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驰一动不动地坐着,静得仿佛一幅画卷。清俊的面庞淡然依旧,而笑容却早已僵凝在唇边。
“吧嗒——”
一只暗褐色的象牙骨盒从修长的指间滑落,轻砸在他战靴前的枣红色丝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齐天驰愣怔片刻,急忙俯下身去,颤抖的指几次握不住面前的骨合。待再抬起头时,他幽深的双眸中已然拂过一丝潮红。
“天驰,”齐云灏朝他微笑,宠溺的目光落在洛雨季羞红的双颊上,“你看,朕的季儿醒了,她回来了。”
齐天驰垂下眼,攥紧了掌中的骨盒。
“臣恭喜陛下,恭喜……梅小主。”
他从座位上立起,撩开袍角正要单膝跪下,却不料被齐云灏轻轻一摆手制止了。
“呵呵,十八叔平身吧,朕与季儿同你是一家人,咱们自家人在一起,何必论什么君臣大礼?”
“谢陛下。”齐天驰站起身,后退一步垂首而立。
齐云灏脸上的笑意未减,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齐天驰手中的象牙骨盒上。
“里面装着什么?”他问。
谁念西风独自凉(三)
齐天驰怔怔地伫立着,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
“澄亲王!”齐云灏抿起唇,灼灼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不满,“朕在问你话呢!”
齐天驰回过神来,垂下眼帘悄然掩住眸中的一抹黯然。
“是,臣在。”
齐云灏蹙着眉,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拿着的是什么?”
齐天驰一愣,低头瞥见自己手中的象牙骨盒,这才恍然大悟。
“陛下恕罪,臣险些忘了大事,”他跨前一步,将象牙骨盒双手捧上,“这是花剌可汗纳夕遣使者送来的议和书。”
“议和?”齐云灏眉峰一挑,神色间带了几分意外,“纳夕这个自大跋扈的小子,竟然也有屈膝求和的一天?”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齐天驰手中接过骨盒,打开盒盖,将里面用丝带捆绑的一卷羊皮握在掌中。
洛雨季见状,轻轻拨开他搂在腰间的手臂,侧过头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们商议国事,我还是先进内帐吧……”
“别动,”齐云灏一把搂紧她,俯下身在她唇间闪电般地印下一吻,“陪着我,哪里也不许去!”
洛雨季的脸上不由再次腾起红云,用贝齿轻咬住下唇,她悄然迎上齐云灏灼热的眸光,心里交织着甜蜜与无奈。
唉,这个霸道的家伙,看来,穷此一生恐怕都改变不了了吧?……。
望着她微嗔着撇嘴的样子,齐云灏唇角牵动着,送来一个温暖的笑。收拢手臂,他将她更紧地贴在胸前,另一只手挑开羊皮卷上的丝带,将它在面前展开,细细地览阅着。
良久,他抬起头来,清明的目光中闪动着几分讥嘲。
“……休战罢兵,共息干戈?呵呵,时至今日,他倒是念起两国联姻这状旧事了。不过,据朕所知,下嫁花剌的祥和公主齐若嫣好像并不得宠,这两年来,被他长锁冷宫不见天日。”
齐天驰抬起头来道:“臣听闻被俘的花剌亲兵说,这一回纳夕出征倒是带上了祥和公主。”
齐云灏冷笑:“哼,他带她出征,不过是想将她当成随时要挟朕的筹码罢了。”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不接受求和?”
“不接受。”齐云灏将手中的羊皮卷紧紧地揉捏成一团,眼眸中有两点冰芒一闪而过,“花剌狼子野心,永远是我天启的威胁。不除之,朕何得以安枕?”
说着,他抬起头来冷冷一笑:“派使臣去花剌大营,传朕旨意:若是诚心求和,不妨拿花剌的至尊大汗金印来换!”
“金印?!”齐天驰扬起头,吃惊地重复着他的话。
“正是。”齐云灏点点头,幽寒的双眸微微眯起,“天启与花剌世代为仇,自古边境纷争不断,百姓不堪其苦。自从沧阆江一役,父皇几乎丧于地府香之毒后,朕便暗自发愿,总有一日,要亲手为天启拔此肘腋之患!”
