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六爷,又想起在书房时他那种悲怆的语气,似是想起了什么。那一刻,六爷的背影让人忍不住地想怜惜。什么原因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冷极的声音,我一诧,是六爷?!
我惊愕地回头,六爷,他……不是应该还在宴会么?
六爷冷眼看着我,“这是第几次了?”
“呃,奴婢知错,请六爷责罚。”我低头,直觉六爷心情并不好,看来今儿是个霉运日。
长时间没了声音,我奇怪地抬头,却见六爷看着湖面出了神。那神情似是怀念,似是哀伤,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我轻轻抚住胸口,想说话,终于还是忍住。
他看着那湖,像是一个儿子看着母亲,向来冷冽的眼神柔和地像要沁出水来。那是一种幽静深远的感情,让人心震动。
“……这湖底建着一座坟……”六爷轻轻地说着,仿佛梦呓。
我看着他,不知该不该出声。
“平澜,你会助我打下这个天下么?”六爷回过头,朝我极淡地一笑,很淡,却很真实,那笑里有一种波澜在涌动,明明滟滟,竟似有种魔力,让人不能抗拒。我在他像蛊的淡笑下,不由自主地点头。
“好。”他又展出一笑,这次是一个极自信,几乎带着点不可一世的笑容,仿佛天下已尽在掌握。“那这一次与我一同出征吧。”
我回过神,一听此话轻轻摇了摇头,“六爷,您出兵东南,凌州就是成后方,虽说王上那里您已有安排,但也要防于万一。奴婢与虞靖身为同门,她的能力六爷您也已看清了,她在军务这方面远比奴婢要出色。况且虞靖盛在气势,六爷初次出兵东南,首要就在士气,能一出兵而震慑住东南各军那日后平定起来就容易多了。奴婢心性只是稳中求进,所以还是将奴婢留在凌州,而先让虞靖随军吧。”
六爷深思地看着我,“你……也罢。你伤也才好,就先留守凌州吧。我走之后,府中要务还有西南诸事就由你一人主理,有什么事就发书函至泸州……就这样吧,你可以离开了。”他又回过头看着那个明净安详的湖。
“是。”我轻轻一声,退下,将安静留给六爷。
三月底,六爷前赴泸州,带上了宣霁、谌鹊,还有虞靖。密密的一排军马前行,六爷一匹黑马是那样醒目,让人一眼就能看见。我收回眼,只见拘缘、修月、张烟、秋航的眼中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不舍与担忧,心下微微一叹。
在走回书房的路上,桃花已开始谢了,满地的残红,让人伤感,是个离别的季节呀!“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唯别而已矣……这一次终究不是简单的赴会,而是真正的杀场,刀光剑影,稍一不慎就有性命之虞,着实要担心哪!天际零零散散地飘着细雨,微凉的细线钻入衣领便透入肌肤。虞靖,但愿你能一战而立威名……六爷,也要一战而立威名。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安定的后方,让你们绝无后顾之忧。
六爷,虞靖,我等着你们凯旋!
第二十二章
“最近怎么样?看你几乎都没回去睡了。”燕巧将饭送到书房,坐在一旁的矮几上摆着碗筷。近几日,她的首要工作几乎就是给我送饭。
我低头看着一封封来自各州县的书函,也实在没空。王上果然并不想太安分,在衍州蠢蠢欲动,虽不敢有太明显地动作,但也大意不得。“嗯,六爷虞靖他们应该再过三天就要到泸州了,这几日的事还算少的,我想趁着这几日的空把一切都安排一下,免得到时候应接不暇,手忙脚乱,反而乱了后方阵营,给他们添麻烦。”
燕巧没说话,只是递给我碗筷。
我接过,不由朝她看一眼,“担心虞靖呀?放心吧,我让虞靖一天写一封信给我,那边一有什么变动我马上可以和虞靖商量对策的。”
“我不担心……”燕巧低声道,却是欲言又止。
我放下手中的书函,坐到她身边,“燕巧,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吧。我俩之间还有什么要避讳的?”
“你可知道拘缘这几日的状况?”
拘缘?她倒的确是好几日没见了,“她怎么了?”
“她……在发脾气。”
“发脾气?”发什么脾气?难道是因为六爷出征?还是……
燕巧长叹一声,“六爷出征是公事,她可以怨,但没脾气可以发。”
那么就是因为修月张烟她们的事了。我皱眉,明知必然却仍是希望能晚点到来。昔日情份,真的那么不堪一击么?居然还在这种时候!心中不无暗恼,“张烟跑去凌波阁了?她那个性子,莫不是不小心说了什么话了?”修月是断不会做这些事的,只有那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张烟,天真起来可能就跑去比比两人的肚子谁的大了。
“没错,这种事也只有张烟做得出来。不过,也不能全怪她……秋航好久没去看她了,她也怪寂寞的,就到凌波阁去探探……”
“秋航?”她们平时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对伙伴啊!什么都一起分享的一对人怎么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把手中的事干完了就到秋航那儿去一趟,你花房还有事么?如果没有,就留在这儿帮我看军报吧。”依燕巧的能力应该也可以应付的。
但她居然推掉了,“我在这儿守着好了,这些军报还是你自己看。我只提供意见倒还好,真要我决断什么,我的个性你不是不知道,懒懒散散的,一个厌烦我怕误了大事。”
看着她那么认真的眼神,我只能放弃,燕巧,她把什么都看得很清,太清。
傍晚前,我终于放开一叠文书,来到秋航的园子里。去的时候,秋航正坐在窗前发呆。
“秋航。”我叫一声,她才回过神看我。
“啊,平澜?你来了,最近伤口不再痛了吧?”她拉我在桌边坐下。
“早不痛了,哪有痛两三个月的道理?你呢?最近在忙什么呢?”
