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石皱眉道:“这又何苦?凌先生若是能换种角度想,也许能够过得快乐些。”
凌冠羽身子一振,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目中仿佛掠过了一丝阴霾,但旋即怒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
他的手突然探出,一拳向漪兰及谢云石击了过来,喝道:“我先杀了你们,就不怕背后藏着的人不出来!”
漪兰长剑已失,眼见凌冠羽拳风扫地而来,她不及细想,也是一拳挥了出去。等这拳击出之后,她才霍然想到,这一拳,又怎能与号称武皇的凌冠羽相抗衡?但此时电光石火,拳头挥出,又哪里能收回?
突地背后金声玉振,谢云石的琴声再度响起。漪兰就觉一阵清风从身后传来,倏然就顺着她的手臂吹了过去。这清风并不是无形的,凭空在她的身前凝结成一柄长剑。
翠色的,由山岚凝结成的剑。
漪兰一沉腕,操剑在手,立即拳势一变,一剑疾斩了下去!
凌冠羽的拳势却不变,无论对面是拳也好,剑也好,他都是一拳冲出!但他的拳劲的确可怕之极,漪兰的长剑才刺到他手前三寸处,便被那潮涌怒卷的拳风刺得再也无法递出去分毫,而拳风怒卷,向她疾压而下!
漪兰当机立断,急忙身子一斜,向旁边闪了过去。但凌冠羽的拳势依然不变,他取向的,是后面盘坐弹琴的谢云石!
拳风振荡,还未及体,已经将谢云石的衣襟吹起。但他恍如未觉,依旧在全神贯注地弹着手中的琴。
这也是一种诚,就是这种诚,才能使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顿悟折云手的灵机,并且悟出气剑的妙用来。但这仓促练成的道术,能够抵得过凌冠羽的一拳么?
不能!
漪兰眼中闪过一阵惊惶,突然转身,一剑向凌冠羽的肋下刺去!
这急遽刺出的一剑,竟然发出比方才的剑招远为迅猛的威力,凌冠羽浑凝的拳风,竟被这一剑冲破,剑势犹如蛟龙,迅速地游动,锋芒隐隐,直射凌冠羽的面门!
凌冠羽的神色动了。他的拳突然撤回来,一拳击在漪兰的剑上!
无论漪兰的剑多快,凌冠羽都一样想击哪里就击哪里,快慢似乎对他根本没有意义——这是何等的武功?
“啪”的一声响,漪兰手中的山岚之剑被震成粉末,散做翠色的气流,迅速黯淡了。
但凌冠羽也似乎被漪兰的这一剑所震动,向后退了一步。
号称武皇的他,已经数十年没有被人击退这一步了!
他眼中流露出极度惊讶的神色,难道人在危急的关头,竟能够另眼前这个女子施展出远超平时实力的力量么?
抑或,是什么另外的力量,在推动着他们的潜力?
难道只是这两个小儿女为彼此奋不顾身的情感,竟引动了上天的垂怜?
凌冠羽静静站在当地,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冷笑。
漪兰也没有动,她站在那里看着凌冠羽。这鹿山山顶剩余的,仿佛只是;来自洪荒的琴声,和凌冠羽宛如无穷无尽,不断飙升着的压力。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凌先生,你不必再逼他们了,一切都冲着老朽来好了。”
一个人影在鹿山的山顶出现,缓缓地向这边走来。谢云石的琴声却猛然一窒,他忍不住惊呼道:“云中君?”
这个人面团团的,看去极为富态,赫然正是在冲养殿中被漪兰一剑戮首的云中国君!
不但谢云石,连漪兰跟凌冠羽都怔住了。
已经笃定死去的云中君并没有死,反而出现在了鹿山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冠羽淡淡道:“我早听说君王们都会暗养着一些非常像自己的人,在关键时刻,替自己死,没想到你也玩了同样的花招。”
云中君苦笑道:“只是无论什么花招都有揭穿的一刻,最后,我还是要面对凌先生。”
凌冠羽道:“如此说来,雇人杀掉你的,就是你自己了?”
