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望着他灼灼的双眸和激愤的神情,不由愣怔住了:“你,你疯了?”
刘谦益颤抖的五指深深地嵌入黑衣人的手背,脸上带着几近痴狂的笑:“呵呵,我没疯……我刚刚清醒,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黑衣人甩开他的手,目光由疑惑到惊讶,最后转为冰冷的厌恶。
“死阉货,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
“呼——”掌风骤起,刘谦益的左胸被重重地一击,口中顿时“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人也随之被高高地向后抛起,伴着一声闷响砸落在地,当场昏死了过去。
黑衣人冷笑着从怀中取出一把尖利的匕首,一步步地走近他。从窗口透进来一缕淡淡的月光,正好落在那漆黑如夜的双目里,狠戾的眸光如冰似雪,盖住了匕首寒光……
“唰——”那匕首划过一道白线,刺向了刘谦益的胸膛。
“嗒——”擎着匕首的手忽地一抖,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匕首落在刘谦益的头边。
背后,蓦地刮过一阵刺骨的冷风,风中伴着朗朗的长笑。
“。。。。。。哈哈,知情者如何杀得干净?”
御书房。
齐云灏背着手立在镏金缠龙御座之后,幽冷如寒星般的眸子望向窗外。此时,墨蓝的天幕上,一轮明月皎皎,清泠的月华照彻了宫苑的各个角落,仿佛要将暗夜中隐藏的一切丑陋和阴霾尽数暴露在光明之下。
“沙沙”地,有风划过窗前参天的大树,不绝的树涛仿佛他此刻无法平静的心声。他在等,等待在这月朗星稀的寒冬之夜,所有的秘密如石落水……
“陛下,”身后,传来近身内侍压低的声音,“玄衣影卫钟启求见。”
齐云灏蓦地转过身来,眉宇间满是欣喜和期待。
“好,立即传他进来。”
况谁知我此时情(三)
“叩见陛下。”
御案前,钟启高大的身躯尚未跪下,耳边一阵靴声囊囊,明黄色绣着五爪云龙的袍角已风一般地旋到面前。
“子轩,怎么样?”齐云灏急急地搀起钟启,目光落在他臂弯间双目紧闭的黑衣人身上。
“是她吗?”
“正是。”钟启眸光闪亮,微笑着点头,“臣从掖庭狱一路跟踪她到了刘总管住的永宁斋,碰巧听到她与刘总管的一番谈话。果然与陛下所料不差。”
齐云灏轻轻地“哼”了一声,眯起的双目间流过冷光一缕。
“那刘谦益……现在何处?”
“还在永宁斋,被这女人打得昏死了过去,不过幸好未及害命。”
齐云灏不语,径自蹲下身来,盯着黑衣人道:“把她脸上的黑纱掀开,让朕瞧瞧她的真面目。”
“是。”钟启低应一声,伸手扯去了黑衣人蒙面的纱巾。
御案上细纱宫灯中的烛火一颤,霎时照亮了纱巾下的面庞。容长脸,肤色灰黄,紧闭的眼角泛着细密的皱纹。坚硬的嘴角向下弯着,仿佛带着无比的倔强与刚强。
“郑嬷嬷……。”齐云灏眸光幽暗,慢慢立起身来。
“把她弄醒,朕要亲自审问。”
“遵旨!”钟启将郑嬷嬷平放在地,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她肩侧一点,片刻之后,只听她的喉间一阵“咕咕”作响,淡褐色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
齐云灏瞥了她一眼,偏过头吩咐立在殿外的内侍道:“宣翊坤宫宜妃。”
一声“宜妃”让刚刚苏醒的郑嬷嬷如被雷击,她呆了一下,猛地从地上坐起身来,眼睛顿时睁大了。
落入她视线中的,是年轻的君王大海般幽深的眼眸,无边的狂涛在海中起伏翻涌,仿佛随时会将她一举吞没。
“完了……”她低叹着闭上眼,悄然捏紧了身侧的拳头。
“子轩!”齐云灏急呼一声,钟启会意,“倏地”跨上前来,紧紧地捏住她的肩胛,只听“嘎嘎”两声脆响,她的双臂霎时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齐云灏气定神闲地回到镏金缠龙御座上坐下,紧抿的唇角扯起讥嘲的弧度。
“你以为可以一死了之?哼哼,放心,朕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去死。至少……在一切大白之前,你必须给朕好好地活着!”
