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凌波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话:“你说,如果我们俩原本是男耕女织,那会是什么样子?”
裴愿哪里想得到凌波陡然之间会提到这个,不禁愣了一愣,皱着眉仔仔细细想了一想,他就笑了起来:“我肯定是勤勤恳恳地干活,成天手忙脚乱浇水施肥,结果却把地里翻得乱七八糟,一年到头都得靠乡亲接济度日;你肯定是三天两头弄坏织绢的机子,然后让我去镇上找人来修,织出来的布却卖不出去……”
说到这里,他忽然夸张地大笑了起来,继而用手拂落了凌波头上地一片落叶:“好在我们去庭州不用种地织布,到时候我去放马。你去牧羊,闲了就吹吹羌笛唱唱歌。我的羌笛就是跟上次那个老牧民学的,对了,我还没听过小凌你唱歌呢!”
居然敢说我不会织布,织出来的布卖不出去!凌波一瞬间额头青筋暴起,恼怒地瞪着两眼都是憧憬的裴愿。直到裴愿说起放马牧羊吹笛唱歌的时候,她地脸色方才渐渐缓和了下来。乃至于听到裴愿最后的那个要求时,她也只是丢了个白眼,却想到了母亲仍在时唱地几首民谣………她以为早已忘记。却掩藏在记忆深处地民谣。
“七月晴皎皎,
磨镰割好稻。
稻香千里闻,
却盼郎来到。
郎立清溪头,
妾坐青山坳。
相对长依依。不知岁月老。”
凌波起初还只是低声哼唱,但循环往复唱了几遍之后,渐渐就放开了声音。第一次听到她唱歌的裴愿愣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至于跟在后头地武宇等护卫看到这诡异的一幕,则是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听着听着。裴愿终于记住了那歌词,竟是也跟着一起高声唱了起来。一时间,两边收割的农人也忍不住抬头朝这边望来,那原本艳羡的眼光渐渐变得柔和了,几个一把年纪地老汉甚至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唱歌的行列,那破锣似的声音原本应该是极其难听的,此时夹在歌声中却流露出一种不同寻常地韵味来。
在这一行人后头更远的地方,李隆基听着那风中飘荡来的歌声,不禁轻轻在嘴里念着那歌词。就在昨天。他刚刚被册立为太子,终于得以入主东宫,他原本该是极其欢喜的,但却在这本该会集东宫群臣商讨今后策略的时候,只带着少许随从悄悄跟着凌波一行悄悄来到了这里。忽然,他转头瞥了一眼身旁地两个美男子,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们跟着十七娘都很有些年头了,你们说她可会真的远去庭州不复回?”
在凌波的默许下,陈珞已脱了贱籍辗转谋了良家出身,如今已是东宫左春坊录事。此时听李隆基问这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沉默良久,他才字斟句酌地说:“县主在长安洛阳的是非圈子里浸淫了那么多年,塞外天高地阔,或许她真的不会回来。”
“那却未必!”
尽管是和以前相同的锦衣,但如今的瑞昌穿在身上,却显出一种往日绝对不会外露的英气来。望着那个让他脱离了苦海得以走上关键一步的人影,他地桃花眼中流露出了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也不去看陈珞。就在马背上对李隆基微微欠身道:“塞外虽然状似天高地阔。偶尔游览一番固然是心旷神怡,但对于县主这样的人来说。住上不多久便会感到厌烦。臣可以打保票,即便裴公子河县主伉俪和谐,不出一年半载,他们也必然会回归长安。”
“是吗?”
