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成公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吼起来,长期郁积在心中的仇恨和愤怒好象都在这一瞬间突然喷发了。他想起了无数死去的战友,想起了边章,想起了飘扬在空中的黄色战旗。他竭尽全力地大吼着,任由泪水浸湿了眼眶。
他是一个孤儿,一个乞丐,后来遇到了边章,才知道一个人应该怎样过完自己的一生。庸庸碌碌,乞讨一辈子,最后也是死无葬身之地。举起战刀,和这人世间从来不知道公平的天地做生死搏斗,最后也是死。死,也要轰轰烈烈地死。所以他拿起了战刀,跟随边章走遍了西凉……
他感觉到大地在震颤,感觉到太阳在抖动,感觉到天空在旋转。
狂风暴雨一般的马蹄声打破了平原上的宁静,也惊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成公英。联军的斥候们象惊弓之鸟一般,从大军的后方,从七八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而来。成公英刚刚得到释放轻松惬意的心,猛然之间剧烈地跳动起来。大事,出了大事,这么多斥候同时跑回来,一定出了大事。
成公英身材不高但强壮有力,一双沧桑的黑脸上布满了密密的细小皱纹,短须似针,一双忧郁的眼睛里似乎有说不完的悲哀。他默默地站在平原上,默默地望着疾驰而来的士兵,突然感觉到地面是真的在震动,而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地吼了一嗓子:“击鼓,准备迎敌。”
猛烈而激昂的战鼓声冲天而起,响彻了空旷的平原,回荡在空荡荡的天地之间。
“成帅,成帅,敌人的骑兵,敌人的骑兵……”最先到达的斥候浑身汗透,上气不接下气,吞吞吐吐。
成公英面色如常,沉声问道:“多少人?”
“数不清,数不清……”
“成帅,敌人的骑兵突然从我们的背后杀了过来……”其他的斥候陆续赶到,一个个面如土色,紧张地都喘不过气来。
“多少人?谁的旗帜?”左校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
“太多了,一眼望不到头,大约有上万人,绝大部分都是胡人,光着脑壳。”
“是血狼铁骑。我看到了血狼战旗。”
“距离我们只有三里,只有三里路了。”
斥候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成公英的心突然就沉了下去,一股凉意直冲脑门。血狼?昨天韩遂送来的消息还说血狼铁骑在槐里附近,怎么一夜之间他们横跨一百多里,跑到了平陵?
“你看清楚了?”成公英严肃地问道。
几个斥候一起点头,大声说道:“成帅,我们的确看清楚了,是血狼铁骑。”
成公英的心随着地面越来越强烈的震动几乎要跳出心脏。骑兵,我们终于要和血狼铁骑对决了。名闻天下的血狼铁骑本身就是一团血腥,一把战刀,一个传奇。和这样的军队对决,未尝不是一件人生的快事。
成公英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战,直至战死。
“传令,后军变前军,前军变后军,准备应战。
“三军立即密集布阵,梯次防御,纵深越长越好。”
“后军的长矛兵,盾牌兵立即集结到前军列阵,弓箭兵紧随其后。”
“把所有车辆都推到最前面去,组成车阵。”
战鼓声一阵密似一阵,从大军的各个角落里不停地响起,此起彼伏。各色战旗在空中飞舞,五彩缤纷,让人眼花缭乱。传令兵就象暴雨来临前田野上的飞燕一般,在大军摆下的阵势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成公英连续下达命令,一道接一道的命令。
此刻他心如止水,再也不泛波澜。他一直望着大平原上的天际之间,期盼着万马奔腾的壮观场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远处的地平线就是蓝色和黑色的分界线,泾渭分明
第十二章司隶危机(三)
下午的风稍稍有些大,寒意十足,旌旗飘扬之间发出巨大的啪啪声。黄色的长巾不时被风吹到脸上,柔和而温暖,这让成公英想起了边章,想起了边章的微笑,想起了他温和的声音。他的心颤栗起来。
边章的死,间接导致了西凉军在很短的时间内,基本上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内,瞬间分崩离析了,失败了。他生前想创造一片人间乐土的梦想随着他的死去成了南柯一梦。千千万万的百姓,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边章身上的西凉百姓,突然之间再次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重新跌回到无边的黑暗和苦难里。
成公英抬起头来,望着蓝色的天空,望着无尽的苍穹,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如此不公?天下这么多的百姓在受苦受难,他为什么视而不见?天下的恶人那么多,他为什么还要保护他们,继续残害可怜的百姓?他为什么还要夺去天下苍生唯一的希望?