郑嬷嬷不语,脸色霎时变得灰白如纸。
“告诉朕,唆使青鸢在瑾美人酸汤元宵中下毒的,可是你?”
郑嬷嬷垂下眼,疏淡的睫毛在面颊投下晦暗的影子:“老奴愚钝,不懂陛下的意思。”
“不懂?”齐云灏冷笑,“也许见过她,你就懂了。”
他抬起头,对着殿外伸手一挥。片刻之后,低垂的湛蓝绣金蜀锦帘外,隐隐传来脚步声。
碧海青天夜夜心
碧海青天夜夜心(一)
郑嬷嬷强作镇定,却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去,用眼角的余光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扫去。
厚重的门帘被侍立殿外的太监掀起,廊间跳跃的灯光将一个拉长的影子送了进来。那影子一颤、一颤,慢慢地向前移动,越拉越长,终于到了尽头。
那尽头的,是一幅青布碎花的裙摆……往上,便是略带污迹的铁锈红棉袄……再往上,是一蓬零乱的长发,那长发搭在苍白憔悴的脸上,散漫的目光从发间幽幽地投射出来,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你……”郑嬷嬷瞪着她,双目中满是惊悸,“你不是死了吗?怎么……”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朗笑:“哈哈,方才在掖庭狱,你那毒镖射中的,是在下。”
郑嬷嬷一惊,倏地回过头去,却见钟启立在她身边,叉着手淡然地笑着。她心内一沉,却兀自无法相信他的话,不免定下神来,仔细朝他胸前望去。但见钟启衣领下方,赫然绽开一个大洞,雪白的棉絮向外翻开,露出了里面的一角寒光。
“不用看了。”钟启收起笑,从怀中掏出一只明晃晃的飞镖,在她眼前一掠,“认清楚了,这可是你的东西?哼,幸亏我穿了御赐的冰蚕软甲,不然,恐怕早成了你的镖下之鬼。”
“冰蚕软甲……”郑嬷嬷木然低喃着,神色间闪过一丝绝望。她曾听说过天启王宫内有这种东西,但是她万万想不到,这小小的一副软甲,竟然成了她沦落的陷阱……
没来由一阵寒意,顺着她的脊柱蔓延上来,转瞬间浸没了心肺。万般混乱间,忽听得身后有人阴恻恻地一笑。
“干娘,青鸢听你的吩咐,不惜连主子都害死了……你却为什么还要取我的性命?”
郑嬷嬷身子一颤,蓦地抬起头来,微眯的双目中射出了凌厉的冷光。
“为什么?”她狠狠地哼了一声,“你这个蠢材,我只是让你在酸汤中加上雁来思,谁让你自作主张从我那里偷来青龙草汁涂在碗上,反而弄巧成拙,坏了我全盘的谋划?”
大颗的泪水,顺着青鸢的面颊滑落下来。她抿着嘴角,神情间满是委屈和激愤。
“我。。。。。。我怕啊,我怕她临死前说出什么来……牵扯到我,也牵扯到你和宜妃娘娘……”
“住口!”郑嬷嬷涨红了脸,大声咆哮着,“所有的事,都与我主子无干,你,你这贱婢满口胡言乱语些什么!”
御案后的齐云灏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面色阴沉如窗外的夜。紧紧地,他攥起搁在膝间的拳,内心翻滚着愤怒的浪涛。
正在此时,只听殿外传来一声通禀:“宜妃娘娘奉旨晋见。”
齐云灏抬起头,眸间闪电般地掠过一层煞气。
“好,她来得正好,宣她进来!”
