后脸上出现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个棒槌,他根本没死,你怎么说他死了!」小七朝一剑大吼了声,而后对素蘅吼道:「回天丹,回天丹拿来!」
一剑人都愣了,喃喃说道:「他明明胸口没了起伏,我看了好久,都没有起伏……」
「那是一口气堵了,他心脉还在跳啊——」
素蘅被小七乱吼乱叫吓得手忙脚乱,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瓶,倒出两颗带着紫气的药丸给小七。
小七捏开一叶的嘴把药塞入,可不管怎么试,一叶就是咽不下去。他急了,最后竟是抢来素蘅的水袋仰头灌了一口,扶起一叶四唇相贴,慢慢将水渡入,而后舌头一顶,「咕噜」一声,让一叶吞下了药。
小七白着脸从一叶嘴上离开,太过激动而气喘不已的他往后一倒,浑身瘫软。
「只要吊着一口气、只要吊着他一口气就行……」小七望向一剑,问道:「我前些时候给你的珠子你有没有带在身上?」
「有!」一剑立刻从怀里掏出那颗内嵌七色莲花的透明琉璃珠。
小七朝素蘅道:「告诉子问,我们回浮华宫。」
说完,小七回头盯着一剑,仔仔细细地道:「你给我听好了,我要你拿这颗珠子上浮华宫,把一叶交给宴浮华,叫她救活一叶。但你绝对不能说珠子是我给的,若不然那女人翻了脸,一叶再无生机!」
第五章
两年后,樊州。
大雨滂沱,像是天上打翻了水盆,又凶又猛下个不停。
一个披着蓑衣的身影走在夜半无人的石板子道上,冰冷的雨水淹至脚踝,涉水而过时水波激荡,一步一步地往街尾那座灯火通明的姚琴坊走去。
姚琴坊是这两年新开的一家酒肆饭馆,其内酒醇饭香,送菜的姑娘更是个个妖娆多姿,此处多为达宫贵人或江湖侠客群聚之所,几乎是一夜千金,若没些银两,进得去可是出不来的。
是以当这个穿着蓑衣遮头盖脸的男子踏入姚琴坊时,众多人都静了。
大厅之中,各路英雄齐聚,正中堂上摆着十几柄待偿而沽、削铁如泥的宝剑。
那些个宝剑无一不是出自当世名家之手,未出鞘时利气内敛如君子儒雅,但剑一出鞘,其上剑芒大作,把把皆让在场的江湖人士为之着迷。
剑即江湖。武功高者用剑,相辅相成,威力更上一层;武功低者为剑所用,仗剑江湖,亦能得人景仰。无论用剑或为剑所用,能得一把神兵利器,便越能在万丈红尘中留下自己姓名。
蓑衣人的来到只让这场盛会稍静一下,没一会儿那堂上主人便拣出今夜要开卖的第一把剑,举之放声道:
「各位皆知铁剑门是铸剑名家,历代门主更是个中高手。这把剑乃铁剑门前任门主陆玉所铸。陆玉这人脾气古怪,所铸之剑皆不取名,但把把都是分金断玉锋利无比的奇剑。这无名剑若非之前的主人肯割爱,在场的各位英雄恐怕很难看到。」
那人招来一旁随从,才想将剑拔出与随从试剑,好让众人看看无名剑的威力,哪知一阵嗓音突如平地起雷,宏亮响起。
「那把剑我买了,把它放回架上去!」
众人闻声转头,只见方才人内的蓑衣人脱下湿漉漉的蓑衣,目光如炬,盯着堂上卖剑之人。
二楼栏杆旁倚栏而立的姚琴坊女子当中,谁轻轻低呼一声。
只见那蓑衣人脱下遮盖样貌的蓑衣后,露出了张刚毅俊朗的脸庞来。即便站得有些远,但楼上的姑娘们仍能清楚看到那人的好相貌。
一袭银灰色上好织锦勾勒出那人修长匀称的身形,只见他容貌英挺俊朗,眼眉间尽是昂然气魄,举手投足又带起君子气度,粗犷与儒雅巧妙相融,顿时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灰衣人从怀中掏出三百两银票,小厮接下后立即呈了上去。银票上盖的是全国最大通宝票号的章,假不得。
卖剑之人喜出望外,因手中之剑再怎么好顶多也只值一百两。但场中不少人是冲着陆玉这把名剑而来,一看还没喊价便给人夺了去,当下骚动起来。
「我出三百五十两!」坐在最前头的一名样貌潇洒风流的公子哥儿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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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衣人再掏出一迭跟票,卷了卷往卖剑人弹去,朗声道:「二千三百两。」
那抢声喊价的公子哥眼睛当下就红了,他不甘看中的宝剑被人抢去,招了家丁便凶神恶煞地住灰衣人走去。
哪知道不过弹指瞬间,在场之人都来不及看清是怎么发生,那名公子哥连同三名家丁才沾上灰衣人衣角一点点,灰衣人好像身形也才那么一侧,那几人便全飞了出去,落到姚琴坊外的滂沱大雨中,一个压上一个,四个堆成了一迭。
原本躁动的大堂倏地全部静下,除了屋外淅沥沥的雨声外,听不到任何声音。
灰衣人走到台前,凝视着那把剑。
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