“我?”她自嘲一笑,将一旁的点心摆到我面前,“我有什么可忙的?”
我暗悔失言,沉默了会,“不急嘛,你才几岁的人啊?”
她闻言神色更暗,“可她们都有了身孕了……”她看我一眼,没有说下去。
我的确是眼光一沉,她们?曾经那样的姐妹,居然……我抬头深吸口气,“秋航,我们在这里什么都没有,难道,你要把我们唯一保留下来的感情都舍弃么?……张烟很寂寞。”
她咬住唇,眼睛涨得通红,“可是,可是……你不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可我知道张烟,她是个一有快乐就想和人分享的人,而她最看重你。她并不想要你给她什么,只想要你去看看她。她在你这里吃了闭门羹,又在拘缘那里听了不畅快的话,她一个人在垂柳阁……”
“别说了……平澜,你让我怎么面对她?我也心有不平,我的寂寞谁来理?”她哭出声。
我仰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友情在爱情面前,真的那么薄弱?那么不堪一击?“一定不可以互相慰藉么?你照顾她的寂寞,她陪伴你的寂寞,这样做真有那么困难么?”
她看着我悲哀地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句承诺也给不出。看着她的悲哀,看着她的泪水,我忽然感到自己好无力。一切都是那么无能为力,无可挽回。
走出拾翠园,我觉得自己的心空空的,往日明媚的笑脸一个个晃在眼前,有拘缘,有张烟,有秋航,所有人的笑脸,混在一起,融合成一种幸福。而现在,在不知觉间,什么都换了颜色,那一张张的笑脸仿若水中倒影,一粒石子下去,只那么一个晕圈,就全碎了,全碎了……
“平澜,平澜!”远远地,似乎有人叫我。
我恍惚地抬起头,是拘缘。轻扯起笑意,“怎么今天不懒在床上了?”
她白我一眼,依旧那么俏丽,可却没了往日那一份纯然的感觉。“床上躺多了也累。”
“是么?躺着也会累?”我淡淡地说着笑语,心意沉沉。
“是呀,我这种妇道人家也只能在屋子里养养身同,睡睡觉而已,比不得有些个天才,还能行军作战,建功立业呢!”她眼睛微斜,看着南方的天际。
我笑意一涩,她……“好了,怀孕的人可要好生修养,园子里走走就好,不要跑太远了。我书房正忙着,也要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她朝我一笑,点了下头,“那好,你去忙吧。也要顾着点身子,伤才刚好。”
“知道了。”我朝身后摇摇手,不想让她看到我撑不住的笑脸。
一切都变了,真的变了……
我折回书房,燕巧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快浸到了书页,看着她的可爱忽然觉得好难得。燕巧,燕巧……
外面有风,这么睡着一定会冻着的。我转回身想合上门,却见枕霞望着我发怔,我奇怪,“大管事?”
她有点反应,却是看着我眼睛,十分地迷离。她这种神情使我觉得手足无措,我小心地再叫了声,“大管事……?”
她开口了,却仿如梦呓,“……明明笑得那么温和,可为什么眼睛里却有种让人禁不住想怜惜的悲哀呢……”
嗯?我被吓住,“枕……枕霞大管事?!”
这一次她终于回神,收拾了下自己的情绪平稳地开口,“这是衍州来的信件,请姑娘过目。”她说得好正经,让我想询问都无从开口。
“哦,好。麻烦大管事了。”
“不客气。”她再度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疑惑地回过身,正巧对上燕巧的眼睛,她正幽幽地朝着我看。
“怎么了?”我问。
“……果真是如此……哦,没什么,刚刚醒。”她拍拍脸,站起来,“那我回花房了。”
“嗯。”我点头,看着她离去。
笑得温和,可眼里却有着悲哀。枕霞与燕巧是这么看我的么?我望向窗外,天际的云暗暗,似乎随时要下雨的样子,连空气里都飘散着丝丝让人心凉的湿气。
第二十三章
衍州送来的信件中传来了一个大变动,五皇子在柳州青水驻了重兵。衍州别将孙长龄一看出不对就马上来信请示。想不到王上还真是做得出来,宁可将江山拱手让给豫王,也不让六爷坐大,看来对他来说六爷才是最大的心腹大患。
五皇子是拚着这次机会也要出头了,上次刺客事件想必王上也很不痛快,对五皇子的信任也大不如前,他当然要趁此重新赢回王上的重用。兵出柳州青水,目标自然直指衍州晋平。那可是个重镇啊!此处北拒柳州林平,是西北入西南的必经之道,又通凌州、昌州,四通八达,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五皇子要是攻下晋平,那不但是凌州,整个西南都易入王上彀中。
晋平,晋平……毕竟六爷只是臣下,在衍州的兵力只留有一万五千。如此兵力怎敌得了五皇子的来势汹汹?
要冷静!要冷静!我坐下来,端起茶猛喝一口,将头脑中纷乱的思绪细细理来。孙长龄手中精兵一万,其余俱留守在郦阳,但要是赶赴晋平,则王上就有可能从秦山绕道至郦阳,再循水路夹攻晋平,届时,晋平仍是不保……这一战,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可要怎么智取呢?兵不血刃自然最好,但……等等!柳州还有一个人呢!怎么可以把他忘了?
七皇子还在柳州驻守呢,五皇子擅自调动兵马,显然是抢了七皇子的风头,在王上面前请示要出兵青水。七皇子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