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明知阿飞绝不会回答这句话,事实上,他只要问出这句话,目的便已达到,也根本不需别人回答。
大家听了这话,眼睛不约而同在阿飞和李寻欢身上一转,心里已都认定只不过是李寻欢和他串通好的圈套,无论阿飞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再相信地上这死人真是梅花盗了。
只见田七忽然转身走到一个锦衣少年面前,厉声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那少年吃了一惊,呐呐道:我──我怎会是他──-
话未说完,田七忽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喃喃道:好家伙,又有个梅花盗被我捉住了。
他转过头来一笑,悠然道:各位只怕也想不到捉拿梅花盗竟如此容易吧。
群豪又不禁放声大笑起来,纷纷着道:你是不是梅花盗?
我看你才是梅花盗!
梅花盗怎地越来越多了?
阿飞铁青着脸,手已缓缓触及剑柄。
李寻欢忽然叹了口气,道:兄弟,你还是走吧!
阿飞目光闪动道:走?
李寻欢微笑道:有田七爷和赵大爷这样的大侠在这里,怎肯将梅花盗给你这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杀死?你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阿飞的手紧握着剑柄,冷冷道:我也不想再跟这种人说话了,可是我的剑──
李寻欢道:你就算将他们全都杀了也没有用,还是没有人会承认你杀了梅花盗,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阿飞发亮的眼睛渐渐变成灰色,缓缓道:不错,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若想成名,最好先明白这道理,否则你就会像我一样,迟早还是要变成梅花盗。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若想成名,最好先学会听话,是么?
李寻欢道:一点也不错,只要你肯将出风头的事都让给这些大侠们,这些大侠们就会认为你少年老成,是个可造之才,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到这些大侠们都进了棺材,就会轮到你成名了。
阿飞沉默了半晌,忽然笑了笑。
这笑容看来是那么潇洒,却又是那么寂寞。
他微笑着道:如此看来,我只握是永远也不会成名的了。
李寻欢道:那倒也未尝不是好事。
看到阿飞的微笑,李寻欢的笑容就更开朗了,他们笑得就像是正在说着世上最有趣的事。
大家正在奇怪,不知道这两有什么毛病,谁知忽然间阿飞已到了李寻欢身旁,挽起李寻欢的手,道:成名也罢,不成名也罢,你我今日相见,好歹总得喝杯酒去。
李寻欢道:喝酒,我从来也没有推辞过的,只不过今日──
田七微笑着道:今日他只怕是不能奉陪的了。
阿飞脸色一沉,冷冷道:谁说的?
田七微笑着挥了挥手,大厅外就立刻有两个大汉扑了进来,一人厉声道:是田七爷说的,田七爷说的话,就是命令!
另一人较高较瘦,喝道:谁若敢违抗田七爷的命令,谁就得死!
这两人虽然一直垂手站在厅外,宛如奴仆,但此刻身形展动开来,竟是矫健,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流身手。
喝声中,两柄钢刀已化为两道飞虹,带着凌厉的刀风,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闪电般向阿飞劈了过去。
阿飞冷冷地瞧着他们出手,仿佛连动都没有动,但忽然间,寒光闪,再一闪,接着就是两声惊呼,两道刀光忽然冲天飞起,夺的,同时钉入大厅的横梁上,两个大汉左手紧握着右腕,面上已疼得变了颜色,过了半晌,一丝鲜血自掌缝间沁出,滴了下来。
再看阿飞的剑,仍在腰带上,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否拔出过这柄剑,但却都已看清剑尖上凝结着的一点鲜血。
好快的剑!
田七面上的笑容也凝结住了。
阿飞淡淡道:田七爷的话是命令,只可惜我的剑却听不懂任何人的命令,它只会杀人。
两大汉面上不禁露出惊惧之色,又倒退了几步,忽然转身夺门而出,利剑虽不会说话,但却比世上任何人的命令都有效。
阿飞又挽起李寻欢的手,道:走吧,喝酒去,我不信还有人敢来拦我们。
李寻欢还未说话,龙啸云还忽然嗄声道:你要他走,为何不解他的穴道?
阿飞嘴角的肌肉仿佛跳了跳,在这刹那间,李寻欢的心也跳了跳,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
那天,阿飞为他擒住了洪汉民,留在孙达的厨房里,还将将洪汉民反绑在椅子上。
那天,李寻欢就已在奇怪,阿飞为何不索性点住这人的穴道?现在他心念一闪,顿时恍然!
这快剑无双的少年,竟不会点穴!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着道:今天我请不起你喝酒!
阿飞沉默了半晌,才一字一字道:我请你。
李寻欢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也绝不喝的。
阿飞凝注着他,冷漠的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他也知道李寻欢这是不愿他冒险。
因为他既不能解开李寻欢的穴道,就只有将李寻欢背出去,他若将李寻欢背在身上,就未必能冲得出去了。
田七目光闪动,在他们脸上搜索着,忽然微笑道:李寻欢是好汉子,绝不肯牵累别人的,小兄弟,你还是自己走吧。
李寻欢知道这老狐狸已看出了阿飞的弱点,立刻也微笑道:你用不着激他,他绝不会上你当的,保况,就算他将我背在身上,你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他接着又道:保况,你们也知道我根本不会走的,今天我若走了,你们这些大侠岂非更咬定了我是梅花盗?
他这话自然是说给阿飞听的。
阿飞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他们说你是梅花盗,你就是梅花盗么?
李寻欢笑道:有些人说的话,和放屁也相差无几。
阿飞道:既然是放屁,你又何必再管他们说什么?
