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个灵芝还宏伟。但是它刚被端上来,又黑又厚地墩在盘子里,我们以为她要啃的是树桩子。
减肥,主要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靠吃什么,一种是靠不吃什么——闪闪是将两者牢牢结合,一方面吃偏方药剂,一方面忌油忌肉,当然纤薄得恰到好处。金闪闪敢于喝下任何还在试验期的减肥药剂,如果喝尿美容的说法被医学确认,我猜她也会把它当作浅橙色的香槟,陶醉万分地一饮而尽。
到闪闪家做客,永远吃白菜萝卜喝西红柿汤,她拿自己当兔子养。我只好隔一会儿就嗍嗍自己的手指头,算是尝尝肉味儿。
闪闪的克制是以巨大成效在背后作支撑和鼓励的。我和小猜都竞争上岗般地相互比着胖起来,穿黑像个打擂的,穿白就像膨化得特别饱满的爆米花。而闪闪,有一双漂亮得经得起展览的玉腿,像橱窗里的模特,在冬天甚至可以穿得更少。
她总指责我和小猜对食物的不加节制,见到美食就一脸急不可待的蠢相。闪闪坚持认为,成为淑女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对食物始终保持冷漠和轻蔑。
小猜反抗说:“你就别给咱幸福的新生活丢脸了。再说了,你也别显摆自己多轻盈,谁没瘦过?谁以前不是皮紧紧地蒙在骨头上?”
“就是就是,”我插嘴,“人家相扑运动员也曾经瘦得不到十斤。”
金闪闪鼻子里喷冷气:“对自己没有要求的人永远没有进步。”
早晨一片无糖裸麦面包,晚餐五六勺粥,午饭宽谅自己一些,也是有限度的。金闪闪的饭量永远与“斤”这种计量单位绝缘,也不像常人那样,按“两”,她的计量单位是“钱”……活像把食物当成砒霜。闪闪诡辩曰:“你们俩吃饭不用钱。你们是白痴(吃)吧?”
这不会令我和小猜有受挫之感,虽然她揭露的是真相。和闪闪在一起,我们的确从不付账,谁让她那么有钱?我们蹭她几顿饭吃,等于以最和平、最温婉的手段进行了一场短暂的打土豪、分田地运动,等于为世界的公平法则,贡献了一点点绵薄之力。
“好了,我得走了。”热带雨林伪造的电闪雷鸣中,金闪闪看了一下时间。配合身上的豹纹,她戴了一块“GUESS”的腕表。我喜欢这个名字的牌子,“猜想”,有一种性感的暗示。闪闪看表时流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微笑,我猜想,离开之后,她另有美妙的安排。
我的猜想是对的。那果真是一件情人的礼物。后来金闪闪再也没有佩戴过这块作为信物的手表。我又知道,一段感情成为纪念,被她蓄意闲置起来。
第一章
宁可我负天下人
一个美人,必然要在公共场所造成磁场紊乱。金闪闪的存在,催生了异性更多的荷尔蒙。金闪闪在无数男人的爱情故事中充当过女主角,也有做配角的时候——不过,金闪闪深以为耻。她似乎只愿在夺冠的道路上竞争。或者,这是从母亲那里得到的遗传。闪闪的母亲,在死去多年之后,仍能维持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持续统治着爱她的丈夫。
母亲去世那年,闪闪还在上小学。那时候,正在上数学课,班主任谭老师走进教室,说:“金闪闪,你来一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任课老师和全班同学的瞩目下,放下演算到一半的习题,她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和愉快。闪闪奇怪地发现,自己的舅舅站在门口,眼睛熬夜般有了血丝。
闪闪在医院门口被要求脱掉穿着的红外套,然后,她见到了病床上冰冷的母亲和傻掉的父亲。
后来的追悼会,每个人都同情着悲怆的中年男子,以及可怜的孩子金闪闪。
