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大军搭起帐篷在野外生火做饭,沈泽轩脱下铠甲,穿着看惯了的红衣走出他的帐篷。他的帐篷在沈皓钰的右边,而我们的集体帐篷在沈皓钰左边,一个屏风为我隔出一部分单独的空间,却还是与子诺和宋之烜林昭在一起,这样的安排我很满意。想必是沈皓钰吩咐的吧。
坐在帐外的篝火旁,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是新鲜而刺激的,比起从平城回来的路上,这次是和真正的军队在一起,一边盯着篝火上煮着的热汤,一边听着军士们豪迈的歌声,着实让人兴奋。
汤,是野菜肉干汤。原本军营的伙夫是准备了饭菜给沈皓钰的,但沈皓钰只看了一眼就让它凉在一旁了,然后从行囊里找出肉干,又让林昭去林子里找些野菜来,说我们自己开伙。
我不知道沈皓钰是吃不惯军营里的饭菜,还是担心饭菜有问题。若是前者,时间长了倒也会慢慢习惯,若是后者就麻烦了,我们自己能带多少吃的?总不能老看着别人吃吧。但愿他只是吃不惯,而不是这般消极的防备吧。
“好香。”沈泽轩在我身边坐下。沈皓钰带着子诺他们去打猎了,说有收获的话晚上可以烤肉吃。我都搞不清楚这是出征还是野游来了,不过,能苦中作乐也好,日子还长着呢。
我小心的用湿布揭开盖子,一股香味扑鼻而来,我悄悄咽了口口水:“殿下莫不是对这野菜感兴趣吧?”
沈泽轩不客气的拿起勺子就望锅里伸,被我打掉:“小王爷还未回,这可是他的晚餐啊,殿下若是吃饱了,就不要来这边抢了。”
沈泽轩放下勺子,偏头看我:“什么叫做‘此情成追忆’?你不是答应了我,给我机会了的吗?”
“本来好好的,为何那么匆忙的去了平城,又为何跟着要去西北?为了他吗?”
我摇摇头,不想解释。只是有些事情,他当真不知吗?
“我说过,不会让你逃开我的。”沈泽轩忽然伸手搬住我的肩膀,美丽的唇紧紧抿着,似乎要让我看出他的坚定。
我抬手拂下他按我肩膀的手,淡淡道:“殿下,请注意场合,注意身份。”
沈泽轩随即一笑:“怕什么,天下谁人不知三皇子好男风?”说着,眼波一转,轻佻的打量起我王府家臣的装扮。
我摇头苦笑,不再理会他,专心的煮着自己的野菜肉干汤。当加了第三遍水煮的时候,沈皓钰他们终于回来了,一人拎着几只山鸡野兔,我笑眯眯的迎了上去。
看到坐在火旁的沈泽轩,沈皓钰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旋即把手里的猎物交到宋之烜手里,走到沈泽轩身边一同坐下:“三哥好兴致,晚上同乐,如何?”
