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蕴蓉的笑容恰如被乌云遮住的日光,*的一敛,很快又笑道:“唤我母妃就好,润儿可要去母妃宫中玩会儿,母妃宫里有许多新鲜玩意儿,你喜欢玩什么?七巧板、木麒麟、蹴鞠球还是风铃塔?或者你可以和和睦帝姬一起玩耍。”
润儿低了头,往我身边靠了靠,仰头向我道:“母妃,我们再不会去,灵犀姐姐要找我了。”
我温和道:“好,咱们见过你父皇就早些回去。”
蕴蓉似是才发觉我的存在,笑容轻轻一漾。“皇贵妃也在,方才没瞧见真是失礼了。”一抹骄矜之色从他含笑的眼底漫出。“四殿下越来越可爱,难怪皇贵妃钟爱异常,何时去我宫中常住便好了。”
我不与他置气,只是和婉一笑,“润儿自幼长在柔仪殿,只怕不惯。”
塔唇角的弧度愈加扬得高,声音清亮,“三年五载之后,只怕都惯了。”她美目流转,掩口笑道:“方才皇贵妃说要见皇上,只怕皇上此刻不得空了,正与季司仪有要事商谈呢。”
雨雾如注,激起几许秋寒,无数水泡在潭里浮起五彩流光,旋即被新的雨水打破沉寂,我沉静道:“妹妹既这么说,我也不便进去了。”
我拉过予润得手转身欲离去,蕴蓉笑吟吟的看着我,眸色如这阴暗的天空,沉沉欲坠,她的声音轻柔而隐秘。“姐姐曾经的闺名是不是叫甄玉嬛。”
我淡淡道:“妹妹怎么这样耳聪目明。”
胡蕴蓉唇角含着诡秘的笑意靠近我,身上带着龙涎香润泽的香气。“姐姐的三位妹妹名玉隐、玉姚、玉娆。妹妹才斗胆揣测。”
“只是很早我便不喜欢这个玉字,弃之不用了。”
她的笑意在满天雨水之下显得淡漠而阴冷,“可是。姐姐这是甄家玉字辈的儿女,不是吗?”
下令将我禁足的日子是在九月十四,此前数日,宫中关于“东方多雨,钩弋女祸”的留言风传不止,,而我旧日的闺名玉嬛二字亦在妃嫔中间流传开来,而所谓蒙蔽上者,逐渐的,连玄青将我自莫格军中带回之事亦被传得不堪入耳。
李长满面愁容来宣旨时我正坐于床下一副“柳絮春华图”,淡淡柳絮轻尘,要用极浅淡的银白丝线一毫一毫绣在洁白素锦上,看得久了,眼睛会酸痛发花,仿佛是幻觉一般,看着绣像上的娇艳春花一朵一朵肆意怒放开来。
我神色平淡的接旨,不去觉察李长眸中的悯色,他温言道:“娘娘自己保重”
我低头重新专心于绣像只上,淡淡道:“无妨,昔年贞一夫人亦曾因天象被禁足,后来也能否极泰来。”
李长道:“贞一夫人曾为此事去劝过皇上,只是这雨……”他抬头看着窗外瓢泼大雨,忧心忡忡,“贤妃娘娘他……”
我啪的一声拍上桌案,桌上搁着的一把小银剪子*的跳起来,锋利的剪头险险戳到我身上,我不顾好友跟随李长而来的侍从在外,扬声怒骂道:“一切过错都怪季维生巧言令色,令皇上误解本宫!本宫不能出此未央宫,必定日日诅咒竖子,要其不得好死!”
李长忙劝我低声。连连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我犹不解恨,“季氏有眼无珠,妄观天象,本宫定要他有碎尸万段的那天!”
我再度回宫后一向驭下宽和,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怒骂的时候,随时在外的宫人侍从无不变色乍舌。
大雨哗哗不止,整个未央宫浸在一片嘈杂阴湿之中,灵犀从未见过柔仪殿中如此死气沉沉,宫人相对垂泪的场景,不免畏惧,水汪汪的眼中尽是欲落未落的的眼泪,紧紧依偎在我身边。
我紧紧拥住她,面向落着无尽大雨的天空,沉声道:“不怕!有母妃在,什么都不必怕!”