夜长争得薄情知
夜长争得薄情知(一)
大漠月小,风沙漫漫。
花剌大军的营地中,一个娇小纤弱的身影在毡帐间吃力地移动着。夜风,带着飞沙走石从她身侧呼啸而过,狠狠地刮在她柔嫩的面庞上。她微微缩起了脖颈,将斗篷的风兜套在头上,脚下,匆匆地加快了步子。
“谁?”高大的主帅帐外,传来一声警觉的低喝。
她站定了,缓缓揭下风兜,苍白而秀美的脸在月光下反射着淡淡的柔光。
戍守的将领愣了一愣,随即俯身行礼:“参见皇妃。”
齐若嫣清浅一笑:“大汗可在帐内?”
“在,不过……”那人皱着眉,神色中闪过一丝犹疑。正费力地思索如何婉言挡拒,忽见面前人影一晃,再眨眼时,齐若嫣淡绿色斗篷的一角已然消失在飘摇的毡帘之内。
“唉,皇妃……”
身后,传来错愕的惊呼,齐若嫣低下头,将一抹笑意隐藏在抿起的唇角之间。
帐内,一点残灯如豆。微弱的烛焰颤动着,为帐内的景物蒙上昏黄的光影。光影的尽头,是一张宽大的刺梨案几,几上厚厚的羊绒毡上,展开一张硕大的地图。一个人伏案而卧,浓密的暗红色卷发从肩上披落下来,半掩住搁在案上的一只手。
那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骨节突出,泛着淡淡的青白,仿佛在梦境沉迷间用尽了所有的力……
幽幽地,她叹了口气,胸臆间漫过柔软的痛惜。悄然走到他的身后,抬起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落在他浓郁的发间。
只是轻微的一触,纳夕却蓦然像警觉的猎豹一般昂起头来,幽黑的双眸间闪过刀锋般尖锐的光芒。
“谁?!”他翻拳为掌,死死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齐若嫣咬了牙,强忍住腕间几乎被拗折的疼痛,努力向他展开温柔的笑。
“纳夕……”她轻唤,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是你?”纳夕蹙起眉,捏紧的手依旧不放,“你来做什么?”
他目光冰冷,泛着隐隐的憎恨,仿佛腊月的飞雪笼罩了她原本欣然的心。她半张着嘴,怎么也想不明白近来对她温柔怜爱的他,为什么突然恢复了往日的无情。
“纳夕……你怎么了?”她问,蹲下身来望入他深邃的眼眸。
“纳夕是你配叫的吗?”他的嘴角扯起一丝冷笑,蓦地松开她的手,将桌角一卷明黄色的丝轴扔到她脚边。
齐若嫣愣怔半晌,赶紧弯腰拾起丝轴,几下扯开绑缚的丝带,低头看了起来。
耳边,传来纳夕冷冷的讥嘲:“哼,看看吧,这就是你天启的所谓亲情伦常!”
齐若嫣抬起头来,又是吃惊又是疑惑:“大汗金印?难道,陛下他……要的是你的汗位?”
纳夕轻蔑地看她一眼,切齿不语。
夜长争得薄情知(二)
“纳夕,”齐若嫣靠近他,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头,“……要不要我去天启的大营走一趟,面见陛下,求他放过咱们……”
纳夕侧头凝视着她,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你愿意去?你不是一向置身事外吗?”
“我……”她低下头,颊边悄然浮起一团桃晕,“我是你的皇妃,眼下花剌存亡未定,又岂能置身事外?”
纳夕垂下眼,从齐若嫣手中一把夺过丝轴,在她面前展开。
“你去又有何用?你以为天启的皇帝陛下会怜惜你这个堂妹吗?但凡你在他心里有一丝一毫的分量,他又岂会下此绝情之词?”他冷哼着盯紧了她,目光中掠过煞气如剑,“……他将我逼入了绝路,可曾顾忌过你还在握我的手中?哼哼,说来说去,无非是我娶了个无足轻重的废人罢了!”