云中君慢慢点头。谢云石跟漪兰都是一惊。
凌冠羽道:“你这样做,就是为了不让我取走云梦香沉?你既然打赌输给了我,约我在七夕来取,为什么又反悔?”
第五章 云间夕照垂四荒 下
外传 《云中漪兰》 第五章 云间夕照垂四荒 下 云中君苦笑道:“那自然是有些原因的。”
凌冠羽冷冷道:“既然是有原因,那你就应该藏得好好的,不要让我找到,为什么又跑出来?你知道,我不喜欢跟故人交手的!”
云中君叹道:“我也不喜欢,但我必须要这么做!因为,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及他!”他的手指向的,正是谢云石。谢云石心中微微一振,他实在没想到,云中君竟然干冒着对抗凌冠羽的危险,来保护他!
凌冠羽慢慢点头,道:“很好,我很理解你保护他的用意。只要你将云梦香沉交给我,我放过你们又何妨?”
云中君摇头道:“没有云梦香沉。”
凌冠羽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中君道:“以你的眼力,想必早就看出来了,那镶嵌在王冠上的龙涎香,绝不是近期才镶上去的,所以,云梦香沉早就没有了。”
凌冠羽怒道:“怎么会早就没有了?”
云中君道:“因为当年你击伤谢老三的时候,云梦香沉已经用在他身上了。”
凌冠羽身子突然僵硬,他仰天发出一阵狂笑,道:“好!好!真是很好的恶当,居然骗了我这么多日子!”
他声音猝然转厉,道:“今日我要你们都死,来祭奠昕儿!”
他倏然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波地一声吐了出来。他的身形突的一长,拳头仿佛幻觉一般,变成了栲栳大小,一拳向着三人击了过来!
云中君大叫道:“他已经起了杀心,你们快躲进去!”
他的手急速划了几道灵符,猛地按在了山壁上。那山壁忽然裂开一个大洞,将谢云石跟漪兰吞了进去。云中君跟着闪进,那山壁急速收拢,但凌冠羽的一拳,已经带着轰天之力,击在了山壁上!
登时整座鹿山都为之震颤,但那山壁终于赶在凌冠羽之前,轰然收拢。
谢云石捏了一把汗,连道:“好险,好险!”
他转过头来,却不禁呆住了。云中君脸色灰白,口中不住地有鲜血沁出,竟然已重伤在凌冠羽的这一拳之下!
谢云石急忙抱住他,叫道:“伯父!你怎样?”
云中君咳嗽几声,苦笑道:“垂天神拳,果然是天下无敌的功夫。”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肃然道:“云石,伯父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一定要仔细听我说。”
谢云石想起云中君一路上对他的照应,不禁眼中滴下泪来,哽咽道:“伯父请讲。”
云中君豪笑道:“男儿之泪,怎能轻弹?当年你父亲跟我在裂天岛对决凌冠羽,落得个双双败退,你父亲更是内外皆伤,从此一蹶不振,我们都没掉过眼泪,你怎会才经这么点事,就哭了起来呢?”
谢云石哽咽着点了点头,伸袖擦了擦泪水。云中君捂着胸口,苦笑道:“若不是适前在冲养殿为了救你们,被垂天神拳暗伤,也不至于才一个照面,就被他击成这样。云石,你父亲可命你带什么东西给我么?”
谢云石忙道:“有!有!”他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个白玉的小盒,上面用赤金纂成符咒,将玉盒围满。
云中君淡淡道:“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谢云石摇头道:“父亲只命我带来交给伯父,却没说里面是什么。”
云中君深吸一口气,道:“这里面就是云梦香沉!”