自我禁足,宫中妃嫔皆不可来柔仪殿探望,唯有胧月,她贵为帝姬,又生性大胆,常常不顾禁令出入柔仪殿中探望我与几个孩子,玄凌不忍过分苛责于她,倒也由得他去。
胧月每每来,皆带了新鲜瓜果糕点分与诸弟妹,偶尔驻足立于我身边,长久的看我绣着柳絮春华图,终于,他忍不住出言询问,“母妃,你被禁足也不焦急吗?”
我莞尔,“若我焦急,你父皇会解了禁足令放我出去吗?”
胧月想一想,默默摇了摇头,又道:“可是母妃只是绣花打发日子,也不会厌倦心烦吗?”
“不会”我注视着胧月,目光温煦如四月的阳光,“你瞧这柳絮,在骄阳下翻飞若清淡梨花,可有多美,柳絮此物,是春日胜景,极受人咏叹,可是此物,有时也会是要人性命的东西。母妃绣这个,是想时时提点自己,事情往往有正反两面,即使此刻身在逆境亦无须灰心,若在顺境得意之时,也莫忘杀身之祸或许转瞬即到。”
胧月似有沉思之状,她微含怯意,问我道:“母妃,我也会这样吗?”
我含笑握住她的手,“大约不会,因为你是帝姬,这是你比我与德母妃幸运的地方。”我微微沉吟。“只是你要当心,居安思危,才不会招致祸患。”
胧月乖顺的点点头,自从我小产之后,胧月的性子沉静许多,不复幼年时任性活泼,似一株婉转的女罗,缓缓长出坚硬沉默的枝叶,她的眸光环顾柔仪殿四周,最后注视着窗外依旧不停歇的茫茫大雨,忽然轻声道:“母妃虽被禁足,单衣食用度丝毫未损。其实那日李长来宣旨,母妃不该痛骂季维生。如今人人尽知母妃不喜她,反而贤妃更赏赞季维生了,母妃得不偿失。”
“是吗?”我浅浅的笑,又拿起银针绣了几针,转首看着窗外雨水打损了数珠翠绿芭蕉,不觉自言自语,“玉还是没有停呢,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去。”我问道:“我被禁足已有几日了?”
“七日”胧月精致的面庞上露出深深的隐忧,“因为母妃被禁足而大雨未停,昨日德母妃听闻贤妃已向父皇进言,是对母妃惩罚不足才天怒未歇。”
“那么他以为该如何?”
“贤妃向父皇建议,废去母妃位分或是只给母妃更衣或采女的名位。”胧月瞥一眼在旁玩耍的润儿,不觉微露忿然之色,“她还说,母妃现在被禁足,不应抚养润儿,她想要带走润儿。”
“那你父皇肯吗?”
胧月缓缓摇头,神色稍稍松弛,“还好父皇尚未答应,只是贤妃一向痴缠,只怕父皇总会有答允的一天,德母妃维持忧心如焚,夜不能寐,想要与贵母妃商议同去为母妃求情。”
我不徐不疾到:“胧月,你已劝告母妃不应怒形于色。那么你也该知道,身为宫中女子,做人不可颜形于色,做事不可急于求成,否则只是自毁长城。你回去也要劝告德妃,不要为我的事操心。”我招手示意他靠近我,轻轻附在他耳边道:“此时除了你,谁也没有办法。”
第四十八章 吹箫人去玉楼空(下
数日后的清晨,雨水有渐渐停止的趋向,偶尔有如注的雨水滑落,——那是积存在阔叶芭蕉上的残雨会从青翠的叶尖“哗”一声沥的满地,从东方微紫的晨曦中有高贵明黄的灿烂日光照进紧闭的庭院。我抬头怡然微笑,“皇上来了。”
他含着淡淡的笑意,“朕来了,你不觉得意外?”
“怎会?”我停下手中的绣活,微笑道:“这里是皇上的家,皇上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臣妾何须意外。”
玄凌好些日子未曾踏足柔仪殿,几个孩子一见之下,不觉得扑到他的身上,扭股糖似得一个牵着他的手一个拉着他的衣服,涵儿最活泼,一蹦抱住了他的脖子,亲亲热热喊了声:“父皇……”言未完,泪先落下来。
我温柔的扶着涵儿的背,微笑道:“男子汉不兴哭的,父皇政务繁忙才没有来看你们,今日不是来了么。”说罢递了个眼色给玄凌。
玄凌的尴尬因为孩子的亲热与孺慕之思而被轻而易举的化去,不觉更生了爱子之情,一手抱了润儿,一手抱过灵犀,任由涵儿挂住他的脖子撒娇,只是看不够似得。他一叠声地问我:“雪魄呢?”
