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紫衣女子便是两百年前,因与神帝相爱,触犯族规而被流放汤谷的木族圣女空桑仙子。当年神农贵为大荒神帝,号令五族,却不敢违抗族规,竟眼睁睁瞧着情人被流放汤谷。她登上囚船,东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经柔肠寸断,心如死灰。对于她来说,长老会或者族规,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个爱她、却无力为她抗争的男子。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
这两百年来,居住于荒山穷海的汤谷,她以为已经将往事淡忘。但是每次听说神农二字,便会悲怒不可抑,乃至于大开杀戒。青春不再,韶华逝去,但是那一份难以释怀的悲苦却越来越浓。
这时听说神农已死,突然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空荡荡,所有恨的、爱的、牵肠挂肚的,转瞬间烟消云散,一片空茫。也在这一刻,她才突然发觉,自己对神农的那一份情感原来依旧那般炽热。现在,许多东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临终前唱的这首歌。这么多年他的情感和悔恨都由适才这个少年的笛声中传达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呢?她被流放的这两百多年中,他不也在自我流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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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从未这般波澜汹涌,也从未这般宁静平和。山谷夜色初降,晚风清凉,鲜绿清新的青草气息如河流般在体内流淌。她冰凉的泪珠接连不断地划过笑靥,一颗一颗的滴入草地中。
谷外众人见空桑仙子又哭又笑,心中惊疑不定,都极是担心。以从前经验来看,这将是她大开杀戒的征兆。
卜算子搜肠刮肚的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象除了贵人临门那一卦外,其余九卦都是大凶之卦,当下连连摇头道:「糟之极矣!老太婆要发威了。」白龙鹿嘶鸣一声,突然飞奔入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拦已经不及。
然而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却见空桑仙子脸色大转柔和,缓步向前,低声询问王亦君。王亦君恭恭敬敬的一一回答。两人说话声音俱都极小,隔得甚远,众人无法听清。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众人瞥来,众人均是一凛,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空桑仙子转头低语,突然微笑起来,似是与王亦君颇为亲热。两人谈了一会儿,一齐朝谷内竹屋走去。纤纤一蹦一跳的与白龙鹿跟在后面,满脸惊喜,还回过头朝众人扮了一个鬼脸。
众人大为惊佩,想不到这喜怒无常的女魔头在圣使面前竟变得如此温婉。也不知被他施了什么法术。对这少年圣使的敬畏之心登时又平添了几分。盘谷、卜算子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对目相望。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人长的帅还当真占便宜。柳浪,你比起这圣使那真成了老白脸啦。」柳浪微笑不语,心中却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盘谷涨红了脸,半晌才猛地一跺脚,喜道:「圣使连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带我们离开这里就更不在话下了!」众人欢声长呼,长年的流放生涯眼见将要结束,竟有不少大汉喜极而泣。