沈泽轩笑着点头,神情似乎非常愉悦,我有些看不下去的拉过宋之烜,唤了子诺和林昭:“我们去溪边把这些处理干净了,回来好边喝汤,边吃肉。”
“要是可以喝酒就更好了。”林昭有些遗憾的说,在军中可是不能随意饮酒的。
第074章
因前方有战事,行军速度比较快,不到十日,已到达宁州城,离目前开战的博州不距五百里,若是不眠不休,一天一夜便可到达。但是,杜老将军下令在宁州休整,他自己带着五万骑兵先行开往博州。
虽已是春天,但在这塞北还是有些寒冷,特别是到了晚上,昼夜温差相距很大。宁州城守带着沈泽轩和沈庭轩登上城楼,遥望博州所在的西北方向,除了延绵的山脉,我什么也看不到,唯觉寒风强劲,似乎要把人吹落城楼。
住的是城守大人的府邸,在这塞北之地算是条件最好的住宿地点了。因随行人员众多,我和子诺共用了一个房间。晚餐过后沈皓钰便陪着沈泽轩去议事了,毕竟还有十万大军停留在此,我闲来无事,便拉着子诺走上宁州街头。
宁州城是西北第二大城,有发源于玄英国境内古拉山的密水流经城西,一路向南,在檀州又拐个弯,折向西南,流入玄英与金雀边境的崇山峻岭之中,最后也不知去了哪里,有人说金雀国内的许多条河流都是它的延续,却也无从考证,只因那些河流起源的山区太复杂,至今无人能考擦清楚。不管它最终流到了哪里,是鲲鹏大陆最长最曲折的河流倒是真的。所以呢,宁州城水陆交通都甚为发达,商旅往来繁忙,第二大城也确是当之无愧的。
夜晚已不复白日的喧嚣,尽管前方不到五百里的地方正在开战,对宁州城的影响却似乎不大,据说,佑景王朝开国以来,玄英打得最远的一次也就是这次——到了博州。若不是有陈将军接应,玄英国的铁骑是过不了金堰关的,即便他们现在过了金堰关,还有宁州与博州之间的玉秋关也不是做样子的,何况又来了这么多援军,宁州城的百姓还真的把心放得稳稳的,百分百的信任他们的子弟兵啊。
与子诺在街边一人要了碗牛肉面,热腾腾的,又加了些油炸辣子,吃得我涕泪横流,却也暖到了心窝子里。
“两位小哥是才来宁州的吧,要是白天啊,你们去喝一碗杨老五家的羊杂汤,保管更过瘾。不过,天再暖一点就不能这样喝了。”看到我使劲吸鼻涕的样子,面摊老板热情的说。
我边吃边含糊的说:“老板,你莫不是也姓杨吧?”这么热情的帮别人推销,恐怕是一家人吧,吃了你家的面,还要去喝你家的汤。
老板呵呵一笑,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豪爽:“老头子我不姓杨,姓范,大伙儿都叫我范头儿。”
一边揉面一边又还在那里说:“咱宁州城啊,要吃大餐呢就去乌仙楼,要说这街边小吃嘛,都水巷那儿的都还不错,都是老字号啦。”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店名儿,我暗暗用心记下来,希望哪天有时间也都能吃上一遍,想当初在西安,咱可是吃遍回民街啊。
付了面钱便和子诺往回走,走这一遭发现晚上也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想来古代这个时候只有青楼那些地方比较热闹吧。回到城守府,我还是不停的吸鼻子,估计鼻头都是红的吧,不然子诺不会老是瞪我,我却只能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你怎么就不吃辣椒呢?可暖身呢,真过瘾。”我不解的问子诺。
子诺又狠狠的瞪我一眼:“看了你的样子,谁还敢吃?自己回去照照镜子吧。”哪里还要照镜子,大概是什么模样自己又不是想不到。只是,小样儿,你这是嫌你姐姐吗?
我也狠狠的瞪了回去。
才刚走进院子,就看见沈皓钰和沈泽轩并肩而来,看着他们这样子,我实在是有些别扭。
“去哪了?找半天都没找着。”沈皓钰劈头就问,语气里有淡淡的不悦。
也知道擅离职守是不对的,我坦诚道:“去街面上看了看。”顺便吃了碗面。
“恩,你这是……”沈泽轩盯着我的脸,有些疑惑。
我随手摸了把快要流出的眼泪,笑道:“没事,外面有点风沙,迷了眼。”
沈泽轩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却没再说什么,目光里有那么一点疼惜和无奈。难道他以为我哭过?
我撇开眼看向沈皓钰:“不知小王爷找我们有何事?”