他突然一俯身,将李寻欢背在背上,也就在这时,田七负着的双手忽然伸出,只见棍影点点,一出手就点向阿飞前胸十一大穴,只要被他的藤棍碰着一点,阿飞就再也休想出手了!
阿飞并没有拔剑!
他也和李寻欢一样,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但此刻他的剑却已没有伤人的把握。
大家望着阿飞在田七的棍影中闪动,还在犹疑着,田七的藤棍点穴虽是江湖一绝,但却并未能制住这少年。
赵正义道:杀死梅花盗,可是天大的光彩,这机会各位何必错过?
这句话刚说完,已有七八件兵刃一齐向阿飞背后的李寻欢劈了下去,林仙儿冲过去拉住龙啸云的手,道:四哥,你为何不拦住他们?
龙啸云黯然道:你难道未看出我也被人点了穴道。
就在这时,只听一连串惨呼声响起,三个人踉跄倒退。
阿飞的剑终于已出手!
他的剑此刻虽无把握能伤田七,但别人要来送死,他就不客气了,只见鲜血随着剑光激出去,李寻欢的貂裘上已染上了血花。
所有的兵刃立刻又全不见了,只有田七的一条藤棒,仍毒蛇般缠住他们,每一招都不离阿飞的要穴。
林仙儿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毕竟是赵大爷侠义无双,绝不肯以多为胜!
赵正义目光一闪,冷冷道:只不过老夫已说过,对梅花盗这种人讲江湖道义也无用!
他一步窜到厅侧,自兵器架上抄了柄长枪,随手一抖,就抖起了斗大的枪花,直刺李寻欢背脊。
铁面无私赵义在武林中能享大名,倒也并非全是沽名钓誉,这柄长枪一施展开来,确有摄人之处。
枪乃百兵之粗,棍乃百兵之王,何况一寸长,一寸强,阿飞以一柄短剑,周旋在这两样至强至霸的兵刃间,已是吃亏不少,更何况他身后还背着一个人。
田七以已之长,击人之短,本已占尽先机,但也不知怎地,那最后一击,总是差了一些,总是无法将对方击倒。
数十招过后,他忽然发觉这少年虽未还手,但步法之神妙,却是自己前所未见,自己每招部位力量明明都拿得恰到好处,明明已可点住对方的穴道,但这少年脚步也不知怎么样一滑,自己这一招就落空了。
田七虽然见多识广,却也看不透这步法的来历,当下暗忖道:这少年的来头必定不小,我又何苦多结冤家。
一念至此,立刻微笑道:小兄弟,我看你还是放下他吧,否则他未连累你,你反倒连累他了。
阿飞咬了咬牙道:你们既然要我放下他,自己为何不住手?
田七一棍点出,人已退后七尺,赵正义枪已刺出,收势不必,突然掉转枪尖,向地上刺了下去。
只听铮的一声,火星四溅,枪尖折断,飞了出去。
阿飞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将李寻欢扶到椅子上坐下,只是李寻欢胸膛起伏,苍白的脸上又泛起一种凄艳的红色,显然一直在强自忍耐着,没有咳出来,只因为他生怕咳嗽会影响阿飞的出手。
阿飞只觉胸中热血上涌,咬了咬牙,缓缓道:我错了,我只顾自己逞强,却忘了你。
李寻欢笑了笑,道: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同样感激你。
他一开口说话,就不停的咳嗽起来。
阿飞凝注着他,过了半晌,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赵正义道:我只后悔一件事,上次我为何不杀了你!
他嘴里说话,剑已刺了出去。
这一剑之快,简直不可思议,赵正义那里还有闪避得工,眼见就要血溅当地,就在这时,突听大厅外有人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这四个字只说了一个字时,已有一股劲风带着串黑影打了进来。
说到第二个字时,劲风和黑影已将击上阿飞的后背,阿飞剑势明明已用老,但就在这刻不容缓的刹那间,突然回剑转身。
只听呛的一响,剑尖挑起了黑影,竟是串佛珠。
直到这时“阿弥陀佛”这短短四个字才说完,佛珠已被剑尖挑飞,但剑尖犹在嗡嗡作响,震动不绝!
剑仍在震动,阿飞的人却如花岗石般动也不动。
天已亮了。
熹微的晨光中,只见五个芒鞋白补袜的灰袍僧人自大厅外缓缓走了进来,当先一人×眉俱已苍白,在晨光中看来宛如银丝,便脸仍是白中透红,红中透白,一双眼睛更是目光炯炯,顾盼生威。
他双手合什,那串珠不知怎地又回到他手上,两双手合在一起,厚如门板,显然已将佛家掌力练至炉火纯青。
赵正义惊魂初定,见到这白眉僧人,立刻躬身道:不知大师法驾光临,有失远迎,多请恕罪。
白眉僧人只笑了笑,目光就盯在阿飞脸上,沉声道:这位檀越好快的剑。
阿飞道:我的剑若不快,只怕就要大师来超渡亡魂了。
白眉僧人道:老僧不愿檀越多造杀孽,是以才出手,须知檀越的剑虽快,却仍快不过我佛如来的法眼。
阿飞道:大师的佛珠难道就能快得过如来的法眼吗?我若死在大师的佛珠下,岂非也要多一重杀孽!
赵正义厉声道:好大胆,在少林护法大师面前,你也敢如此无礼?
白眉僧人笑了笑,道:无妨,少年的口舌本就利于刀剑。
林仙儿忽然笑道:心眉大师既然并不怪罪,你还不快走?
赵正义冷冷道:他方才不走,此刻想走只怕太迟了!
阿飞道:哦,你难道还拦得住我?
他嘴唇说着话,已大步走了出去。
赵正义面色又变了,道:大师──
田七抢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