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毅山奇道:“孙大善人今年已六十多岁,不会武功,一向对人客客气气,怎会和他打
架?”陈家洛道:“后来怎样?”文泰来道:“后来的事那酒保吞吞吐吐的说不明白。”陈
家洛道:“好,咱们快去。”众人催马前行,到孟津后上官毅山到醉仙楼去找老板。那老板
见是龙门帮的龙头大哥,忙不迭的摆酒招待,丝毫不敢隐瞒,但所说也和文泰来打听到的差
不了多少。那老板指着栏干和板壁上兵刃所砍痕迹,说是那天打斗留下来的。那日言伯乾要
剜余鱼同双目,眼见他手指很将戳到,哈合台忽地伸手抓住言伯乾后心,猛力一拉,把他拉
得退后了数尺。言伯乾大怒,左拳向后撩出,拍的一声,击在哈合台右腕之上。哈合台吃
痛,疾忙放手。两人各自纵出一步,拉开架式便要放对。滕一雷抢到两人之间,铜人一摆,
说道:“咱们好朋友莫伤了和气。”
哈合台对言伯乾道:“你要报仇,等我们的事了结之后,你再去找他,我们谁也不帮。
这时候你要胡来,那可不行。”滕一雷知道哈合台性情梗直,说过了的话决不轻易变更,虽
然这么办不甚妥当,但在外人面前,自己兄弟间不能争辩,免得给人笑话,当下不作一声。
言伯乾情知用武不能取胜,气忿忿的收了双环,说道:“终有一日我取了他的双眼给你瞧
瞧。”哈合台道:“那很好,再见啦。”关东三魔押了余鱼同便走。言伯乾给徒弟解开腿上
被点穴道,心头很不服气,远远跟在后面。
巳牌时分,滕一雷等到了孟津,上酒楼吃饭。那酒楼叫做“醉仙酒楼”。滕一雷要了酒
菜,与余鱼同同席而坐。刚吃了几杯酒,只听楼梯上脚步响,上来七八名捕快和一个衣饰考
究的老人。那老人叫下不少酒菜,宴请捕快。捕快和酒保都叫他“孙老爷”,言下很是恭
敬,看来这人是当地有面子的缙绅。过了一会,又上来四人,哈合台倏然变色,原来言伯乾
师徒竟也跟着到了。余鱼同装作不见,神色自若的饮酒。滕一雷对哈合台道:“老四,咱们
到关内来是给老三报仇,你怎么反而尽护着仇家,老三他们在九泉之下怕要怪你呢。”哈合
台道:“我怎么护着仇家?我不过见他是条汉子,不许别人胡乱作贱。倘若查明他真是仇
家,我首先就取他性命。”顾金标道:“这里到杭州路远着呢,他们……”说着向言伯乾等
嘴一努:“又不死心,阴魂不散,让他们剜了他眼睛就是,否则路上必出乱子。”哈合台只
是不依,三人吵嚷了起来。哈合台势孤,一向又是听大魔滕一雷指挥惯了的,拗不过他们,
气忿忿的站起,道:“老大、老二,我先走一步,在杭州等你们。这个人的事我不管啦!”