闪闪不说话,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泣不成声才好,但她就是哭不出来。母亲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平日白皙的脸色有点儿泛黄。闪闪脑子里发空,后来才越来越着急,为什么,她哭不出来呢?刚才在厕所,她有意把几滴自来水挤进眼里,刺激泪腺,现在,闪闪明白,她的眼底会这么无望地干燥下去。有的人觉得这孩子坚强,有的认为她绝情,还有的,认为她是吓坏了。
这次追悼会给闪闪留下最深刻的印象,说是失去母亲的悲痛,莫如说照镜子时的惊鸿一瞥:她发现,自己穿黑毛衣非常好看。那时候,穿黑颜色的人绝对少数,更何况她这样的孩子。小姨本来要在毛衣上织出几朵花,突如其来的失恋刺痛了她的心,于是机械的毛衣针动作下,她巧合地为外甥女准备了一件丧服。闪闪注视自己,有点不相信似的贴近了镜子,呼出的潮气模糊了自己胭红的嘴唇。这种印象贯彻多年,以至闪闪至今有许多漂亮的黑色衣服,从雪纺到羊绒,从内衣到礼服。所以,哪个季节死人她都不怕,她的登场都会精彩,都会醒目。
金闪闪尽管幼年就没了亲妈,父亲后来又娶了继母,可她并没有遭受童话故事中必然的厄运。
继母显然对父亲动了真情。继母多年努力,仔细经营着她的爱情,但从来都是绝望的,只在绝望中保留了一点继续折磨她的希望。继母一直向往换取到父亲的欢心,勤快地做家务,说话声音温柔,连对金闪闪,都赔着小心。可是父亲把她娶进门,似乎只为了告诉闪闪,他对后来的妻子漠不关心,甚至轻视——也许,这就是他对亡妻表示的忠诚?
吃晚饭,继母殷勤地为丈夫和他的宝贝女儿盛饭。闪闪和父亲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被照顾,而不抱任何回应。有时,父女之间不为什么就相觑一笑,默契得很,摆明了有什么是瞒着那个女人的。其实并没有实际的秘密,金闪闪的目的,只为划分出他们与继母之间的界限,摆明给她:这个家里,你不过并且永远是个外人。
继母的反应要不就是尴尬和难过,要不,徒劳地继续努力。已届四十的继母穿衣服一会儿一个劲儿地绿着,一会儿一个劲儿地粉着,颜色任性得让人害怕。少女闪闪看到,这个善良得无能的女人把自己打扮得香喷喷的,活像刚炸出来的油条,一种底层的香气。看她一次次巴结着自己和父亲,她就越发地对继母鄙薄起来。
所以,闪闪不仅没有像书里描述的那样,童年因失母而饱受欺凌,反倒是因为父亲的偏宠过得格外自由。她对母亲印象模糊,所谓怀念,有点儿为赋新词的意思。并且,她还从继母身上和自己以后的经历中得到例证,她认定,曹操的观点同样可以应用于爱情层面的操作,那就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第一章
陷入绝望爱情中的憔悴
金闪闪分析过,为什么我和小猜艳遇稀少。她说美貌只是一个公开的武器,要夺取男人,像我们俩这样长得实在是乏善可陈的,只能靠暗器。
我和小猜觉得闪闪说得对。上大学的时候,一个同屋姿容平平,身材泛泛,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时候,铅华落尽,又不事修整,眼中含眵,首若飞蓬,说几分丑态并不为过。谁知就是这妞,撩拨过多少少年郎的波澜心事。她的来信最多,里面经常夹带卡片,不同笔迹,写下酸酸甜甜的留言,浪漫之下,不遮春心蠢蠢欲动。我们见过绝望的小男生在宿舍楼下栖而不返彻夜不归,镜片之下,一双泪眼盈盈欲诉。我们纳闷得很,她有何内功,把自己搞得这么抢手?或许,也有某种暗器。
何谓暗器?我和小猜愿闻其详。有人总结过,女人要一骚二媚三纯洁。闪闪说我们俩一时半会儿学不了那么复杂的招数,只能从浅处入手。她说:“我们身边不是缺少美,是缺少发现;你们身边不是缺少可爱的男人,是缺少发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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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尊受伤的小猜怒曰:“凭什么你就高级,骄傲得劲劲儿的。我们俩就得拧开灵魂的香水瓶,到处散味儿?再说了,这么着说不定还把人吓走了呢,更让别人躲着走!”