“你……”齐若嫣后退一步,止不住地伤心泪下,“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你爱我疼我,还是为了挟制天启……”
纳夕抬起眉,英俊到了极致的面庞上浮起一抹邪魅的笑:“你以为我爱上了你吗?呵呵,傻丫头,”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拖近到嘴边,用舌尖轻轻地舔呧着她的耳廓,“别痴想了,我纳夕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不过很不凑巧,她……不是你!”
齐若嫣咬住唇:“你爱的是她,那我呢,在你心中我算什么?”
纳夕横瞟她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你,什么也算不上。”
齐若嫣闭上眼,泪水仿佛出闸的狂潮在脸上奔流。良久,她抹干泪,再次睁开通红的眸。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纳夕……”
他一挥手,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称呼我为大汗,纳夕这两个字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叫的。”
她眯起眼盯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尊贵的大汗,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
厚厚的毡帘忽然被人掀起,帐外的寒风侵入进来,带来满地细碎的月光,让人心里凭添几分寒意。
“大汗!”虢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侧,他兴奋地快走几步,一下子跪倒在纳夕面前。
“虢铎!”纳夕眸光闪亮,踏前一步将他搀扶起来,“呵呵,你回来了,快告诉本汗,事情进展得如何?”
“恭喜大汗,贺喜大汗!”虢铎咧开嘴笑着,站起身来与纳夕对视,“属下率军在军营西南的纳塔尔雪山脚下,找到了一条通往袤珑草原的的密道……”
“密道?”纳夕又惊又喜。
“正是。属下在雪山下巧遇了纳塔尔部落的牧人,他说他知道有一个山洞直通袤珑草原。属下随着他骑马进洞去查看了一番,在里面走了将近三个时辰,果然闻到了袤珑草原的紫兰花香。”
“好样的,虢铎!”纳夕朗声而笑,用手拍打着虢铎的肩头,“吴铁关那老贼以为将我困在雪山脚下,断了我军的粮草供给,就能将我逼上死路……哈哈哈,幸得苍天有眼,不绝我花剌!”
“大汗”,虢铎抬起头来:“不知下一步如何部署?”
夜长争得薄情知(三)
纳夕长眉斜挑,乌黑的双眸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哈哈,得此佳讯,岂可错过天机?传令三军,速速整装备马,今夜子时拔营!”
他说着倏然转身,从屋角的木架上解下乌金盔甲。甲片相撞,带着冰玉般的脆响,声声地刺激着齐若嫣的耳膜。她愣愣地站立在原处,看着他娴熟地披上铠甲。
枣红色的丝绒披风斜罩着锃亮的乌金甲胄,头盔下浓郁的红发随风轻飏。眼前的男子英姿勃发,眉宇间的邪魅之气瞬间尽扫,恍若天神般俊逸高贵。
冷冷地,他瞥她一眼,低头吩咐身侧的亲兵道:“把皇妃的帐篷留下,派二十个侍卫守着她。等天亮之后,送她回天启大营。”
齐若嫣木然抬起头:“为什么……送我回天启?”
“你是天启的郡主,不是吗?”他微笑,眼中闪烁着一点星芒如冰,“当初你下嫁花剌为的是两国联姻修好,如今……呵呵,联姻早已毫无意义,本汗还留你作甚?难不成……”他唇角微扬,伸手托起她的下颌在指间揉捏着,“让我杀了你?”
心,在这一刻碎成了千片万片;苦涩的泪再也收煞不住,纷纷地落满衣襟。
“你,杀了我吧。”她轻轻吐出一句。
纳夕望着她,眉尖微微一跳,再也没说什么,毅然转过身去。
“纳夕!”她哭着扑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袍角,“带我走,带我走,求你,带上我……”
纳夕住了脚,却并不回头。挺拔的长眉深锁着,手指攥紧了掌中的丝鞭。
“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