饭也不吃,大踏步下楼去了。顾金标伸手拉他,被他一摔手,险险跌了一跤。哈合台自幼熟
习蒙古摔跤之技,随手一摔,都是劲道十足。滕一雷道:“老二,莫理他,他是牛脾气。你
看住这个人。”顾金标拔出匕首,翻转藏在腕底,低声对余鱼同道:“你要逃走,我先给你
几个透明窟窿。”余鱼同置之不理。滕一雷走到言伯乾桌边去打招呼、套交情。
余鱼同见哈合台一去,知道祸在眉睫,望见言伯乾脸有喜色,自是滕一雷跟他说了,让
他剜出自己眼珠,一时焦急无计。这时酒保端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黄河鲤鱼羹,顾金标喝了一
口,叫道:“老大,鱼羹很鲜,快来喝吧。”余鱼同伸出羹匙,也去舀羹,手伸近时突然在
碗底一抄,把一碗热羹劈面倒在顾金标脸上。顾金标正在喜尝鱼羹美味,哪知变起俄顷,一
碗热羹突然飞来,眼上鼻上全是羹汤,痛得哇哇乱叫。余鱼同不等他定神,掀起桌子,碗筷
菜肴全倒在他身上。顾金标睁不开眼,哪能避让。滕一雷和言伯乾等忙纵过救援。余鱼同又
掀翻一张桌子,阻住敌人来路,暗忖此时虽可脱逃,但逃不多远,势必又会给追上了,唯有
觅地躲避,以待外援,闹市之中,最稳妥的躲避处莫过于官家监狱。
酒楼上登时大乱,酒客纷向楼下奔跑。余鱼同纵到那孙老爷面前,拍的一声,结结实实
打了他个巴掌。那孙老爷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坐倒在地。余鱼同扯住他胡子,提了起来,紧
紧扭住。众捕快大惊,奔上救护。余鱼同抱住孙老爷不放,向滕一雷等招手道:“老大老二
快来啊,我得手啦,你们快来把鹰爪孙赶开。”众捕快听得土匪要绑架孙大善人,抽出铁链
铁尺,连叫:“好大的胆子!”向滕一雷等奔来。这几名捕快哪在滕一雷心上,但孟津是大
地方,和捕快衙役一争斗,官兵马上就到。滕一雷暗骂余鱼同狡猾,踢倒一名捕快,拉了顾
金标飞身下楼。言伯乾大叫:“咱们是官兵,来捉强盗的啊!”但混乱中又怎听得清楚?转
眼间彭三春已打倒了一名捕快,其余的连连呼哨,招集同伴,远处当当当铜锣响起,看来大
队援兵便要赶到。言伯乾喝道:“彭师弟,快走!”师徒四人冲下楼去,众捕快怎拦得住,
只用铁链锁住了余鱼同一人。言伯乾等一行四人逃出孟津,找了个荒僻地方休息。彭三春大
骂余鱼同诡计多端。言伯乾阴沉沉的道:“谅这小小孟津衙门,也不能庇护了他,咱们今晚
就去劫狱,把这恶贼劫出来痛痛快快的折磨。”彭三春怕官,听说要劫狱,很是踌躇,可是
师兄的话又不敢违拗。到得三更,各人蒙起了脸,向孟津衙门奔来,彭三春落在后面,很不
起劲。言伯乾知他甚是勉强,也不点破。将近官衙,忽见前面人影一晃,有人一掠而过。言
伯乾见这人身手甚快,向徒弟叮嘱:“小心!”忽然身后有人低呼:“是言兄么?”言伯乾
转过身来,见是滕一雷和顾金标。滕一雷道:“大伙儿齐心来干,那更好啦。”顾金标道:
“咱们不能让这臭贼痛痛快快的吃一刀就算,先得让他多受点儿罪。”他脸上给烫起了无数
热泡,对余鱼同可恨入了骨。当下六人越墙入内。陈家洛和上官毅山细问醉仙楼的老板,再
也问不出甚么了,只知那秀才后来给捕快锁了去。陈家洛听说余鱼同被捕,便放了心,就算
犯了死罪,官府公文来往,也得耽搁好久才会处决,于是和上官毅山去拜访孙大善人。
孙大善人是当地首富,田庄、当铺不计其数。他见上官毅山和一个自称姓陆的公子来
访,心中吓了一跳,打好了主意,如果龙门帮要钱,只好舍财消灾。哪知上官毅山寒暄了几
句之后,口风转到那天在酒楼闹事的秀才身上,孙大善人更是吃惊,连称:“兄弟年纪这么
一大把,素来不敢得罪甚么人,要是江湖上朋友们手头不便,兄弟一向量力而为,决不敢小