众人都是一惊。
云中君道:“传说汉武帝之时,海外来贡惊精香,凡闻其味之人,便可以死而复活。武帝大喜,命海人再次朝贡。哪知船行到云梦大泽上时,惊精香的香味惊动了泽底潜伏的千年蛟龙,就将整条船全都吞了,然后又经过千余年的修炼,将船内藏有的惊精香练成自己的内丹,就是云梦香沉了。后来此丹被我们云中国所得,流传为国君的象征,就跟中土的传国玉玺一般。此丹本是惊精香所成,又经过蛟龙千年研修,可以说功力更纯更粹,无论死去多久之人,只要将此丹与之相合,便可起死回生。而且更有移星换斗,转移天命之妙用,那牛头蛟龙能够度过千年天劫,也多半是因为它的功劳。”
谢云石闻所未闻,正在惊讶,就听云中君继续道:“那年我与你父亲在裂天岛上迎战武皇凌冠羽,你父亲为了保护我,被凌冠羽击成重伤,我心中有愧,便将云梦香沉留给了你父亲。以云梦香沉的威力,你父亲不但能疗却内伤,还能够功力更上一重天,连胜过凌冠羽,都并非没有可能。但你父亲念及这香沉乃是云中国传国之物,执意不肯损伤,力争要还给我。为了绝我的念头,不惜震动心脉,将自己的全部功力废除。我感念你父亲的恩义,因此,将云梦香沉留在了碧落山庄,与你父亲约定,等他有了儿子,拿着这云梦香沉来找我,接替我这云中国君之位,以为报答。你父亲本不同意,我以死相胁,才勉强答应了。我回去之后,终生不娶,以免你父亲以我有子为借口,不让你接续王位。所以我才设计了雇人刺杀的计谋,为的就是让这云梦香沉不能落在凌冠羽的手中。因为,他是你接续帝位的信物啊!”
这消息对谢云石来讲极为震惊,他呐呐道:“凌冠羽为什么又来抢这香沉呢?”
云中君叹道:“凌冠羽与其妻子感情极深,但他妻子早年因为一桩误会,死于他的手下,因此,他一直郁郁寡欢。你父亲被他击伤之后,我去问他讨要垂天神掌的解药时,跟他打了个赌,若是他胜了,我将云梦香沉给他,让他妻子复活,若是他输了,便将解药给我。他怦然心动,可惜……这个赌却是我输了!”
他猛然抓住谢云石的手,道:“云石!你一定要接掌云中国君之位,要不我死不瞑目!”
谢云石道:“可是……可是……”他闲散惯了,可实在不想坐在深宫中,受着种种礼节管束。而且,他总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妥,因为这样的礼物,实在太重了!
云中国君惨然笑道:“你们父子都是一样的脾气,宁愿别人负你,却从不肯接受别人半点的好处。但我一路而来,救了你三次,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于心?若是没有,那我死于你手中呢?”
他猛然一口鲜血喷出,打在了谢云石的胸口,但他的气息,却迅速地黯淡下去!他的生命就这样急速地抽离他的肉体,只有最后一丝微笑挂在他的脸上,淡淡道:“只有让你觉得愧疚,你才会心甘情愿接掌国君之位,好好做个爱民的好皇帝……”
他的头霍然垂下,就此再也不动。谢云石抱着他的尸体,猛然一声悲愤的长啸裂云而起!
第六章 空山漪兰凌琼霜
外传 《云中漪兰》 第六章 空山漪兰凌琼霜 谢云石本是个很豁达的人,常年浸淫在琴棋书画诗文中,自谓性情已然陶冶得宠辱不惊了。他也并不是没有看到过死亡,但当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的手中枯萎、零落时,他还是感到了不能承受的痛楚。
一种要把自己裂开,要遁出这一切,要忘记、要盲目、要不再感觉、不再承受的痛楚,几乎将他的心神压到了极处。
痛彻骨髓。
但他随即沉静下去,因为悲痛毕竟不能解决问题,尤其是,石壁外面,还有凌冠羽这个大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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