我温婉道:“前几日大雨雪魄没有睡好,此刻乳母抱着哄睡了。”
他哄了几个孩子去吃点心,才在我近旁坐下。
因为连续近十日的禁足,我在静养中重新染黑了双鬓,眼角的细纹因日日以蛋清敷面而退减好些,亦在槿汐的巧手之下用脂粉掩饰的天衣无缝。而因素日无事,我也只穿着颜色清艳柔和的紫绡宫装,不饰珠翠。玄凌细细端详我的容颜,不觉颔首,“一别数日,嬛嬛好似年轻许多。”
我扶一扶脸颊,似喜非喜道:“皇上是指臣妾曾老去许多么?”
他自觉失言,不觉笑了:“没有,一切如旧。”
我绣了几针,亦抬首含笑向他,“在臣妾心里,也是一切如旧。”我揉一揉额头“臣妾只是觉得今日并未有头疼之事在屡屡发生,精神也好了许多。”
他颔首,轻轻伸手拢过我,“朕知道叫你委屈了。”
我轻轻绽放笑容“皇上来了,自然是打算不再叫臣妾受委屈了。”
“的确。”他轻轻颔首,眉心微动,怒气便不自觉的溢出,“蕴蓉,她骗了朕这么多年。”
映着窗外逐渐清明的晓光,我愕然,“此话怎讲?”
玄凌的手在桌上重重一搁,“她那块玉璧、、、”
在玄凌略显愠怒的叙述中,我才得知详情。那日因我被禁足之事,胧月在仪元殿与胡蕴蓉起了争执,一时失手碰碎了蕴蓉的玉璧。蕴蓉向来视此物为吉物,日日挂在胸前,不肯轻示与人,一时被胧月打碎,如何不大怒,连玄凌亦动了气,斥责之余命胧月一定要修补完整,否则一定重重责罚她。
胧月向来被玄凌捧在手心里习惯了,如何能受这样的委屈,一怒之下找了宫里巧匠,皆说只可以金镶玉之法修补,否则无计可施。胧月只得找到温实初逼他出宫去寻能工巧匠,温实初无奈之下找到宫外年资最久的巧手师傅,递上玉璧之后那师傅竟踌躇不决,温实初起疑后百般追问,才知这师傅十数年前曾做过一块一模一样的。温实初深知蹊跷,马上带回自己府邸,并在当夜带他入宫面圣。
我安静的傍在玄凌身边,在惊诧之余亦叹息,“贤妃出身豪贵,何必再有此居心。”
他眼底有冷冽的怒色,“嬛嬛,她居心叵测,十数年前就妄称握玉璧而生,是的朕纳她入宫。为了与你争宠夺后位,她竟不惜以厌胜之术诅咒与你,使你病痛缠身,容颜憔悴。”
我闻言不觉大惊失色,“臣妾竟被贤妃诅咒么?”
玄凌颇有厌恶之色,“朕因她伪造玉璧一事下令搜查燕僖殿,谁知竟在她宫中花木下挖出数枚木偶,那些木偶显然埋下有些年月,皆以生出苔藓,上面刻着你与朱宜修的姓名,还插着银针数根。宫中最忌厌胜之术,她为求后位,竟狠毒至此。”他冷冷道:“原来季惟生所言是指她,什么东方神鸟发明,一会又成了凤凰临位,又与玉有关,无事生非,兴风作浪皆是她,还以玉璧之事蒙蔽朕多年,难怪天怒人怨,还敢怂恿朕废弃与你。”他面色阴沉如晦,“朕以废去她贤妃位份,降为才人,另居别宫,无招不得外出。”
我默然片刻,迟疑道:“但是,和睦帝姬还年幼,皇上不得迁怒帝姬。”
玄凌微微收敛怒色,颔首道:“朕已把和睦交给燕宜抚养。燕宜性情贞静,比她更适合养育孩子。”
“经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