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盛开的花。一时,重庆附近的名胜,什么南温泉,海棠溪,浮图关,……都有她和男孩子的足迹。她的名气更大,拜倒她裙下的人更多。
章念瑜对妹妹的行为不满,章念琦也不高兴。但,章念琛私下对章念琦说:“大姐,我只是想引出一个人。”
“谁?”“徐立群!我恨透了他!我要刺激他,等他来追求我,然后玩弄他!”“别玩火,小妹,当心烧了手!”章念琦说。
可是,章念琛依然故我,她在校园公开和男学生手拉手的走路,上课时和男学生眉来眼去。甚至于和男学生出入舞厅。一天晚上,她正和一个同学在舞厅里跳舞。突然,一个人拍了一下她的舞伴的肩膀说:
“借借你的舞伴!”她抬起头来,惊喜交集。是徐立群!他到底跑来上钩了。她转过身子和他跳,故意问:
“你怎么也来跳舞了?”
“跟我来!”徐立群说,板著脸,毫无笑容。他把她拖出舞厅,走到外面的花园里。园中树影幢幢,夜凉如水,他狠狠的盯著她:“玩得很高兴吧?”他气冲冲的说。
“关你什么事?”她问。“当然玩得很高兴!”
“你失了你学生的身分,这个舞厅并不高级,你居然和那些低级舞女卷在一起!”“关你什么呢?你凭什么来管我?”她高高的昂著头。
他恶狠狠的望著她。“关我什么事?你这只狡猾的小狐狸!你明知道我的感情,你看了信就知道了,你太聪明,太可恶!”他拖过她,拉下她的身子,她奋力挣扎,但他的手臂如铁丝般箍紧了她,他们挣扎著,喘息著,像一对角力的敌手。她拚命要逃出他的掌握,他却拚命制伏她,她剧烈的喘著气,脑子里混混沌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十分可怕,她必须逃出去。可是,他的手臂把她圈得那么牢,她简直无法挣扎,于是,她张开嘴,对那只抱著她的臂咬下去,她的牙齿陷进了他的肌肉里,但,他依然不放手。一股咸味冲进她的嘴里,她愕然的张开嘴,月光下,血正从他手臂上的伤口里流下来。她惶然的抬起头,接触到他那对柔和而平静的眼睛。她对他颦眉凝视,喃喃的说:
“你?你?”他俯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她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热烈的反应了他。又挣扎著,低低的断续的说:
“不行,我,我,我是不和人恋爱的。”
“但是,你要和我恋爱。”徐立群在她耳边说。
“不,我不能爱上任何人。”她说。
“你已经爱上了我。”“我不爱你,”她说,注视著他:“我恨你,我要报复你!”
“是吗?”他问,怜悯的摇摇头:“可怜的小念琛!别那么惨兮兮的看著我!”她发出一声低喊,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下巴轻触著她的头发,在她的耳边说:
“我看到你的第一天,就爱上了你。”
“爱到什么时候为止?”
“今生,来世,永恒。”他说。
“好美丽的谎言,”她抬起头来,笑笑。“原来爱情的谎言是这么美的,怪不得姐姐会和杨荫恋爱,我现在明白了。”
“你在说什么?”徐立群皱著眉看她:“谎言?你认为我在说谎?”“难道不是吗?这是骗取我的手段!”
“骗取你?”徐立群生气的推开她:“我说谎?骗取你?”
“不是吗?”她问:“难道你是真的爱我?不会改变?”
“念琛!”他喊:“你心里有著什么鬼?”他把她拉过来,深吸一口气说:“我告诉你,你可以不相信全世界的东西,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个世界,连日月天地在内,都可能会有变动,但是,我的心永不会变!”
她对他展开一个美丽而无奈的微笑。
“如果这是毁灭,”她自言自语的说:“就让我毁灭吧!”
这晚,章念琛回家得相当晚。章老太太看到她进门,立刻大发雷霆。“念琛,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玩到这样深更半夜,你是怎么回事?”“妈妈,”章念琛靠在门板上,眼睛水汪汪的,醉醺醺的,懒洋洋的,又是悲哀的,无助的说:“我恋爱了。”
“什么?”章老太太跳了起来。
“妈妈,”章念琛悲哀的笑笑:“如果那些话是谎话,那些话就太可爱了。”说完,她摇摇晃晃的走开了。章老太太瞪大眼睛,绝望的倒进了椅子里:
“又毁了一个!”她喃喃的说,望著从章念瑜房里透出来的灯光,知道念瑜一定还在灯下看书。“老天保佑念瑜吧!保佑念瑜永不会对书本以外的东西感兴趣!我只有这一个了!”
民国廿九年。中日之战已经进入高潮,各学校都停了课,重庆每日要遭到十几次的轰炸,一般人都往乡下疏散。章家经济情况不佳,只有仍住城里,好在离她们家不远处就有防空洞,躲警报十分方便。这天,章念琦到杨荫家里去,还没到杨家门口,就看到杨荫和一个女孩子从那个大杂院里出来。一阵狐疑钻进了她的心中,她躲在一边,悄悄的注视他们。杨荫抓著那个少女的手臂,又笑又说又比划,不知在讲些什么。那少女穿得十分华丽,戴著一顶很少见的宽边大草帽,一面听,一面笑得腰肢乱颤,大草帽的边一直碰到杨荫的脸上。章念琦感到一阵头晕,血液全都冰冷了。
“果然!”她想:“男人!男人!”她咬紧了牙齿。
他们向她站的方向走了过来,她听到那少女爽朗的大笑著说:“我不信!荫哥,你向来就最会骗我!”
