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家属们已经在岸上吃过晚饭,匆匆赶了回来。听说公司领导还在船上,大副太太领着一群家属径直冲进会议室。大副太太是一名律师。律师能言善辩,最怕找不到对手。女律师怒气冲冲,开门见山:“这里谁是最高领导?”
公司领导向来目空一切,和船员们说话时从来不拿正眼瞧对方。这会儿见家属们蜂拥而至,心想这群女流之辈从未见过公司领导,这次一定是慕名而来,于是颇有些沾沾自喜,并且不无骄傲地说:“我就是!”
“那好!请你站出来,让我瞧瞧!”女律师横眉冷对,语气里浸透着浓浓的火药味。“我来问你,你们上船检查,船员家属碍了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让家属离船?如果换作你是船员家属,你又将作何感想?你睁开你的狗眼,瞧瞧我们这些家属,上有老,下有小,天气又冷,你让我们在外面忍冻挨饿,请问你居心何在?再说,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你担当得起吗……”
船员们大多逆来顺受,根本不敢和公司领导分庭抗礼。此刻,见有人揭竿而起,船员们都暗暗在心里拍手称快。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的公司领导,向来只善于出招,而不善于接招,眼看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而且招招狠毒,自然难以招架。俗话说:有理行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公司领导自知理亏,当下无言以对。
公司领导危难之际,正是马屁精立功之时。几乎不用多想,领导身旁的马屁精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向女律师开起一阵连珠炮:“你是谁家的家属?怎么这样没礼貌?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和公司领导说话呢……”
女律师不甘示弱,当即挥戈迎击:“滚开,你没资格和我说话!”女律师义正词严,令马屁精不战而退。领导见平时伶牙俐齿的马屁精败下阵来,当场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缩成一团。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当时,患有严重“妻管严”的大副也在现场。见事情越闹越大,无法收场,大副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大副拉住太太的手,代太太向公司领导赔礼道歉。大副太太正在气头上,牛都拉不住,当下又臭骂大副一顿:“你被狗骑在头上拉屎拉尿,还自觉光荣?你还算什么男人?往后我再也不会管你死活,让你自生自灭,你好自为之吧!”大副太太指桑骂槐,大有隔山打牛之功效。在场的船员和家属都听出了弦外之音。被骂成“狗”的公司领导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场唇枪舌剑的战争中,最后以家属们的胜利而告终。打那以后,公司领导每次上船检查,都会给家属们分发红包,数目不多,但心意可嘉。此外,“请家属吃饭”也成为公司领导上船检查时的重头大戏。就这样,大副太太舌战公司领导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传为美谈。有些好动脑筋的船员还总结出这样的经验:人不能像老黄牛一样,总是屈服于主人的长鞭之下。牛不胜怒“蹄”之,好让主人也知道自己的利害。
话说公司领导遭大副太太辱骂后,当夜夹着尾巴溜之大吉,全船上下人心大慰,就连一向惧怕公司领导的船长也一个劲地拍手叫好。