王亦君、纤纤随着空桑仙子进了竹屋。空桑仙子纤指轻弹,几道绿光闪过,屋内六盏水晶灯立即明亮起来。
竹屋素雅洁净,地上铺着竹席,松木小几上一个琉璃香炉香雾缭绕。王亦君等人席地而坐。白龙鹿在外候着,眼巴巴地瞧着他们。
纤纤瞪大双眼,环顾道:「想不到你这么凶霸霸的,住的地方倒这么雅致。」此时她已不惧怕空桑仙子,说话更加放肆。王亦君拿她没辙,只好装做没听见。倘若是从前,空桑仙子听到这句话,只怕纤纤已经在海里喂鲨鱼了。但她现下心中微波不惊,静如古井,只是微微一笑,「王亦君,我将雪羽鹤给你,你怎么救出你的朋友呢?」
王亦君喜道:「倘若前辈将雪羽鹤相借,晚辈便可以乘鹤飞到那扶桑树顶,将蚩尤接下来。」空桑仙子嫣然一笑,「王亦君,这汤谷竟能困住这么多穷凶极恶的五族罪人,你可知特别之处便是那株扶桑树么?」王亦君和纤纤齐齐「咦」了一声,颇为惊异。
空桑仙子道:「那株树相传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死后所化。当然这不过是传言而已。但是这树确实颇为古怪。每次我骑鹤飞行,到了百里之外,还能听见扶桑树树叶响动的声音。那声音好生奇怪,就象有人在不断的念咒语一般。念力极强。倘若换了别人,决计飞不出汤谷岛十里。要么坠海而死,要么乖乖地回去。」
纤纤脸色有些发白,不由自主地往王亦君身上靠去。王亦君大为好奇,「难道这树也会法术么?」空桑仙子道:「树自然不会法术。但是树里面只怕有什么古怪的东西。」
王亦君笑道:「不知什么东西,竟有如此威力。难道真是羽卓丞前辈的魂灵么?」空桑仙子叹了一口气,「倘若真是青帝魂灵,那便好了。但他已死六百年,纵有魂灵,也早已进入神界,为何在这扶桑树中栖息?」
纤纤紧紧地贴在王亦君身上,闻见他熟悉好闻的气息,心中的害怕之意稍减,强笑道:「那会是什么?」
空桑仙子出神的沉吟片刻,「我想可能是上古神器,说不定便是那十日鸟的封印。」
王亦君更为迷惑。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素手一弹,樱纯微启,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低声吟唱一般,说不出的好听。「呛然」一声,王亦君竹鞘中的无锋剑倏然出鞘,凌空飞舞,在空中摇曳生姿,仿佛佳人翩然起舞。
王亦君、纤纤瞧得目眩神移,暗暗称奇。空桑仙子纤指轻拂,在松几上哆哆轻敲,突然吐气如兰,轻声念诀道:「南旋毕修紫乘楼……」那无锋剑断折处忽然有绿光冲天而起,照得王亦君须眉皆碧。屋外狂风陡起,白龙鹿惊声嘶鸣,昂首踢蹄。
一个碧绿色的蝴蝶翼的小人竟从无锋剑中飞了出来,翩翩舞动,在松几上落了下来,身不盈寸,剔透玲珑。
王亦君从未见过此等情形,大惊失色。这无锋剑跟随他已有数月之久,想不到竟藏了如此玄机。倒是纤纤相形之下见多识广,脱口道:「木精!」
空桑仙子点头道:「正是。她是木精,被封印于这无锋剑里。只要解开封印诀,她就可以出来了。」王亦君奇道:「前辈怎么知道?」空桑仙子淡淡一笑,手指一曲,那无锋剑隔空落入她的手中。她将剑身一转,手指抚摩那“空桑”二字,「这柄剑便是当年我给神农的信物。」
王亦君与纤纤「啊」的一声,众多疑惑这才顷刻烟消云散。王亦君起身行礼,歉声道:「晚辈不知,多有失礼,请前辈莫怪。这柄剑还请前辈收回。」
空桑仙子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罪。这剑与你既有缘分,还是由你收着吧。」王亦君推辞再三,这才收下。
心中一动:「不知前辈与仙女姐姐有没有渊源?」突然想到两百年前空桑仙子便已被流放此地,怎么可能认识白衣女子?暗骂自己愚蠢,重新坐了下来。
空桑仙子又默念封印决,将木精收回断剑中,「这便是神器封印。它可以将某些灵兽乃至人类的精神力量、魂灵吸纳其中。只要解开封印决,就可以驾御这种精神力量,使神器自身的威力发挥得更加强大。」王亦君当日在天壁山下,曾经听科汗淮说过珊瑚笛中封印珊瑚独角兽之事,也曾在玉屏山顶见过十四郎解开幻电玄蛇的封印,因此对这神器封印也稍有了解,当下点头。