李隆基淡淡地笑了笑,忍不住又在瑞昌的脸上多看了几眼。那一天虽然有内应外援,但在进入禁苑的时候,若不是瑞昌以口技喝止了几个发现端倪的卫士,钟绍京未必能在其妻的劝告下前来迎候,后头的事情也不会如此顺遂。而这样一个曾经屈身下贱的男宠,居然乃是徐敬业后嗣,则更是让人无法想象。
该走的始终会走,该回来地终究会回来。他的眼里最重要的是功业,而裴愿眼中最重要的却是她,这便是最大的差别。而已经躺在冰冷棺木中的上官婉儿,则是永远不可逾越的天堑。
锦瑟尤空响,华年谁与度。
第二卷《长安乱》完
PS:不管大家怎么看,这一章写得很有爱……嗯,第二卷终于完结了,这也是最长的一卷,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华年舞》了,敬请期待,顺便笑眯眯地要几张粉红票,嘿嘿
第一百九十六章家事便是天
敕勒川,
天山下,
天似穹庐,笼罩四野。书*斋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碧如洗的蓝天下是辽阔的草原,无数骏马正在撒欢似的奔跑,成群结队的牛羊们则是在四下里啃食嫩草。腰挎弯刀的牧人们骑在高头大马上高声谈笑,说起去年那个严寒的冬天全都是唏嘘不已。好在春天已经来了,河流上的冰层已经融化,冬天一片枯黄的草根也已经重新焕发出了青翠,熬过了一个冬天的牛羊们正在长膘,不时还能捕捉到几匹落单的野马。
在前两年突骑施那位自立为可汗,连番打仗打得西域不得安宁之后;在东突厥趁势入侵,在庭州附近掀起连场战事之后;在中原连番兵谏,皇位更迭之后;在去年连月大旱,水源严重紧缺之后;人们终于盼来了一个美好的春天,一个复苏的春天,一个太平的春天。而除了感慨天神终于眷顾赐福之外,人们最津津乐道的则是庭州城的那场盛大婚礼。尽管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但新娘的美貌和陪嫁,新郎的家世,乃至于庭州裴氏的每一点每一滴,都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
而人们议论的那一对年轻夫妻,此时却策马并肩而行,笑吟吟地看着蓝天白云草地,还有那数不清的牛羊骏马。裴愿的手中挽着一根长长的鞭子,但他却并不用鞭子驱赶身边的牛羊,而是用嘴发出声音各异的唿哨,如臂使指地把上百只羊管理得服服帖帖。而自从凌波第一次牧羊却把一群羊赶得乱七八糟之后,她只好早早放弃了这种高难度的活计。
凌波穿着一件寻寻常常的对襟窄袖衫子,和寻常牧民女子不同的是,她的衣襟上绣了不少精致的穿枝花,袖口和衣衫下摆上也有一圈漂亮的锦绣滚边。至于牧羊的时候还远远跟着一群护卫地牧羊女,则更是显得稀罕。不过她和裴愿这些天隔三差五就要这样来上一回,那些牧民们最初还会好奇地聚在不远处围观,久而久之也就渐渐习惯了。只会在闲暇地时候瞅上一眼议论几句。
相形之下。身量愈发敦实的裴愿看上去自然更像一个普通牧民。当今天子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为裴炎平反追赠官职,而裴炎的直系亲属后代也一一得到了赦免。*书^斋裴先授太子詹事丞。赫然已经是正四品上地高官。不愿留在长安地裴愿也受封骑都尉,授北庭都护府录事参军事。就连年纪轻轻的裴范也因为父兄地功劳受封飞骑尉。
“娘前几天也到长安去了。”裴愿说着便转头朝凌波笑了笑。“当初我们成婚地时候,娘还说什么习惯了这天高地阔的大草原,不愿意到长安城那种憋闷的地方去,可到后头还是耐不住性子,眼巴巴地带着人追了过去!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果然是一点不假。”
说起阿史那伊娜这个婆婆,凌波不禁心有余悸。相较中原世家的礼节门规森严,婆媳之间那些繁复的礼数。阿史那伊娜无疑是极其好伺候的。想当初她过门之后只叫了一声娘。这位出手阔绰的异族公主就恨不得把所有积攒下来的各色首饰给她添妆裹,同时也没少和她交流某些问题。为此甚至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些栩栩如生的春宫画………言下之意只有一个,年纪都不小了,该好好生儿育女,也好让某个作婆婆地人可以抱上孙儿孙女。