一转眼,到了大年三十。除夕之夜,付涛和陈青山夫妇下地喝酒庆祝。四个人喝得烂醉如泥,回来后横七竖八地挤在一张小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早上醒来,付涛和陈青山面面相觑,夏荷和田艳则搂在一起开怀大笑。付涛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和陈青山的老婆睡在同一张床上,心中甚感快慰。付涛朝陈青山得意地笑笑,谁知陈青山的目光更加诡秘。付涛抓抓后脑勺,在心里一盘算,方才想起陈青山也同样和夏荷睡在同一张床上,而自己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心里又忍不住涌起一阵失落感。
就这样,四个人在一起吃喝玩乐,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付涛和陈青山也因此结下了莫逆之交。工作时,俩人形影不离,聊的话题也都不外乎夏荷和田艳。白天,付涛和陈青山上甲板干活,夏荷就和田艳一道下地闲逛。俩人边逛边聊,聊的内容多半与付涛以及陈青山有关。田艳夸付涛老实巴交,夏荷就夸陈青山玉树临风。俩人嘻嘻哈哈,快乐也就无处不在。每次下地回来,俩人都不忘为自己的老公买回一些零食和日用品。陈青山喜欢喝茶,田艳特地买了几斤精装的乌龙茶。付涛喜欢吃巧克力,夏荷总是拈最贵的买。俩人提着礼品,又嘻嘻哈哈地逛回来。这一天,便在嘻嘻哈哈中溜走了。后来,夏荷和田艳的假期已满,遂回到医院上班。下班之后,俩人又直接坐公交来到船上,和自己的老公团聚。夏荷需要值夜班的时候,付涛就抽空去陪她。这样忙忙碌碌的日子,倒也过得挺舒心。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被装扮一新的“海上幽灵号”开出浮船坞,进行最后的扫尾工程。这时,接到公司航次指令:在泰国REYONG港装木屑粉,前往美国新奥尔良港卸货。听说船将去美国,田艳和陈青山开始秘密计划随船出逃。原来,陈青山早就打算和田艳一起投奔远在美国的亲戚。由于田艳的护照迟迟没有拿到手,所以一拖再拖。不过,就算田艳如期拿到护照,陈青山也不想那么简简单单地移民美国。其实,陈青山心中还藏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计划,即打算趁船靠泊美国港口时找来ITF官员,为自己主持“公道”。
ITF,全称为“国际运输工人联盟”,是一个为捍卫运输工人利益而成立的国际劳工组织。ITF官员每年为世界各地的远洋船员追回被拖欠被克扣的工资不计其数,成功率达百分之百。按照国际海协当时的明文规定:远洋船员的最低工资标准应不低于每月900美元。而公司支付给陈青山的月工资只有人民币3000元。事实上,中国有中国的国情,所以不可能与国际接轨。陈青山正在努力寻找机会钻法律空子,好让一直闲置的ITF发挥余热,并且为那些不敢找ITF的远洋船员开个先河。
陈青山从18岁就开始跑船,一转眼跑了10年。陈青山的梦想一旦实现,他将得到一笔为数不小的补偿,足够他和田艳生活下半辈子了。期待已久的陈青山,此时仿佛看到了前方的胜利曙光。
开航前几天,田艳回到医院办理了停薪留职。这样一来,即使出逃失败,田艳依旧可以回医院上班。与此同时,陈青山为田艳随船出逃一事紧锣密鼓地忙开了。他提前将挂衣橱里的衣服全都腾了出来,并且在里面安放了一只小木凳,准备开航前将田艳藏在橱子里。一旦船开到公海上,便大功告成。陈青山担心衣橱密不透气,又特地在衣橱上方不显眼的位置打了几个小孔。
离别在即,付涛像一只饥饿的狼,拼命地折腾夏荷。夏荷有些疲倦,但她还是尽可能地满足付涛。临别前的那天晚上,付涛总共要了三次。期间虽然出了一点小故障,但并没有影响性爱的顺利进行。第二天早晨起床后,付涛浑身瘫软,举箸投足皆有不便,遂自嘲曰:“做男人真辛苦!”夏荷是学医的,自然了解“男人作爱后容易疲劳”的生理特点。见付涛疲倦不堪,夏荷心疼极了,紧紧抱住付涛亲吻不止。
这时候,水手洪七公奉水手长之命前来敲门,说船要开航了,还不快送家属下船。
崔莺莺送郎,一片伤心说不出来。
离别时,情切切,意绵绵,全世界“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夏荷和付涛“怎一个愁字了得”。夏荷将头深埋在付涛的怀里,以泪洗面;付涛翘首望天,旨在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滑落。谁也不愿看到谁落泪,只是用沉默安抚着彼此内心的脆弱。
