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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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梦-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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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君对叔豪眨了一下眼睛,对于媳妇两个字也懂得害羞,她笑著用手指羞叔豪,唱起一支北方的童谣来,一面唱,一面跑开:“小小子,坐门墩,哭哭啼啼要媳妇,要媳妇干吗?点灯;说话!吹灯;做伴!明天早上起来给我梳小辫!”
    唱著,她已经跑了老远了,仲康在后面喊:
    “婉妹!小心石头!”可是,来不及了,脚下石头一绊,她就栽倒了下去。仲康赶过来,一把扶起了她,她憋著气,直皱眉头,用手压在膝盖上。仲康撩起她的裙子,里面,一条葱绿色的绸裤子勾破了一大块,膝盖上正沁出血来。仲康让她坐在石头上,安慰的说:“别怕!”就俯下头去,用土法把她伤口里的污血吸出来,然后仰著脸看她,问:“痛吗?”婉君勉强的笑笑,很英雄气概的摇摇头。事实上,她已经痛得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了。仲康点点头,很豪放的一笑说:“你真了不起!”一年过去了。伯健的病已经完全好了。整天握著一卷书,在花园里散步。这天,伯健刚走到鱼池边,就听到仲康的声音在说:“该你走了!哎!别走那个,我要吃你的车了。”
    伯健悄悄的绕过去,看到仲康和婉君正坐在草地上下象棋。婉君梳著两个髻,苹果小脸红扑扑的,一对乌黑的眸子正聚精会神的盯著棋盘,伯健轻轻的走过去,悄悄的看他们下。显然婉君的局势很不利,已经损失了一个车一个炮,而仲康的子都是全的,只少了两个兵。又下了一会儿,仲康一个劲儿猛追婉君的车,没提防婉君一个马后炮将军,仲康“啊哟”一声叫了起来说:
    “真糟糕,只顾得吃你的车,忘了自己的老家了,不行,让我悔一步吧!”“不可以!不可以!”婉君按著棋子说:“讲好举手无悔的!好哦,你可输了!”“这盘明明是赢的,”仲康说:“就是太贪心了,不行,这盘不算,我们再来过!”“你输了怎么可以不算?”婉君得意的昂著头,一脸骄傲之色:“这下你别再说嘴了!我可赢了你了!”
    “好吧,好吧!算你赢了一盘!”仲康无可奈何似的说。但他脸上掠过一个慧黠的笑,温柔的望著婉君愉快而兴奋的小脸。伯健立即明白,这盘棋是仲康故意输给婉君的。他沉思的审视著仲康,在这个十四岁的男孩身上看到一种早熟的柔情。于是,他咳了一声,两个孩子同时一惊,同时抬起头来:
    “是你,大哥!”仲康说。
    “健哥哥!”婉君站起身来,用软软的童音,甜甜的叫了一声,仰著头对他微笑。“我赢了康哥哥一盘。”
    “我看到了。”伯健笑著说:“还下不下?”
    “不下了,”婉君拉住了他的手:“健哥哥,你讲故事给我听吧!”仲康收拾好棋子,对他们挥挥手,笑著说:
    “我要去赶一篇作文,等会儿程老师又要骂我偷懒了!”
    伯健牵著婉君的小手,在花园中踱著步子,一面问:
    “诗背出来没有?”“背出来了。”婉君说。
    “背给我听听。”“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婉君背了起来,是李白的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婉君突然住了嘴,凝视著花园另一头。“怎么,背不出来了?”伯健温柔的问。
    “不是。”婉君说,仍然凝视著花园的那一头。伯健跟著她的视线看过去,于是,他看到叔豪正跨著一根竹子,手里举著一个大风筝,拖拖拉拉,呼呼叱叱的跑了过来。一面跑,一面高声叫著:“婉妹!婉妹!你要骑竹马还是放风筝?”
    一时间,伯健也呆呆的愣住了。
    三
    婉君细细的凝视著镜子里的自己,从小,她就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但是如今镜子里的自己,使她有一种陌生感,那弯弯的眉毛,乌黑的眼睛,丰满的嘴唇,和迅速成熟的身段都向她说明一件事:她长大了。是的,她已度过了十六岁的生日,从她的丫头嫣红嘴中,获知周太太已准备为她和伯健圆房。她很喜欢伯健,可是,圆房两个字使她不安,她觉得若有所失。迷茫、忧郁,而烦躁。她不想圆房,她也不想长大,她分析不出自己的情绪,只感到满心困扰。
    画了眉,换好衣服,修饰整齐。她照例先到周太太房里去请安问好。周太太拉住她的手对她含蓄的笑著,上上下下打量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然后,周太太揽住她,温和的说:“婉君,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婉君红了脸,俯首不语。
    “婉君,你已十六岁了,伯健的年龄也早该生儿育女了,所以,我想,再过一两个月,要请几桌酒,让你和伯健圆房。”
    婉君的头垂得更低,周太太抚摸著她的肩膀,叹息著说:
    “我知道你很喜欢伯健,圆房是人生必经的事,也没什么可害羞的。至于伯健,他喜欢你的程度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告诉你一件事,本来,我们想在你长大以前,先给伯健娶几房姨太太,好早日抱孙子,但是,伯健坚持不肯,要等著你长大。现在,你总算长大了,早些圆房,也了了我一件心事。而且,等你和伯健圆了房,我才能给仲康把张家的小姐娶过来。……”
    婉君羞怯的垂著头,听著周太太说,周太太足足讲了半个多钟头,她才退出来,刚走到花园边的走廊上,就看到伯健斜倚著栏杆站著,她望了他一眼,自从圆房之议一起,她总是徊避著他。这时,她正要绕路而行,伯健迎了上来,拉住了她:“又想躲开?”他问。她默然的站著,他用手捧住了她的脸,她避开,紧张的说:“当心别人碰见!”“有什么关系呢?”伯健说:“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吗?”他温存的望著她,用手背摩擦她的面颊,然后,看看四面没人,他闪电一般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她惊慌失措,转过身子,又想跑开,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妈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她说,努力想走开。
    “为什么要躲我?”“没有嘛。”“没有就站著别动,我们好好的谈谈话。”
    婉君勉勉强强的站著,一面心慌意乱的东张西望,怕给别人看到。“婉君,”伯健柔声叫,轻轻的抚摸她的肩:“你有一点怕我,是不是?”“让我走吧,”她说,乞求的望著他:“别人看到要说话的。”
    他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的望著她的脸,然后微微一笑,轻轻的说:“婉君,我喜欢你,在你第一次站在我床前起,我就喜欢你。你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你的眼睛使人心灵震撼。婉君,你用不著怕我,应该是我怕你,我觉得我的幸福和一切都掌握在你的小手里。”他把她的手紧握了一下,放开了她:“去吧!不久之后,你就要完完全全属于我了,那时候你也要逃开吗?”
