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动物般的女孩才低声对我说:“你叫他干嘛呀?不叫他,他就看不见你。”
“隐身术?这也是你的超能力所致了?”
“最近我才学会的。”她说,“记住,只要不出声就可以。”
过了一会儿,又走来两个呆傻青年,我们没说话,他们视而不见地走过去。
我和她一直走到山谷的另一头,她才指指原地,示意我停下。山谷左侧,堆放着高高的一摞纸箱子,冰箱彩电各种电器的包装都有,是老流氓从城里买来的。动物般的女孩用两个手指按住一个箱子,不一会儿,箱子上露出两个小洞来,边口像刀割的那样整齐。她示意我把脸贴上去,我们一人一个小洞往里看。
不知她开了两个多深的洞,一直穿过厚厚的箱子堆,穿到山谷之内。里面竟然别有洞天,藏有两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从形状上,我看出来,这里是另一个集装箱山洞。洞里光线朦胧,但也有应急灯光。靠墙一侧摆放着桌子和一张旧沙发,桌上有一部电话机。墙角有两个“绿牌”伏特加酒瓶。
16银色羽毛(6)
沙发上靠着拉赫玛尼诺夫,他正闭着眼,头颅半仰,仿佛正在养神。动物般的女孩拉起我的手,在手掌上写下几个字,我猜测半晌才弄明白,她写的是:
“看那电话。”
那是一部在八十年代老干部家中常见的电话机,还是拨盘式的。电话机背面,并没有电话线拉出来,只孤零零地呲出两根线头。一眼就可看出,这是一部不能通话的电话机。
但一切眼见都不为实,这是近期生活的经验。过了一会儿,我分明听到那部电话机响了起来,铃声干瘪无力。拉赫玛尼诺夫睁开眼,把电话拿到腿上——我又确认了一次,电话没有和任何线路相连。但他摘下话筒,开始说话。
“您好,这里是三星销售部,请问您有什么事情?”他的声音也换了样,鼻音很重,毫无特色。
话筒里面嗡嗡作响,像蚊子叫一样,但的确有人说话。
拉赫玛尼诺夫接着说:“证件号码是123456789,没问题,我们正是安排他去送货。十台电视,六部音响。”
他又像一切公司职员一样哼哼出两句“谢谢再见”,然后挂掉电话,把电话放到桌上,站起身来向外走。
动物般的女孩拉拉我的手,带我退到一旁。他似乎在里面跺了跺脚,一个“西门子”冰箱的纸箱上居然出现了他的影子。影子高大颀长,单独存在在纸箱表面。接着影子似乎有了颜色,也有了立体感,渐渐变成了人形,拉赫玛尼诺夫从箱子表面走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拍打呢子外套,我们就拉着手站在他眼前,而他居然视而不见。我屏住呼吸,动物般的女孩也面色紧张,但眼神依然沉静。没过一会儿,他点上一支掐掉过滤嘴的香烟,独自一人向山谷外面走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许久,动物般的女孩才放开我的手,长出一口气。
她说:“看到了吧,就是这么回事。”
我想扒到纸箱上再看一眼,可那两个小孔已经悄然消失了。我又摸摸那个“西门子”纸箱,马粪纸粗糙厚实,手感如同在摸木板。
我问她:“刚才他用的是穿墙术吧,怎么跟崂山道士似的?”
“只不过是一种简单的空间穿行,对于他来说容易得很。当初他溜进你的房间,也用的是这招。而刚才他没发现我们,你也可以说我用了隐身术,但那只不过是我对催眠术的一种改进,将我们幻化成空气。”
“那么那个电话呢?电话怎么会响?”
“那要复杂得多。他在那部没有连线的旧电话机上不仅施加了巨大的磁场,而且还是一种选择性磁场。只要和老流氓相关的电话,都会穿越时空,被转接到这部电话机上。”
“也就是说,电器商场业务员的核实电话,全被拉赫玛尼诺夫截下来了。”
“对,所以老流氓才能那么放心大胆地行骗,他一定和什么诺夫大叔存在着某种默契。”
“但拉赫玛尼诺夫为什么一定要帮老流氓赚钱呢?”
“这个自然另有隐情。说实话,我不想介入他们这档子事,只不过是利用超常能力时碰巧发现而已。我担心过不了多久,不仅是我,连你也会被卷进去。”
“卷进去什么?听你的口气好像很可怕一样,”我想缓和一下气氛,“我看顶多也就是一起邪教作乱的小祸端,吓不倒我这坚定的历史唯物主义论者。”
“假如真发生什么事,”她没感到我在开玩笑一般,表情郑重,“你不要忘记我说的话:我出现在你身边,绝对没有任何目的,纯粹是偶然所致。如果说一定要有个目的,那就是不离开你。”
我听不出她话的全部意味,但蓦然感动,紧紧抱住她说道:“我要说的和你一样:我来到这个世界不仅没有目的,也没有意义可言,遇到你同样是偶然。假如中途加上一个目的,那就是不离开你。”
这些天,由于张彻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便把心思都放到装配“波罗乃兹”汽车上来。他是一个出色的工程师、出色的电工、出色的修理工;除了音乐家以外,他什么都有可能是。他不仅给波罗乃兹做到了内脏大移植,而且将车厢内的设施整饬一新。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
16银色羽毛(7)
“大功告成。”
我跟着他过去,波罗乃兹已经焕然一新地站在原地,一身纯白闪闪发亮,就连车标也上了一层电镀。他坐到驾驶座上,打开发动机盖,让汽车空转起来。
“怎么样,转速够高吧?”