细碎的佩环声回响在廊前的玉阶上,“叮当、叮当”,不急不慢,仿佛微风拂过花朵,震下了花瓣间的露珠。
碧海青天夜夜心(二)
清越柔和的声音在御案前响起:“臣妾,翊坤宫宜妃,叩见陛下。”
齐云灏不动声色,半抬起星眸一字一句地道:“爱妃请起。”
“谢陛下。”宜妃拜了一拜,缓缓地直起身来。酱紫色的百褶石榴裙匝地,月白的织云锦袄外,披着浅紫的镶绒斗篷。鸦黑的长发梳成圆润的堕珠髻,髻上祖母绿宝石花簪在烛光下璀璨生辉,映照在她清丽白皙的面庞之上,平添几分端秀与娴雅。
她垂下眼,粼粼的目光迅速在周遭一扫,却瞬间凝固在郑嬷嬷的身上。
“郑嬷嬷……”她呢喃,望着郑嬷嬷颓丧的面容,不由露出了震惊。
“主子。”郑嬷嬷咬紧了唇,汹涌的泪影遮住了眸中千言万语。
宜妃呆怔片刻,立即转身朝着齐云灏跪下:“陛下,臣妾的乳娘她……”
齐云灏猛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让朕来告诉你,你的乳娘到底做了些什么。梅小主被推入深井,失去龙裔;容妃遭人诬陷,被贬冷宫;瑾美人服下剧毒,一尸两命……这种种都是你乳娘的手段,对此,她已供认不讳,”他说着,唇角噙起一弯冷笑,“宜妃,所有这一切,你可知情?”
宜妃睁大眼睛沉默着,仿佛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身侧的郑嬷嬷却忽然膝行着向前几步,额头重重地敲打着地面。
“陛下,所有的一切,都是老奴背着主子做的。我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老奴该死,老奴愿领一切责罚,万事与我主子无干……”
“住口!”齐云灏冷哼一声,“嘭地”用手重击御案,“朕没有问你,朕问的是你主子。”他回过头,眼睛紧紧地盯着宜妃,“宜妃,朕再问你一遍,所有的这一切,你可知情?”
宜妃晃了一晃,清澈的眸光再次落在郑嬷嬷的身上,深深地,她闭上眼,眼角隐隐有泪影晃过。
“臣妾不知,这一切都是郑嬷嬷背着臣妾所为。”
“好,推得真干净。”齐云灏怒极反笑,目光中含着刺骨的凛冽,“不碍,你不知道不要紧,朕可以将目前的情势统统说与你听。两个时辰之前,朕派澄亲王率御林军赶赴禄王府捉拿了禄王齐云渺。此人鼓动群臣罢朝,为祸朝廷,朕已下旨将其消去封爵,投入宗人府天牢。另外,今晨朕收到梅太医送回宫中的密报,说是找到了京畿各处瘟疫肆虐的根源,那就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紧盯着宜妃的双眸中带上了几分讥嘲,“又有人故伎重演,在水源中下了毒!”
宜妃面无表情,目光盯紧了眼前水平如镜的蜜色金砖,纤细的双手紧紧地揪住斗篷的边缘,将上面雪白的狐绒在指间狠狠地揉搓着。
齐云灏冷眼瞧着她的举动,轻轻挑起剑眉,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朕又记起一桩事来……数日前朕的玄衣影卫在边境清凉镇上遇见一名花剌男子。那男子口口声声来天启追捕逃妻,说是数月前她只身逃往家乡山南县简家庄,一去便杳无消息。奇怪的是,他的妻子竟然也是简员外的独生女儿,更奇怪的是,她的名字也叫简若尘。。。。。。”
碧海青天夜夜心(三)
“刺啦……”一声细响传来,却是宜妃的手颓然垂落在身侧,掌心里白色的狐绒散落了一地。
默默地,她抬起脸,面上血色尽退,苍白得几乎透明。
“臣妾侍御近十年,并有幸为陛下产下龙子。虽然身卑质劣难蒙天宠,却自思慎言守份,多少能得陛下的几分怜惜与信赖……谁曾想,在陛下眼中,臣妾的身世清白,还抵不过那来历不明的花剌愚夫几句诋毁。如此境地,让臣妾情何以堪……”说到此处,她已哽咽难言,眼中慢慢涌出泪来。
耳边忽地拂过一声冷笑,两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伸来,抬起了宜妃泪痕斑驳的脸。
“情何以堪?”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