沈皓钰摇头道:“无事,只是没见到你们人,怕出了什么意外。”顿了顿又说:“以后无事还是少出去,毕竟如今两国开战,外面也不太平,难保没有敌国的暗探之类的就在外面。”
说完这些,沈皓钰便转身走了进去。我与子诺也欲跟进去,却被沈泽轩轻轻扯住,见我没动,子诺面无表情的扫了沈泽轩拉着我衣袖的手一眼,便一语不发的进去了。但我知道这小子现在很不高兴。
“殿下,不知您又有何事?”我无奈的出声道。
沈泽轩眸子里孕育着淡淡的怒气,却见他嘴唇一抿,不由分说的拉着我朝僻静处走去。走到一棵桃树下,塞外天冷,花才开了几朵,如水的月华下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失去应有的娇艳。
沈泽轩放开我的手,目光定在我脸上,我不由开口道:“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吗?”
沉默,还是沉默,让我觉得有些压抑。本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然后大家都可以说得清楚些。却,始终是沉默。两人静静的对立着,我不愿错开他的目光,用眼神表示着我的坚定。
我以为他今天不会再说什么了,却又听他开口道:“怀恩,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终于不再像之前问我“为什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笑道:“殿下,就算我相信你的心意,可我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吗?”庆王府如今的处境你又不是不清楚,终有一天,你的父皇,你父皇的儿子们,不是都要对付庆王府吗?不论如何,庆王府养我和子诺这么多年,如今更是生死相依,我若和你继续纠缠下去,终究不过是让彼此为难罢了,且——“前去平城的路上,我遭遇了些什么,殿下也不会不知道吧。”若真有你派的人在路上护我,定当知道你的父皇欲置我于死地,与其两边难做,不如断个干净。
沈泽轩手轻轻抬了一下,终究又放下去,垂在火红的广袖里,再也看不见。“我亦不愿你为难,等我……”沈泽轩声音低低的,我摇摇头:“殿下,不必如此。”说着,转身回了房间。
屋里仍亮着蜡烛,子诺捧着书在烛火下瞧着,听见我进来也没抬一下眼。我暗叹一声,从背包里取出去年及笄时沈泽轩让夜莺送来的匣子,又走出了房门。
之前不是没想过要还给他,只是在路上大家都急着赶路,我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便一直拖到现在。今天,应该是个不错的机会吧。回到那方庭院,却见他果然还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到他身后,我知他听见了,他却没有回头,只得轻咳一声:“殿下。”见他仍是不动,不得不走到他前面,双手把匣子捧到他面前:“殿下。”
沈泽轩低头看了眼我手中的匣子,轻扯了一下嘴角,却不说话。
“我想,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我坚持着把匣子递到他眼前,他终于伸手接过,缓缓打开匣子。
见他轻轻取出里面的那块玉佩,托在掌心里:“记得我说过,要你下次见面时带着这块玉佩吗?”我点头,去平城之前,在梅园里说的。
沈泽轩从衣袖里摸出另外一块色泽一样的玉佩,两块玉佩合在一起,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原来一块玉佩便是蝴蝶的一只翅膀。我很是惊讶的看着这合在一起才看出玄机的玉佩,有些说不出话来。
“记得你给我说的那个‘梁祝’的故事吧,回去之后我就找工匠做了这么一对玉佩。我不要我们像他们一样死了才能在一起,要我们生死一体,少了谁都不行。”沈泽轩说这些话时并没带什么感情,仿佛在说别的什么一样,声音淡淡的,但在这清冷的月夜,却如涓涓细流,一点一点渗进我的每一个毛孔,比起他有时的邪魅,有时的故作浪漫,更加打动了我,心中原本的坚持,似乎也要慢慢动摇。
横亘在梁山伯与祝英台之间的是门户之见权势之别,而我和沈泽轩之间除了这些,还有政治上的争锋相对生死相搏,甚至还有……遥远的家族恩怨。我不能确定他当真有如此勇气和决心会为我而争取什么或是放弃什么,也不能确定自己有那个勇气,我想有一个爱的人,也想有一个爱我的人,却不想爱得太辛苦,不想因为这一份爱,而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