轰鸣声渐渐可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
成公英突然猛踢马腹,沿着大军的前沿阵地飞奔起来。
天地之间突然冲出一杆大旗,一杆血色的汉字大旗。它就象幽灵一般,破天而出。
接着火红色的大旗冲了出来,接着密密麻麻的骑兵战士涌了出来。
“擂鼓……应战……”
成公英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黄色战旗,策马狂奔,嘴里不停的高声叫喊着。
西凉官兵们在主帅的连番鼓动之下,在战鼓的激励之下,一个个热血沸腾,士气如虹,视死如归。
吴炽接到斥候的消息,内心狂喜。人要是走运,那运气就象洪水猛兽一样,挡都挡不住。
一直以来,他都生活在他的堂兄吴懿的阴影之下,而很多人也认为,他之所以能够升到校尉(后来是大校)的军职,也是因为看在吴懿以及骠骑大将军夫人吴苋的面子上。这让吴炽很是受伤,他发誓一定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
能够如愿以偿的在平陵的平原上截住成公英,这本来就是一种奢望。骑兵在平原上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所有优势和长处,对步兵,尤其是象韩遂军这样缺乏足够训练的步兵,可以尽情的展开攻击和杀戮。奢望能够变成现实,这就是奇迹。
没有那个疯子会让两万步兵在平原上对阵一万铁骑,除非在绝对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现在就是这样。成公英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挽救自己的部队。他通过鼓声告诉士兵们,血战,只有血战才是生存之路。投降?投降还是死亡。
血狼就象出没于山林之间的野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渭河平原上,打了西凉军一个措手不及。西凉军的将领们都知道血狼以往的战绩,知道他神出鬼没,每次都是以奇袭取胜,以少胜多,所以大家都很小心地防范着。但他还是故技重演,并且一击中的。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天际之间“呜呜”的响着,激昂而悠长。
血狼铁骑的骑兵大军排成整齐的队列,飞速奔驰在墨绿色的平原上,不急不慢,远远看上去,就象迎面扑来的汹涌波涛,起伏之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其磅礴的气势,雄浑的力量,好象都要随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彻底爆发。
成公英面色苍白,无可奈何地望着天地之间黑压压迎面扑来的一团巨大黑云。
血狼铁骑没有出现在西凉军的正后方。他们非常聪明地选择了西凉大军的侧翼做为冲击的正面。
成公英安排在最前面的车阵,纵深梯次防御阵形,随着血狼铁骑突击方向的改变,变得毫无意义。相反,他们长达一里左右的单薄阵线,成了他们致命的弱点。
时间,时间太少了。敌人出现的太突然,西凉军根本足够的时间进行密集阵形的调整。两万人的大部队不是两千人,说密集结阵就能密集结阵。两万人,仅仅是传达命令都要打马跑上几百步更不要说命令大家迅速向中军靠拢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西凉军的士兵们面对铺天盖地的敌骑,没有畏惧,没有退缩。他们抱着必死之心,从容面对即将开始的厮杀。敌骑在飞奔,他们在飞跑,以最快的速度在飞跑,靠拢,密集集结。但士兵们也看出来了敌骑的进攻方向是自己的侧翼。一触即溃的侧翼。
死亡的阴影突然之间笼罩在整个平原上。
冲锋的牛角号声撕破了雷鸣一般的马蹄声和敌军阵里浑厚的战鼓声,象一道闪电一般,掠过所有战士的耳畔。
血狼铁骑军的战士们就象被人砍了一刀一样,突然之间疯狂起来,咆哮起来,一个个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凶神恶煞一般,如狼似虎地扑向平原中间那条颤抖的灰色长龙。
长矛兵在前,战刀兵在后,弓箭兵跟随,大军呈现出一个巨型的雁形冲锋队列,排山倒海一般,轰隆隆地碾压过来。
血战随即开始。
大平原上,奔腾的洪流就象被刀劈开一样,突然一分为二,分别向左右方向转向,迅速形成了一把巨大的蒲扇。这把蒲扇的中心是奔腾的洪流,蒲扇的两边是象弦月一样的美妙圆弧。
骑兵战士们策马狂奔,在这两个圆弧里飞速转弯,加速,再加速,然后杀向敌阵。
成公英和所有西凉军的士兵们一样,穷于应付无穷无尽一路杀过来的骑兵,忙得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突然,他听到了士兵们地惊呼声,恐惧地叫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他猛然抬起头来。
阵中的骑兵还在酣呼鏖战,大军的两侧,前后两侧,却再次杀来数不清的骑兵。
他们就象两只红了眼的雄师,狂暴地怒吼着,狭带着隆隆风雷,呼啸而至。
“杀……”
西凉军因为血狼铁骑攻击方向的改变,放弃了他们布下的车阵,随后又因为伤亡惨重,部队不断的密集收缩,造成车阵和部队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最后它成了一堆无人过问的废弃物。本来打算点燃毁去的计划也随着战场上激烈的搏杀变的越来越不现实。
成群成群的骑兵战士就象草原上穷凶极恶的野狼,瞪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张着一张张血盆大口,残忍地扑向一堆又一堆的猎物,撕咬,啃杀,无休无止。面对着越来越少,越来越没有抵抗力的西凉军士兵,严凉已经砍不下去了。但他必须要砍。那些敌人无惧无畏,他们前赴后继,一批又一批勇敢地冲上来,直到全部战死。
西凉军中军阵地上奔雷一般的战鼓声,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止过。
战鼓声激烈而雄浑,在血腥的战场上显得无比的惨烈和悲壮。
吴炽愤怒了,他被敌兵不死不休地奋战激怒了。这样打下去,自己骑兵战士的伤亡将会急剧扩大。
吴炽怒目圆睁,大声疾呼:“杀,给我杀光这些西凉叛贼!”
“杀……”
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声吼叫起来。战意盎然的士兵们同声呼应,义无反顾地杀向了周围的敌人。
血狼铁骑的战士们憋了一肚子火,等的就是这一刻。
大家不待冲锋的号角响起,齐齐高吼,纵马飞跃,狂呼着扑向了西凉士兵。
屠杀,残忍而血腥的屠杀。
势单力薄的西凉步兵被血狼铁骑军的战士们就象割韭菜一样,割去了一茬又一茬,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被无情而肆意地吞噬了。
第二天,部队带着大量战利品赶到距离平陵六十里的池阳。吴炽将大营驻扎在城外的山岗上。
自联军攻打司隶以来,北疆的军马每战皆负,步步退却,很快就退到长安城。如果长安城再失,整个司隶的西部也就全部丢失了。现在联军主帅韩遂的十二万大军已经将长安城团团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