“我跟你发誓!”杨荫说。
他向她发誓,他也向自己发誓,章念琦恐怖的想著,这个男人,这个骗子,这个禽兽!他要向几个女人发誓呢?“男人,全是些魔鬼!”母亲的话响了起来,“不要信任他们,不要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不要受他们伪装的面目所欺骗!他们说爱你,在你面前装疯装死,全是要把你弄到手的手段!等到玩弄够了,他们会毫无情义的甩掉你……”章念琦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中在呼号著:“妈呀!妈呀!我悔不听你的话。”
那一对年轻的男女从她面前经过,他们没有看到她。现在,他们不笑了,似乎在讨论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少女的脸色显得凝肃悲哀,杨荫在说:
“我也会去的,只是,还有一些苦衷……”
他们走远了,她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她感到四肢无力,周身软弱。忽然间,警报响了,她仁立不动,人群从她身边跑过去,她依然不动,于是,她看到杨荫用手臂围著那少女的腰,护持著她跑走。“完了!”她想。“我伟大的恋爱。”她跌跌冲冲的走下台阶,像个梦游病患者,抬滑竿的人也都去躲警报了,街上冷清清的,她下意识的向闹区走去,一直走到全是银行的陕西街,然后站住。飞机声已隆隆而近,她仰望著天,渴求著有个炸弹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可是,飞机过去了,远远的有轰炸的声音,不知道是哪一区遭了殃。她继续闲荡著,由午至晚,警报解除了,街上恢复了零乱,救火车和救护车鸣著尖锐的警笛从她身边疾驰而过,路人争著谈论轰炸的情形。她茫然不觉,摇晃著在街上走著。突然,一只手臂抓住了她,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她定睛一看,正是杨荫!他喘著气说:
“老远的看著就像你,刚刚我到你家里去,你母亲说你中午出来了没回去,把我急坏了,满大街跑了三小时,差点要到轰炸区去认尸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章念琦一语不发,默默的望著他。
“念琦,我有话要和你谈,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好不好?”杨荫说,他的脸色显得既兴奋又悲哀。
“他要告诉我,”章念琦苦涩的想:“他要告诉我他已经移情别恋了!他是那种藏不住秘密的人。”她打了个冷战,恐怖的望著他,喑哑而生硬的说:
“你不用讲,我都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他惊异的看著她,接著,就一把握紧了她的手腕,仔细的凝视她。她的脸色惨白,木然,眼睛枯涩无光。他抽了口冷气,颤栗的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请你原谅我,念琦,原谅我离开你是……不得已的……”
章念琦盯视著面前这个男人,然后,她举起手来,狠狠的抽了他一个耳光,转过身子,就疯狂的跑开了。杨荫目瞪口呆的愣在那儿,好半天,才醒了过来。他追上去,章念琦已经没有影子了。深夜,章念琦像个幽灵一样回到了家里,章老太太和两个妹妹都在客厅里焦虑的等著她,看她进来,章念瑜先松了口气说:“好,总算回来了,以为你给炸死了呢!”
章念琦一语不发的走来走去,一直走到老太太面前,就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用手抱住母亲的腰,摇撼著母亲,哭著说:“妈妈哦,我为什么不听你呢?我该死!妈妈哦!”
章老太太惊惶的揽住了她。“琦儿,你说什么?”章念琦抬起头来,仰视著母亲,一字一字的说:
“妈,他已经变了心!”
章念琛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大姐?杨荫?不可能的!杨荫不是那样的人!决不可能!这一定是误会!”
“误会?”章念琦掉头看看章念琛,冷笑了起来:“误会!我已经亲眼看到了,而且,他也亲自对我说过了!”她站起身来,指著章念琛:“小妹!及早抽身!”她看著母亲,幽幽的说:“我以为,世界上或者会有一个例外的男人,一个不变心的男人。可是,我错了。妈妈,你是对的!你是对的!”转过身子,她冲进了自己的卧室里,闩上了房门。
“我早知道有这一天!”章老太太喃喃的说:“我早知道!我早知道!男人不会有一个例外。都是魔鬼!魔鬼!魔鬼!”
章念琛抓起一件外套,向屋外跑去。
“琛儿!你到那里去?”章老太太喊:“半夜三更的!”
“去找杨荫理论!”章念琛气呼呼的说,冲出了大门。
章念瑜叹了口气。“还是念书好!放著书本不念,闹恋爱!唉!”
第二天清晨,章念琛和杨荫一起回来了,章念琛脸上有著骄傲和喜悦,她兴冲冲的对章老太太说:
“我就知道是误会!原来杨荫的表妹从昆明来,杨荫陪她上街,大概给大姐看见了,生出许多误会来!”
“是吗?”章老太太冷峻的望著杨荫,严厉的说:“你又来撒谎了?琦儿被你欺骗得还不够?她说你亲口告诉了她,现在又想来翻案了?”“我亲口告诉她?”杨荫错愕的说:“我要告诉她,我已经响应了政府知识青年从军的号召,下个月就要出发,她不等我说完,就说她知道了。……”杨荫猛然跺了一下脚:“哎,这个误会真是从何说起!念琦一天到晚怕我变心,怕我变心,怕得她自己都糊涂了,我以为她已经知道我从了军,生我的气,我想她会想明白的……谁知道……哎!”他又跺了一下脚,急急的说:“念琦呢?我要跟她解释!”
“你是真话?还是假话?”章老太太瞪著杨荫问:“我不信任你,我不信任任何一个男人!”
“伯母,”杨荫气急的说:“不是我说,假若不是你天天对念琦说我不可靠,念琦绝不会对我生出这种误会来!到现在,您还不相信我!请您让我见念琦,她的脾气刚烈,不解释清楚是不行的。”章念琛跑到章念琦的门口,叫著说:
“大姐,开门!杨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