紧紧相拥之后,付涛悄悄将离愁装进行囊,故作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企图不带走一片云彩。然而,爱情的包袱,谁都能拿得起,但不是谁都能放得下。付涛的脚步,因为爱的牵绊,沉重如山;夏荷偷偷藏起无声的泪滴,假装坚强地莞尔而笑,旨在让付涛放心远航而无后顾之忧。可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夏荷的世界晴转多云,风雨雷电纷至沓来。因为离别,夏荷突然恨透了这个世界。
君不知:这是生离,而不是死别,又何须这般感伤;这只是俩颗心的漫长旅行,环绕地球一周后,终将回归起点,合二为一;这只是一份真爱的艰难跋涉,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后,终将修成正果,苦尽甘来……
毕竟,时代的巨轮,早已拉近了天涯与海角的距离,同时也拉近了心与心的距离。而夏荷和付涛的离别,其实早已走出了柳永“杨柳岸,晓风残月”的冷艳,也走出了王维的“劝君更进一杯酒”孤寂,更走出了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怆。
“呜——”伴随着汽笛一声长鸣,万吨巨轮犹如离弦之箭,乘风破浪而去。天空渐渐落下帷幕,眼前的世界慢慢趋向模糊。远处的码头上,夏荷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渐渐浓缩成一个小小的点,融汇入了苍茫的夜色中。付涛像雕塑一样静静地伫立在船尾甲板,任凭咸腥的海风亲吻着决堤的泪水。身后螺旋桨卷起的层层浪花,翻腾着,久久不肯平息,犹如他此时的心情,激荡着莫名的感动……
第十五章 男人之间的话题
时间,可以治愈人的心伤。离别的痛,犹如盛夏的阵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风雨过后,留在心底的是满室的阳光,还有别后的思念和对重逢的憧憬。这时候,夏荷和付涛都惊奇地发现:时空的距离只是一堵形同虚设的墙,隔着这堵墙,彼此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咚咚如鼓的心跳。
对于付涛来说,每天在驾驶台和二副聊聊文学和女人,偶尔面对大海静静地思念夏荷,日子倒也过得蛮充实。可是,一回到房间,听见陈青山和田艳的嬉戏声,想起他们在隔壁翻云覆雨的细节,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齐袭上心头。有时在深夜,付涛还能听到田艳兴奋的叫床声。田艳一叫唤,付涛的血液就跟着沸腾起来。无奈之下,付涛信手拈来一本《龙虎豹》,一边浏览,一边自慰。
《龙虎豹》,是一本风靡全香港的性杂志,里面刊登了许多美女的全裸照片,旁边配有许多幽默笑话,读来令人捧腹。每次船靠香港,船员们纷纷下地抢购。船上的《龙虎豹》越积越多,以致于现在每位船员房间里都有好几本。船员们一有空闲,就各自躲在房间里慢慢欣赏,细细品味。这玩意不看不要紧,正常人看一眼就会面红耳赤,想入非非,而一旦沉迷其中,必然难以自拔。
除《龙虎豹》之外,国外还有一种性杂志,名为《Playboy》,里面的照片更具色情性。唉!船员的生活充满了心酸和无奈,想起来令人寒心。
开航后,付涛从二副那里借来一本小说,名为《远洋船长》。此后一连几天,为了排除陈青山和田艳的干扰,付涛用棉球堵住耳孔,潜心阅读。书中有一段写的是远洋船长远航归来时将奸夫淫妇捉奸在床的场面,令付涛感同身受。付涛觉得书中的故事简直是为他而写,因此爱不释手,于是又如饥似渴地连读两遍。读着读着,付涛一头扎进被窝,失声痛哭起来,比女人还“女人”。
茶余饭后,付涛经常听见那些老船员们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关于绿帽子的故事。其中有一个绰号叫“沙B”的老机工,从前也喜欢在别人身后指指戳戳,说谁谁谁戴了绿帽子还被蒙在鼓里,那才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