空桑仙子从头发上摘下一支莹白的玛瑙发簪,「这玛瑙发簪便是雪羽鹤的封印,只需默念解印诀,你便可以将雪羽鹤释放出来。」
她将发簪轻轻地往纤纤头上一插,笑道:「这发簪跟了我一百多年了,今天便送给你罢。」王亦君大喜,纤纤也是又惊又喜,颇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低声道:「谢谢仙子。」她少有感谢别人,今日开口不免有些忸怩。空桑仙子与王亦君不禁莞尔。
空桑仙子道:「只是那扶桑树中不知是什么上古封印。倘若它封住的是极凶的凶灵,以它念力之强,只怕雪羽鹤和木精都不是对手。你们要想救出朋友,可要冒一冒险啦。」
王亦君点头笑道:「有了雪羽鹤,那便方便得多啦。如若可以,我倒想立即就去。」空桑仙子微笑道:「你这般重情讲义,真是难得。神农总算有些眼光。眼下你丝毫不知封印法术,倘若那树中当真有上古封印,你冒然前去,极是凶险。明日我便和你们一道去罢。」
王亦君大喜过望,有她相助那真如虎添翼,连连称谢。空桑仙子淡淡笑道:「你先别这般欢喜,还未必能将你朋友救出来呢。」当下空桑仙子开始教授王亦君与纤纤封印法术最为基本的常识。
空桑仙子原是两百年前的木族圣女,精擅祈天法术,此番娓娓道来,深入浅出,听得王亦君眉飞色舞,大长见识。封印法术乃是法术中极为高深的法术。所谓封印,便是以超强的精神意念力控制灵兽或人类,将其魂灵或是精神力禁锢于某种神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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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时默念的口诀便是封印诀。一旦将其封印,便如同将刀剑收入鞘中,今后可以随时“拔鞘”御使。但要解开封印,御使其物,除了将封印诀倒背外,还需要有至少与封印之人封印时相等的念力。否则不但不能将封印解开,还有可能反被封印御使。这便是为何大荒中有许多解不开的封印的缘故。或是因为封印诀失传,或是念力不及从前的封印人。
王亦君真气极强,念力也相应不弱,但对于意念力修行法,由于科汗淮并未传授,只是自己直觉感悟而已。
当下空桑仙子传了他修行念力的“长生诀”,要他每日背诵修炼,增强精神意念力。这长生诀洋洋数千字,讲的都是聚敛念力,以意御意的法子。更妙的是,字行韵律隐隐吻合念力调节的规律,默诵之时便可以自动修炼念力的聚散。
不知怎地,起初在谷中瞧见王亦君之时,空桑仙子便有莫名的欣赏喜欢之意,一直未下重手。待到后来王亦君出示无锋剑、吹奏刹那芳华曲、告知神农之事,她更加感到与这神奇少年的奇妙缘分。况且自己被流放两百多年,族禁之念早已淡薄。
此时了无牵挂,更加无所禁忌,是以竟将这木族至为隐秘的封印法术与长生诀倾囊相授。王亦君天资佳绝,一听即懂,更加令空桑仙子欢喜。两百多年自我封闭,今日始得释放,心中畅快不下于王亦君醍醐灌顶的欣喜。
起初纤纤还听得津津有味,但过了片刻,便觉得这法术还不如王亦君的侧脸来得引人入胜,于是便歪着头抿嘴微笑偷瞧王亦君。王亦君聚精会神、领悟时粲然微笑、深思时眉头微蹙的神态都是那般的迷人。有时抓耳沉吟的表情也能让她忍不住捂嘴偷笑,心中满是暖意。渐渐的,空桑仙子说什么话都听不见了,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王亦君每回头看她一眼,微笑一次,她便心跳加速,双颊火热。不住地想:“哎呀,他瞧见我在偷看他了……”
连忙扭头装做侧耳倾听之状。每每被空桑仙子眼波流转,暧昧的一笑,登时又脸红心跳,仿佛被她的锐利眼光看穿了少女心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桑仙子才将封印法术以及长生诀传授完,王亦君虽还有许多疑问,但也只有留待日后自己修行时慢慢参悟了。王亦君舒展了个懒腰,这才发现纤纤已经伏在他的膝盖上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在莹白的脸上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