我看着繁忙工作的机器,也看不明白,但能判断出它在正常工作。
“六个汽缸呢,放在这部车身上,最高能跑每小时三百公里,零到一百公里加速只需要五秒钟,性能几乎可以和雪弗兰最新推出的超级跑车相媲美。”
“牛逼牛逼。”我说。
“就是还缺一套出色的音响,破烂山找不到能用的,过两天我们到城里想想办法。”
“没有音响也行,能放磁带就可以。”
“那不行,既然做了就要精益求精,而且没有音响怎么听甲壳虫?”
就连黑哥也蹲在旁边,兴致盎然地看着张彻忙活。他的眼神渐渐集中于车轮底下。
“黑哥,”我对他说,“我坚决不同意你开着这部车撞大楼或者飞进永定河,你也休想让车轮子从你肚皮上轧过去,这可是我的宝贝,不能用来自杀。”
“别担心别担心,”黑哥厚道地笑了,“我也就是一闪念而已。”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车,便让张彻下车,自己坐到驾驶座上。诚如张彻所言,动力着实强劲,轻轻一点油门就体验了巨大的推背感,没跑出两百米,车速已经提到八十公里。
我猛然停下车,刹车也性能良好,真是一辆令行禁止的宝马良驹。我没开过专业赛车,但这辆车已经快感十足。
我和张彻轮流驾驶,带着黑哥绕着破烂山兜风。在黄沙漫天之中,我们开得风驰电掣,发动机的轰鸣几乎盖过了风声。就连黑哥也忍不住想试试,我问他:
“黑哥会开么?”
“不会开也无所谓,反正这儿没人也没交通规则,”张彻说,“不过有一条,开车要专心致志,千万别动自杀的念头,别拉我们俩当垫背的。”
在我的指导下,黑哥熄了几次火才开起来,一路上歪歪扭扭,几次险些撞进垃圾堆。我们大呼小叫,乐不可支。
闹了一会儿,我把车开回集装箱山洞,要带动物般的女孩去兜风。我们两个一边闲聊,一边将车开进城里,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行驶。和波罗乃兹渐渐熟悉以后,我已经能充分发挥它的性能,连续轻松地超车,将其他车辆远远甩在身后,就连高档德国车也望尘莫及。
“张彻还真有两手,”我说,“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超能力啊?”
“反正我学不会。”她说。
但我得意忘形,在一个路口闯了红灯,险些和一辆大货车相撞,一脚把刹车踩到底才停下。刚想再次起步,一辆交警的巡逻车已经横在前面,警察走出来,让我下车。
“超速还闯红灯,小伙子够棒的。”警察也对这辆车产生了兴趣,看个不停,“这车还能开这么快呢?听声音跟f1似的。”
“师傅我谢谢您,放我一马吧。”忽然想起来,我没驾照。
“甭废话,拿驾照。”
动物般的女孩拿出一张餐巾纸,示意我递给警察。我没反应过来,对警察说:“师傅您擦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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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瞥了我一眼,接过餐巾纸仔细看着,然后递还给我,开了一张罚单:“扣你三分,自己到银行交罚款去。驾照收好。”
我意识到动物般的女孩又动了手脚,和她相视一笑,驱车前行。
我们到一家“哈根达斯”店去享受奢侈的冰淇凌火锅,把车停在门口。在吃冰激凌的时候,我透过窗户看到几个人正在打量我的车。他们插着兜,观赏良久,还不是伸出手来摸一把,摸完之后怕冷一般又把手放回口袋。一个是秃顶的中老年男人,两个年轻小伙子,一个年轻姑娘,面貌特征为浓眉大眼,棕色的皮肤非常漂亮。
“没见过吧,没见过就好好看看。”我得意地咽下裹着巧克力汁的冰激凌说。
16银色羽毛(8)
动物般的女孩也看到了外面的人,她和那年轻姑娘隔着玻璃对视良久,仿佛久别重逢的熟人不敢冒然相认一般。
“你认识她?”我问她。
她没说话,眼神发直,刚舀起的一个冰激凌球“扑通”一声掉到碟里。
“怎么了?”我用手在她眼前晃着说。
窗外那个班秃顶的中老年男人把手放在波罗乃兹的后备箱上,紧闭双眼,脸颊微微发颤,如同车上传来微弱的电流。这时动物般的女孩猛然站起来,疾速向门外跑去。我赶紧跟着她冲出去。但刚到门口,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街上车辆人流来往不息,道路拥堵,要想迅速跑掉谈何容易,但他们确实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找上门来了。”动物般的女孩默默地说。
“谁?他们是谁?”
“和我具有相同能力的人。我本来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并说好不再互相干扰,但他们还是来了。”
“从哪儿来?”
“想知道吗?”
“云南?”我的脑海中陡然冒出这个地名。
“没错。”
“这些人的身份假如告诉你的话,会让你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发生巨大的崩溃,”一路上,我一直追问那些人的来历,但动物般的女孩守口如瓶,她对我说,“所以还是别想为好,就像你常说的,弄不明白的事情就悬置起来,这是希腊先哲教会我们的。”
“为什么呢?他们有多可怕?”那些人的出现使动物般女孩的身份也露出了冰山一角,这让我没法不去探明究竟。
“倒是不可怕,可远远超出你现在的想像能力。”她说,“你能想像火在海底燃烧么?”
“我没必要非知道火能不能在海底燃烧,可我亲眼看见了那几个怪人,为什么不能知道他们是谁呢?”
“不用知道,知道也平添烦恼啊,还是老老实实混着,等着生活找上门来吧。这不是你一贯的逻辑么,怎么现在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还不是由于你。”
我们把车开回破烂山去接张彻和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