“偶尔也能让人躺着?”我乐观地预测。
的确,金闪闪劲劲儿的,对迷恋她的男人们不是热情不高,就是热情持续的时间短暂。她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有一种不自觉的倾向,轻蔑对待那些喜欢自己的人,就像她的父亲对待她的继母那样。
在一个男人没有表示全面屈服之前,她暗香浮动,施展全部诱惑;一旦他的眼神里有了一种哀恳,身体有了一种旺盛的需求,闪闪的兴趣骤减。对于闪闪来说,一个有魅力的男人仅只是一个正在被她吸引的过程之中的男人。这个男人分明是喜欢闪闪的,又不到痴迷的程度,金闪闪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相处愉快、分别也可以忍耐、并不想念的女人——恰恰这点,是金闪闪不能容忍的。她喜欢对方陷入绝望爱情中的憔悴、挣扎、瞬间对死的突然向往,她希望自己一旦离开,今后与这个男人交往的全部女人都会在失宠的失落中;她们不知道,她们受到的,正是来自金闪闪隐秘、遥远又持久的伤害。运用内功的闪闪,宜嗔宜喜娇情况,知疼知热俏心肠。一旦那些男人终于被降服,被彻底钓上来,等着吞钩自尽吧,哪还轮得着吃肉,连原来那点诱饵都找不见了。
第一章
爱情也能成为谋生手段
金闪闪的心理可能与她谈了数年的初恋情人突然离开有密切关系。
初中三年级,金闪闪像许多平凡的中学生一样,对体育成绩好的男生抱有莫名的好感。这天,跑道上一个身影掠过。他回头格外地看了闪闪一眼。等他跑远了,闪闪的视线才敢追踪着他运动服上两道鲜明的白杠。闪闪心如鹿撞,爱情,开始了。
那时候的闪闪,是多么多么的单纯啊。课间都是趁左右没人溜进厕所的,避免被同班男生撞见,好像只要行动小心点儿,就没有男生知道金闪闪也需要上厕所似的。冬天,厕所门口汪着一摊积水,一冻,就结了冰。闪闪在向厕所里溜的时候溜在冰上,一下摔倒了。她根本来不及站直身子,就像红军女战士一样在冰面上匍匐前进,以求尽快爬进厕所,不让别人看见这丢人的一幕。她的努力是成功的,只有三个男生看到闪闪平伸着收缩进厕所门框的半条小腿。等闪闪连汤带水地爬进厕所,眼眶里,含满了委屈的泪水。她不知道,在那三个有幸目睹闪闪惨状的男生中,就有那个运动健将。
课间,运动健将穿越不同楼层,来到闪闪教室的门口,远远地靠在墙上。等到闪闪看到,他却什么也不说,过一会儿,转身就走。只有十分钟休息时间,路程往返还要几分钟,所以,运动健将只能停留五分钟左右。日积月累,就有了几分跋涉的沧桑感。闪闪完全被这种摧折人心的沉默和浪漫征服了,她心里发誓,未来非他不嫁。
所以,当两年以后运动健将终于开口说话,闪闪虽然被他粗厚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是觉得红盖头被挑开,她的一辈子开始了。
大约人总是有些唯一、永恒、海枯石烂的幼稚病,非头破血流,就死不改悔。和运动健将在一起的数年时光里,他们像所有学生情侣般,恩爱,争吵,波折,死缠烂打,在平淡无奇里尽可能为爱情保留着戏剧化因素。
运动健将毕业后分到外贸系统,做些亚洲国家的生意。在他的两居室里,闪闪度过许多稳定日子。两个人在镜子里一照,真般配,不由得做了几个婚纱照造型。闪闪以为她就这样下去,和她从少女时代就认定的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