见凌波兀自瞪着自己不说话,裴愿登时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道:“爹爹先是回乡祭祖,如今也应该回长安了。”他忽然沉下了脸,恨恨地骂道,“那些裴氏族人还真是可恶,想当初伯祖被杀,爹爹被流放地时候,就没见一个人站出来说情。如今爹爹显贵,他们就一个个都巴结了上来,甚至还以娘出身异族为由,让爹爹休妻另娶!全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幸好陛下在敕封了你地亲生母亲之后,又封了娘诰命郡君,否则……”
想想阿史那伊娜的骠悍个性,凌波丝毫不怀疑她会带着人打上裴氏宗堂,到了那时候,事情就真的是不可收拾了。当然,她那位公公也还算是有良心的,总算是咬紧牙关不松口,最后是太子李隆基亲自出面,才算是压下了这档子事。毕竟认真论起来,裴先在流放庭州之后和阿史那伊娜成婚,既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也难怪某些人耿耿于怀。
“别说爹娘了,你这个北庭都护府官成天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就不怕人家弹劾你?”
“弹劾什么?如今陛下登基天下太平,就连突厥默啜都已经上书请和,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我之前带你去弓月城的时候,你没看见各族的人都在议论大唐天朝?小凌,中原太平,西边也就有太平,太平盛世终于来了。”
“是啊,太平盛世终于来了……不用成天战战兢兢地担心打仗。看看庭州城墙上那些血污痕迹,若真的是打仗,这里还真的不是什么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裴范风风火火地纵马飞奔而来时,看见的就是兄嫂并肩而立卿卿我我的模样,不禁悄悄吐了吐舌头。见两人谁都没有看见自己,他眼珠子一转,跳下马轻手轻脚地从背后掩了上去,离着还有两三步的地方方才大声嚷嚷道:“大哥,大嫂!”
然而,正说话的两个人固然是双双回过头,但脸上全都带着了然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他的突袭。他见状不禁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后脑勺便陪笑道:“大哥,大嫂,长安城有信来了。一封是爹命人送来的,另一封是指名给大嫂的,上头的印章似乎标着东宫。我都没敢耽误时间,也没敢拆,所以就直接送来给大哥大嫂看看。”
裴愿和凌波对视一眼,便深有默契地从裴范手中各自接过了一封信。凌波却不忙着拆开那来自东宫的信函,只是侧头看着裴愿看信。那赫然是裴先字迹挺拔的亲笔信,上头除了说了些甚好勿念之类的俗话之外,就是叙述长安城如今的情形,寥寥几句便道尽了其中凶险,看得裴愿眉头大皱,凌波的满肚子好心情也一下子烟消云散。
“这难道就没个消停了么!”
凌波愤愤然嘟囔了一句,这才径直拆开了自己那封信。果然,那信笺上字迹娟秀,显然是陈莞所写,不过是诉说些离愁别绪而已。从那字里行间,她隐约能感觉到那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温馨,于是忍不住摇头叹了一口气。人各有志,当初在确定陈莞真的对李隆基有意之后,她只好勉为其难地去和某人做了交涉,最终让陈莞顶着武氏女的名义嫁入了东宫…………反正在武氏人丁寥落之后,只要李旦李隆基父子能够默许,其他的事情异常简单。
说得好听那是正五品东宫承徽,说得不好听,那还不是太子庞大姬妾队伍中的一人?昔日曾经说过不愿为人姬妾的陈莞,最终却仍是走上了这条路。
看到凌波面上流露出了几许掩不住的阴霾,裴愿不由得抱住了她的肩头,低声说:“小凌,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这时候,裴范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只好重重咳嗽了一声:“大哥大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