气。”上官毅山道:“那位秀才相公和小弟有点渊源,不知为甚么和孙老爷打了起来。”孙
大善人道:“我实在不知,看他们神色,似乎要绑架兄弟。”于是说了当时情形。陈家洛暗
忖:“十四弟怎会约人来绑架他,中间一定另有隐情。孟津几名捕快,又怎能把十四弟逮
去,难道此地另有能人?”于是对上官毅山道:“那么请孙老爷引我们去监狱探探这个秀
才。”孙大善人忙道:“这秀才当晚就给人劫出狱去,难道你们不知?”陈家洛更是奇怪,
向上官毅出使个眼色,告辞出来,只见许多公差捕快乔装改扮了,在孙宅前后保护。上官毅
山和陈家洛等来到孟津龙门帮头目家里,派人到衙门打听,果然那秀才当晚便给人劫出,还
伤了好几名牢头禁子。陈家洛双眉深皱,和徐天宏琢磨了半天,丝毫没有头绪。晚饭后众人
到监狱附近踏勘,骆冰忽然一指墙脚,道:“瞧!”众人一看,喜形于色。上官毅山却莫名
其妙。徐天宏道:“这是十四弟留下的记号,他说给仇人追逼,迫得向西逃避。”章进道:
“甚么仇人?定是缠着他的那个少年。”徐天宏道:“这少年的武功不及十四弟,局面不致
如此紧急,料来另有别情。”文泰来道:“咱们快去。”
众人向西寻去,到了郊外,在一株大树脚边记号又现,但见画得潦草异常,显得处境十
分危急。众人加紧脚步,在一条通到山中的岔路边又见到了记号。
文泰来和章进当先奔驰入山,沿途只见所画的记号愈来愈不成模样,有时只是随手一钩
一画。转了几个弯,章进忽然咦的一声,纵上前去,在一株小树上拔下一枝竹箭。文泰来和
徐天宏同时叫了出来。他二人久历江湖,见多识广,认得这是湖南辰州言家拳的独门暗器。
文泰来怒道:“原来追逼十四弟的是言伯乾这奸贼。”这时骆冰又从树丛中发见了几枝竹
箭。周绮忽然惊呼一声,指着地下。众人看时,见是点点血迹。沿着血点追寻过去,拨开树
丛,忽见黑黝黝的一个山洞。山洞浅小,仅足容身,洞旁竹箭、钢镖、飞锥、小钢叉等落了
一大堆,想见余鱼同那日受人围攻时打得十分激烈。众人十分担忧,不知他性命如何。
徐天宏和文泰来捡起各种暗器细看,钢镖和飞锥武林常见,瞧不出用者身分,发小钢叉
的人却极少,不知是何等人物。从诸般暗器看来,围攻余鱼同的至少也有四五人。那天滕一
雷、顾金标、言伯乾等六人越墙入狱,想找狱卒逼问监禁余鱼同的所在。宋天保忽然脚下一
绊,险些跌了一交,俯身看时,见一人给反背绑在地下,忙提他起来,晃亮火折,见是个身
穿号衣的狱卒,口中塞着甚么东西,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说不出话来。言伯乾右手掐住他喉
咙,左手挖出他口中之物,却是两块绣花手帕。言伯乾低喝:“今天抓来的秀才关在哪里?
快说!你一叫就掐死你。”那狱卒吓得不住发抖,说道:“在……在那边第三……第三间牢
房。”言伯乾懒得再绑他,手下使劲,狱卒顿时闭气而死。滕一雷道:“快去,怕已有人先
来劫狱。”
众人赶到牢房,果然听得有锉物之声。顾金标晃亮火折,见一个黑衣人蹲在余鱼同身
边,显是他朋友前来救人。余鱼同见到火光,叫道:“有人来。”黑衣人并不理会,锉得更
紧。滕一雷低喝:“是谁?”黑衣人突然跃起,回身一剑,这一剑又快又准,寒光闪处,剑
锋已及面门。滕一雷身子虽胖,动作却极迅捷,右手铜人疾向剑刃压下。黑衣人手上剧震,
虎口发痛,知道对方力大异常,不敢恋战,回剑向覃天丞刺去。覃天丞一让,黑衣人已跳出
牢房。言伯乾道:“别追,劫人要紧!”这么一交手,满牢狱卒都已惊醒,知道有人劫狱,
登时大乱。滕一雷在牢门口一站,喝道:“你们快锉,我在这里抵挡。”言伯乾和顾金标各
自拿出铁锉,同时使力,不一刻已把锁住余鱼同手脚的铁链锉断。
言伯乾扣住余鱼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