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持镇定地站在我原来的地方,眼睛直直地看着脚尖,一动也没敢动。
“平日里,水先生都教些什么?”六爷的语气轻柔得让我汗毛直竖。
“师傅教得很杂,识字画图算术都教过。”我微微抬头,见六爷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于是,我又补充道:“师傅有时也给我们讲些天下大事。算是课后消遣。”当然我们一天只上一堂正课,其余都是课后时光。
“哦?”六爷笑笑,那一瞬间我以为见到了月宫的仙子,流光四射,并不夺目却让人着迷。六爷的美丽,原是不分男女的眩惑。我眨眨眼,听到六爷又说,“那,都讲些什么天下大事呢?”
好温和好诱人的口气,却一下子让我回了神。看来那封信果然出了事。也是,一个不足十七,来自乡间的小丫头如何能提笔就写出那样的信?我的信就算生嫩了点,也应已符合了六爷的意思。但坏事就坏事在这上面。六爷分明是试探加惩诫。
真是两面为难啊,我敢打赌,若我写不出来,六爷就会连昨日的帐一起算了。现下这个问题,不能说得太深,让他忌惮;也不能说得太浅,让他疑心……啧!
“师傅讲过王上的霸业,也讲过豫王的一些事绩。”
“有说过当今天下的局势么?”
“……有。师傅说当今天下姓钱姓冯,皆在六爷的一个意思。”我说得坦白又保留。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师傅当初说得很深也很隐晦,我们七个听得又懂又不懂,而现在我将表面的意思说出来,应该可以应付。
“怎么说?”六爷的目光看过来,锐利而细密,让人无所遁形。
到了这个份上,是不得不镇定应对了。我不慌不忙地迎上他的视线,唇角微挑,已勾起几分笑意,带着些天真与激情,“师傅说,六爷手握重兵,才干卓绝,是王上最为倚重的人,而六爷的兵力又是豫王出兵的一大顾忌……”
六爷打断我,“水先生说王上最为倚重我?”
“是的。”
“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我明白地表露疑惑,想了想,“我相信师傅所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当然,现在的两边都在赌。王上虽说猜忌六爷,却也一直不敢真刀真枪地动手,这为的不就是让六爷来牵制豫王么?说倚重是说轻了,该是生死相系才对。
六爷正要开口,外头枕霞轻声道:“六爷,几位夫人已在等您一起用膳了。”
开饭?我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六爷去用饭,是不是我也可以溜下去吃饭了?
“嗯”六爷起身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来,吓得我正想开溜地脚忙缩了回来。
“你往后便是我随侍的丫鬟。我到哪里,你到哪里。”
“是。奴婢记下了。”我温顺地答道。心里却腹谤了六爷不下千次。我的饭,我的饭~~
正自暗里哀嚎,不意却对上枕霞好奇的眼光,许是她看见了我眼底的饿意,一愣,然后抿唇笑了下,别开了头。我所六爷看见,不敢再想其他,安分地随六爷进了“景斜园”。
修月、拘缘、张烟、秋航,两天不见了呢,从没分开过,还真有些想她们了。我抬头,六爷飘逸的背影丰神俊秀,单是一个背影已让人沉迷了吧?想到她们四个,我的心里不禁一暗。
第十章
走到饭厅,她们四个一见到六爷便都站了起来。呵!一个个都变漂亮了呢,发是束起来了,不复往日的天真稚气,但淡扫蛾眉,薄施脂粉,这模样可是水灵中透着妩艳,让人惊艳。我看着看着不禁笑弯了眉。
“六爷。”
六爷点了下头落座。于是她们也各自坐了。不过这当然没我的份,我看了下四周,轻轻退至六爷斜后靠花盆的地方。这时张烟往我这里瞧了眼,然后呆住,“咦……”
我笑着丢了个白眼给她。啧!竟然现在才看到我,不过比起另两个,总算还有点同窗之谊。我看她悄悄地拉着秋航与拘缘的袖子,直到第三下,她俩才顺着张烟的视线看到我。
“六爷……平澜她……”拘缘小心地开口。
敢问,是不是代表颇为受宠?我挑了挑眉看向六爷,见他似笑非笑地抬眸朝拘缘看过去。我不禁皱了皱眉,显然六爷并不认为这是拘缘可以过问的。
让拘缘逾矩,还不如我来。于是我上前一步,在离饭桌三步处行了一礼,“回夫人的话,平澜是随侍的丫鬟。”作为陪嫁,回答一下夫人的问话应该也不算太过吧?