    婉君羞红了脸,匆匆忙忙的跑走了。跑到走廊转角处,她却一眼看到走廊外的花园里,仲康正站在一棵大树底下。那么,她和伯健的这一幕,已经全被仲康看到了。她更加不好意思,加快了步子向自己房里走去,可是仲康赶了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她:“跟我到花园里来!”仲康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我有话要问你!”婉君身不由己的跟著他走到山子石后面的鱼池边。站定了之后,仲康却一语不发。过了半天,才对她咧著嘴一笑,抱拳对她作了个揖,说:“恭喜了,婉妹妹,祝你和大哥白头偕老。”
    不知为什么,婉君觉得他的话里有一种酸涩和讽刺的味道,听了令人浑身不舒服。她把头转开,含含糊糊的说:
    “要恭喜你呢,康哥,妈刚才告诉我,要给你举行婚礼了,在择日子呢!不久,你的张小姐就要进门了。”
    仲康捏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狠狠的转过来,盯著她的眼睛问:“真的吗?”“当然真的嘛!”“可是,”仲康紧紧的注视著她,慢吞吞的说:“八年前,我已经行过婚礼了。”“你说什么?”婉君大吃了一惊。
    “八年前,”仲康冷冷的说:“在我家的大厅里,我曾经和一个小女孩拜了天地!”“你……”婉君心慌意乱的说:“你别胡说八道吧!”
    “我胡说八道?”仲康捏紧了她的手臂,使她发痛。“婉君,这么多年以来,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不明白呢?你和大哥的婚礼能算数吗?”“我真不明白什么?又装不明白什么?”
    “你是明白的,”仲康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看得清清楚楚,婉君,你不笨,你明白我喜欢你,你知道我要你!大哥也知道!圆房,你和大哥圆房?不,婉君,你不能!八年前跟你行婚礼的是我,不是大哥。我要去对爸爸和妈说,我要你。你也要我,不是吗?”他看著她,有种跋扈的、威胁的神情。“你怎么了?”婉君忙乱的说:“你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放我去吧!你!”“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仲康说,把她的手臂握得更紧,他漂亮的黑眼睛急切的望著她,低低的说:“婉君,我要你,我要你!最近两年来我想要你想得发疯。婉君,你不属于大哥,你应该属于我!只要你同意,我就去向爸爸妈妈说,我可以得到你。婉君,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我记得前年我生病,你在我床边悄悄地哭,你不知道你流泪的样子怎样感动我。那时,我就对我自己发誓,不计一切困难,我要娶你做妻子!”
    “你——别说了,”婉君把头靠在身后的假山石上,紧张而局促的说:“无论如何,我的身分是你大哥的妻子……”
    “那么,你爱他,你要嫁给他?”仲康紧迫著她问。
    “我不知道,”婉君茫然无助的说:“我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在八年以前?”“假若那个婚礼要算数,你应该是嫁给了我!”仲康生气的说。又迫切的望著她说:“婉君,现在时代不同了,现在讲究自由恋爱。父母做主的婚姻早已落伍了。如果你爱我,我们可以逃出去,逃出这个封建的家庭!”
    “有人来了,你让我走吧!”婉君挣扎的说。
    仲康盯著她看,然后,猛然间,他狂野的把她拉进了怀里,吻了她。他的嘴唇压在她的唇上,火热的、猛烈的。然后,他喘息的在她耳边说:
    “我要你,婉君!”婉君被他这个动作吓住了,她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就转过身子,狂奔而去。一直冲进了自己的屋里,关上房门,她把背靠在门上,剧烈的喘息著。她嘴唇上似乎仍有仲康嘴唇的余温,那一吻的晕眩依旧存在。她闭上眼睛,把手放在狂跳的心脏上。于是,她听到一个声音在问:
    “你怎么了?婉妹?”她又大大的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她看到叔豪正坐在她临窗的书桌前面,用一对疑惑的眼光望著她。
    “哦,是你!”她松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我没有什么,突然有点头晕。”她走到书桌前面,疲乏的在一张椅子里坐下来。于是,她这才发现,在她的书桌上面,放著大大小小的、七八个笼子,每个笼子中分别的装著蝈蝈和蟋蟀,还有蝉。她诧异的望望这些东西,又看看叔豪,不知道这孩子在闹些什么鬼,近许多年来,他们就早已不玩这些小虫子了。叔豪傻呵呵的坐著,手腕放在桌子上,下巴放在手腕上,眼光是悲悲哀哀的。
    “你在做什么?”婉君问,叔豪虽然比她大一些,她却总觉得自己像叔豪的姐姐,叔豪是她的一个弟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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