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担心你不会来。”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完美地融在小提琴悠扬的乐曲中。
“为什么?”无我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只要是老师请客,我绝对会赴约。”
柳夜奇苦笑,招来侍者点菜。先问了无我有没有特别的喜恶,很快便点完了两人份的晚餐。在点餐的短短一段时间内,两人除了关于菜肴的问答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语言交流。即使侍者取了菜单离开,他们依旧没再说什么。
借着温柔的光线,他细细端详她,试图从她的外貌推测出另一者的身影。无我笑颜淡淡,任对方带着一副困扰的表情打量自己。
“梦梦……”
心一惊,她迅速扯开笑容。
“老师在说什么?”
慎密的心思隐于微笑的双眼之中,找不到任何自己想要的讯息,柳夜奇失望地摇摇头。
“啊,觉得你看起来像我失散十多年的妹妹,所以突然就叫了她的名字。”
“我和你妹妹真有那么像吗?你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吧?人长大了,身形相貌都会变的。”
“不错。”已经肯定对方不是自己一直无法忘怀的人,他无奈地笑了笑,“我和梦梦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的父母都是再婚的。她的事如果说给别人听,根本就不会有人理解,但你或许可以。”
“哦?这么说一定同鬼怪有关了。”
“也不完全是。梦梦是正常的女孩,只不过她能看得见常人看不到的鬼魂妖怪。恰恰因为这稍稍的不同,她和她母亲总是受人排斥。”
“那么你为什么不排斥她呢?”无我不经心地举起杯子,喝一口凉爽的西瓜汁。
“为什么要排斥她?”他反问,“能看到常人不想看到的事物又不是她的错。在我眼里,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妹妹。”
“可爱的妹妹啊……”无我要笑不笑地叹一句,全然听不出任何心绪。
“上次你问我为什么会写鬼怪故事,我没有把真正原因告诉你。其实,是因为梦梦我才对鬼怪的世界产生了好奇心,开始搜集各种民间有关鬼怪的传说。久而久之,便了解了大量有关鬼怪的事情,后来便写了鬼怪小说。我想让世人明白,鬼怪的世界并非只有‘恐怖’一词能够形容。有时又忍不住想,如果每个人都对鬼怪有所了解,也许梦梦就不会离开我。”
她边听他低沉的倾诉,一边拼命往嘴里塞食物。各种各样美味的食物充满口腔,然而舌尖无论如何也辨不出是什么味道。
第二十五章
“请吃大餐就是为了告诉我,”她吞下口里的食物,淡淡问,“我和你失散的妹妹很像吗?”
“不……”被她清澈又稍嫌冷漠的目光一扫,他不由慌张起来,“我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梦梦,因为我一直在找她。”
“找她?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就因为你想她吗?在我看来,不再相见的人就同死了一般。不,生与死相联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两者的区别惟独是双眼可见与不可见而已。活着,见不到彼此,等于死。死了,魂系梦萦,不是别离。”
生与死?他心惊肉跳,一股莫名的不安如烛火摇曳般令他恍惚。
“梦梦一定会平安幸福的。”
微抬的眼皮下透出情绪复杂的目光,不巧,两人的眼神隔着迷离的光线又相遇,无我立刻侧头避开。眼角余光一转,便看见一名气质高贵、丰神俊秀的男子走进餐厅。注意到此男子的不仅仅是无我一人,周围进餐的客人又惊又羡,纷纷小声议论。而柳夜奇则只能惊讶地盯着男子走向自己一桌,摇头苦笑。
“你怎么会来这里?”无我毫不客气地问。
“为什么本大人就不能来?”乌雅不等侍者有所动作,便自行挪动椅子,笑嘻嘻地入座。
“当然可以来。”柳夜奇深怕眼前的一人一妖会如往常般争执,连忙回答,“要点些什么东西吃吗?”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无我抢先道,并冷冷瞪多事的家伙一眼,“我们回去吧。”
“是回这个男人家里,还是我们自己家?”