我看不到六爷的表情,他也没说一个字,但我感到那刺人的目光横了过来,让人想浑身发抖。
拘缘显是有些难过,居然也不吭声,把我这么就晾在了一边。倒是修月,见我们都不说话,轻轻地“哦”了声,才算解了我的围。我一眼也不敢看六爷的脸色,连忙退回原处。
之后大家都没人再敢开口。一顿饭下来,他们酒足饭饱,但我却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好不容易饭菜撤去,我也暗自想随着枕霞溜下去吃些饭再来。
但六爷像是看穿了我似的,“沏茶。”
我只能低头领命,“是。”
但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嘿嘿!我沏的是最耗时的“太极翠螺”。这个茶最讲究水温。乘着煮水的时候,我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吞下了两只包子、三块糕点,总算垫了垫肚子。
我端着五碗茶重入厅中,六爷看看茶,又看看我,“你是去采茶来着?”
显然是为了刚才的事找碴了,但我胸有成竹。“回六爷,这太极翠螺对水温极为讲究,水沸时不好,水温时也不好,只有在其已开而未沸时方能泡出其绝品滋味。所以,奴婢费了些工夫,请六爷恕罪。”
“哦?太极翠螺?”六爷轻掀茶盖,顿时满室生香,清韵悠然。修月微噙笑意朝我看了眼。
香气四溢,那是自然。翠螺属半烘薰花茶。采摘标准为一芽一叶,分摊收、杀青、揉捻、烘干、再揉捻、炒干再烘干七道工序,并以四至五叶嫩芽,以手工勾卷成珠,再配以七种高雅天然花香薰制,很是讲究。入口则唇齿生香,其品条索紧细卷曲,茸毫披露,色泽翠绿,且香气清雅,味醇绵厚,茶汤色绿而明亮,经久耐泡,头酌清香,次酌浓厚,三酌味不减,四酌味犹存。
几人都端起轻呷了口,六爷修眉微挑,眼神望向我时已略有赞许。我吁出一口气,过关。
午后一直至深夜,我都没能再出过六爷的书房。这半天,我才算真正见识到所谓的政事军务可以多到什么程度。我一直在磨墨,其中也代六爷回了一两封信。其实我很想推脱,但看到六爷埋首于文案卷帙中的样子,我怀疑就是说了他也不会搭理我。
晚饭我没被允许吃,因为在枕霞来唤用膳时,凌州团练使派人送来了军需名册,而凌州将军钟也年也递上了军费开支。六爷看也不看,直接就吩咐“把这核对了,晚膳不用伺侯了。”
好厚的一叠啊!小山似的压得我直吞口水。在六爷走后,我开始认命地翻开第一本大帐册。一入眼便是密密麻麻的记载,琐碎又烦人,还得细细核算。为什么不先送交帐房呢?本想偷偷懒,但一想到这是军费大问题。任凭军纪再严,也难保没个贪图钱财的人从中渔利。
于是我一本本地核对,一册册地清算,算得头昏眼花,从申时对到戌时,再从戌时对到亥时,总算在三更时分将之解决完毕。
六爷也终于想去休息了,便放我回去。
“呵啊……”我打着呵欠,浑浑沌沌地走到下人丫头睡的朴园。我的床位,应该是和虞靖她们排在一块儿,是……甲间。我推门进去,藉着月色我找着了床位,是最外面的,也好,不会吵到别人。我伸了伸懒腰,揉揉胳膊,倒头就睡。迷糊中似乎虞靖在耳边轻问“吃过没有?”
我翻了个身,模糊地应道:“没……现在只想睡……”
之后她似乎还说了什么,但我已然睡着,只约莫感到左颊上晕开一片凉润舒服的感觉。
有人在摇我。
“醒醒,醒醒……平澜,六爷在唤你了。”
唔,清早八早的,再睡会儿……唔,六爷……六爷!我猛地被吓得神智一清,坐了起来。看看天色,才卯时嘛!六爷怎么那么早就起了?
我揉揉眼,看到燕巧那张有些担心的脸。怎么了?我往旁一看,栖华黑着脸站着。
清早起来就有晦气寻上门?
“六爷让你立刻到‘洗秋阁’侍候。”说完本就要走了,却又回过头来朝我瞪了一眼。那一眼深刻又嫉恨,让人不解。难不成我抢了她的饭碗?我叹气,认命地迅速起身梳洗一通。如果可以选择,我绝对不会在六爷身边伺候。这不,我昨儿晚饭还没吃呢,就得上工。相信今早的早饭也没着落了。
赶到‘洗秋阁’,六爷正在用早膳。一碗玉米百花粥,配着三牒清口小菜,有凉拌笋丝,小酱瓜,皮蛋拌豆腐,还有一盘烩葱鸡丝卷,一盘百花酥米糕。六爷吃得精细又优雅,但看在我眼里,完全没有那种赏美的心情。口水大肆泛滥地同时,我不禁幻想,要是能让我左手鸡丝卷,右手酥米糕地直往嘴里送,那也不枉此生了。
“平澜。”六爷终于吃好,接过一旁侍女递上的手巾擦着手。
“奴婢在。”
“只要你能解开这局棋,我就准你下去吃饭。”六爷眼光轻瞟靠窗小几上的那局残棋,老神在在。
我一时踌躇,棋艺一项,师傅教过,但我却从未和师傅以外的人下过。照十局中我只能险胜三局的记录来看,我的棋力应该是很逊的。
“一炷香时间。”六爷坐到那小几旁,等我执黑。一旁的侍女已点燃了一支香。
我走到棋盘前,凝神细瞧。此棋已到中盘,黑白子几近混乱厮杀,贴身肉搏。只是格局过于小器,棋路也下得过于阴邪,偏狭,难怪打不开局面。这样的棋会是六爷下的?
思索间,我捻起黑子落在边上,是大飞。六爷应我一子,是关。此处关与拆都是大有可为,但六爷下关,意在中腹,格局显然不小。但他后方不稳,虽攻势凌厉,亦不能持久。我还是我的稳扎稳打,立、长、断、尖、压、粘、小飞,几步下来,前锋后卫已连成一线,黑子已然成了活棋。很难说不会输,但我已达到六爷的要求。
六爷仔细看了看棋局,再看向我,目光中多了几分研判。但我没管那么多,一心只想着早饭。
“六爷,黑子之围已解,奴婢是不是可以……”
“再备一份早点上来。”六爷沉声向身边的人吩咐,“这盘棋可还没下完。”
听六爷的意思,我似乎可以边吃边下。于是,我继续展开攻势,渐渐地,黑子已打开一片局面,在边角上牢牢站稳脚根。但这时,我的肚子开始饿得让人发晕了。下着棋的同时,不时扭头去看门外。
那端着餐点的侍女终于来到。我一手抓起一个鸡丝卷就咬。啊!人间美味!我眉开眼笑地吃着。下棋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说实话,六爷的棋力很高。据刚才几手,我敢说与师傅是不相上下,搞不好还技胜一筹。不知不觉间,棋局已完全改观。我已可以断定,之前的棋局不是六爷下的,他是高瞻远瞩地棋手,不会那么狭隘。而我的下法是稳中求进,但这局棋下到这个份上却得靠险靠奇,敢大刀阔斧地来,一招棋下去就是杀伐千里。不是说这样的棋我不会,只不过,在六爷面前,一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