听出乌雅明知故问的讽刺,她恼羞成怒地低骂一句:“笨乌鸦。”
“本大人才不笨,笨的是你这个蠢人。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梦梦?”
“梦梦……”
“死小乌!”不愿看见柳夜奇惊喜莫名的神情,无我转身一把揪住乌雅闪着梦幻般银色光晕的长发。
“怎么样?”斜眼睨着双眼冒火的她,神鸦大人一副“我才不怕”的嚣张气势。
唇齿间挤出的冷笑,寒得令人发抖。不想自己和身旁的妖继续引人注目,她一甩手,一言不发地快速走出餐厅。
“什么嘛,这么大火。”乌雅摸摸鼻子。
“她真的是梦梦……等我一下。”柳夜奇恍然大悟,赶紧招来侍者结账。
追到街上时已全然找不到无我娇小的身影,湿暖的风吹在脸上,柳夜奇同乌雅面面相觑。
“今晚你一直跟着她吗?”
“啊,她是本大人的契约者,本大人关心她不可以吗?”
明显的强词夺理,但柳夜奇只能接受,并且问出内心极大的困惑:“那么,她为什么不肯承认是梦梦呢?”
“不知道。”乌雅极为不悦地皱起双眉,“你们人类的想法本就比妖怪复杂。”
“哦?”柳夜奇笑笑。
第二十六章
“当然。你们人类非但不喜欢说实话,而且还特别喜欢说谎。所以,很简单的一件事或者是很单纯的情感,最后总会弄得乱七八糟。”
柳夜奇无法替人类辩解,只有沉默地走向停车场。乌雅则挑个不起眼的角落,“噗”的一声变回原形,优雅的拍打两下翅膀迎着月光飞向星夜的天际。
那只死乌鸦,什么时候学会如此鸡婆的?难道是家务事做得太多,被欧巴桑同化了吗?可是即便为半路杀出的乌鸦感到生气,无我却全无办法改变既成的事实。她的确是故意隐瞒自己就是梦梦的真相,而原因……
正如她先前对乌雅说过的,缘于自己的傲慢。她喜欢柳夜奇,不止于妹妹对兄长的怀念之情。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只相处了几个月时间。她喜欢他,也知道柳夜奇对自己的爱怜与挂念。她要他喜欢她,不是因为过去那段短短的兄妹之情。
“被死小乌一搅和,这下子全都乱套了。”用力踏着步伐,她在心里咕哝。
今晚的圆月非常明亮,只是微微泛着些红。月光照见一条旧石道,道路两边是石砌的古屋,幽幽暗暗,不见灯火。无我回头望自己所经之处,霓虹灿烂、车灯晃晃、人影重重,全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明明是新城区,哪来的旧建筑?她不由停下脚步,眯眼打量。
奇怪的是此时已经听不到起先城市入夜后的喧闹嘈杂,喇叭声、音乐声、叫喊声、机器声……竟皆为其眼前的一幕旧景沉寂了。
“今兮念兮,怨兮泪兮,歌兮盼兮,怎一个等得神伤心裂,奴家的负心郎……”
再仔细听,隐隐约约传来女子飘渺的歌声。由远而近,逐字清晰,吐字圆润,委婉哀伤。听得入迷时,一名穿着艳红长裙的绝丽女子已娉婷立于无我的面前。
女子看清站于路口的人,不无哀怨地轻声叹息道:“原来不是他……”
“姐姐在等人吗?”无我笑着踏前一步询问,“在等谁呢?”
女子一双凤目微睁,诧异地盯着无我,弯眉朱唇,除了赛雪肤色有些青灰,真有说不出的惹人心动。
“姑娘是在和我说话吗?”
“还有别人在这吗?”
女子启唇一笑,随即垂首软语道:“姑娘好大的胆子。夜深多梦,快些回去。”
“你也是。等不到的人,终归是等不到的。”
“等,总比不等有希望……”月光因其颤抖的细语变得惨白,照出一张流泪的凄楚脸庞。顿了顿,她又启朱唇,然而什么话都未说出口。
“潋艳,有客人来了,你还不过来?”房舍的最深处传来尖细嗓音,打破原有的哀伤气氛。
“是,我就来。”泪犹未干,潋艳却已展露勾人心魂的笑颜。一转身,红艳如烛火的身影就投进无尽的暗黑世界。
第二十七章
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无我才转身走出月光映出的房舍阴影。
“嘟……叭叭叭……”因堵车产生的喇叭噪音刺耳至极。她再看向那条旧石道,大型购物商厦与摩天办公楼间的小弄堂,阴湿晦暗,什么都没有了。
果真是夜深多梦……无我伸个懒腰,继续慢慢向前走。毫不在乎几分钟前遇到的诡异事件,在她看来,一切不过是巧合偶遇。
“等,总比不等有希望……”
那个叫潋艳的女子是这么说的吧?那样澄净的悲伤语气,那样暗黑中的一点艳红,令人怜惜之余又爱莫能助。
究竟是怎样的一份情,叫人好等?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叫人生死挂念?等……她自己何尝不是在等?等某个人读懂她的不耐心情。情丝恼人,不懂自己为何要学鬼怪们的执着,她仰头发出沉重的叹息。
城市的夜空被万千灯火映得微亮,难得月华如练,偏心却惆怅莫名。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张鸟形的纸符,她找个无人的暗角落轻声念起咒语。咒语声停,一只与夜色相融的巨鸟扑翅而起,翅膀挥动数下便已不见鸟影,更不见无我的人影。
心烦意乱地走到停车场,柳夜奇才想起今天自己并未开车出门。被无我,不,应该是被梦梦的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的思绪。猜测过无我会不会是梦梦,但真到确认其身份时,他竟慌乱得不知所措。那个长年深埋在心里的小人儿,如今终于安然悠闲地回到他身边。只是,她为什么不肯相认?为什么故意欺骗隐瞒?若不是乌雅揭穿,他必定已对她不是梦梦深信不疑。
能找到多年失散的梦梦自是好,但烦恼也接踵而来。她,讨厌他吗?所以才不愿相认。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吗?他已经表明自己并不厌恶鬼怪的世界。或者……她还在为当初柳奇辉的恶意驱赶而生气?梦梦成了无我,那么梦梦的母亲呢?那座看似荒芜的古宅内,似乎只有无我一个人住,其余多半是常人惟恐避之不及的妖魔鬼怪。想得越多、越深、也越烦恼,不知不觉间,他已走过数条街。
“今兮念兮,怨兮泪兮,歌兮盼兮,怎一个等得神伤心裂,奴家的负心郎……”悲悲切切的歌声,婉转处催人落泪。
柳夜奇心一惊,才醒悟自己竟走进一个从未见过的旧城区。不见一个人影,也无半点灯光。抬头望月,月亮极圆,圆得诡异。月光极亮,古式旧屋舍的影子被照得轮廓分明。
怎么会走到这里?他困惑地回对望向来路,依稀可见那个灯红车驰的新世界。感到离奇之余,他准备走回原路。
“公子,你是在等人吗?”莺莺燕语,惊得柳夜奇倒退两步。
月朗星稀下,他看得分明,面前站立的女子穿一袭印花丝绸长裙,酥胸半露,藕臂赛雪,裙摆上浓艳的大朵牡丹绽放得妖异。画成上扬状的眉,细长的眼,小巧的鼻以及樱桃式的嘴,全如古画上走出的颜如玉。她笑意盈盈,惟独眉梢眼角略透出一股浮。
第二十八章
“是奴婢惊吓到公子了。”
推开欲扶住自己的纤纤玉手,柳夜奇试图用自己的理性分析此时发生的一切。
绝对……不会是做梦……
“公子是在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