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乱七八糟的名堂多,我也不懂,没法给你们出什么主意。我只说一句,你只要按照本心去做就好,别勉强自己!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大不了我捆了他跑回庭州继续放我们的牛羊,这个官我们不当了!”
凌波紧紧揪着那帔子的下角,忍不住轻轻咬住了嘴唇。不知不觉,她想到了去世多年的母亲,想到了死得不明不白的上官婉儿,登时再也克制不住心头激荡的情绪,一下子伸出双手抱住了阿史那伊娜的脖子,眼泪夺眶而出。
“呃……丫头你哭什么!”阿史那伊娜猝不及防之下遇到这么一遭,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但很快便放松了心情,轻轻地在凌波地背上拍了两下,口气变得柔和无比,“好啦好啦,我阿娜以前说过,遇到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大哭一场就是了。你这孩子就是什么事都自己藏着,也不知道找人分担分担,好歹我也是你婆婆呢!”
说这话地时候阿史那伊娜脸上尽是喜悦的笑容。她从来就想要一个女儿,奈何天不从人愿,十月怀胎生下来地竟是个儿子。于是,女儿的那些撒娇体贴就都和她绝了缘,直到继子带回来这样一个漂亮媳妇,她方才得到了机会…………这没办法打扮女儿她就打扮媳妇,没法子娇宠女儿她就娇宠媳妇,迟早得把当初那些缺憾弥补过来。
于是,好容易等凌波松开了双臂,她便掏出帕子在那张脸上擦了擦,这才嗔怪道:“看看,哭得和一只大花狸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公公和我欺负了你。这发髻也乱得不成样子,来来来,跟我回房去好好梳妆打扮一下……”
尽管知道自己这个婆婆在某些事情上极其可怕,但今天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凌波却没了往日那种畏之如虎的感觉。放眼整个天下,这当婆婆的给媳妇梳妆自然是稀罕事,甘之如饴则是更稀罕的事。到最后结好了发髻,戴好了所有的簪环首饰,铜镜中的阿史那伊娜竟是眉开眼笑,赫然是比她本人还欢喜。
用冷水敷了眼睛,又重新洗过脸匀过粉梳过妆,这告辞出门的时候凌波竟是比进门的时候更加容光焕发。上了马车,想起今天在公公和婆婆两边的不同遭遇,她只觉得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只好无奈地揉了揉太阳**。
除了公主下降,做媳妇的都得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可现在却是她住平康坊,裴先和阿史那伊娜夫妇住布政坊,别说外人看着古怪,就是她自己也觉得心里不舒坦。可今天这么一闹,似乎短时间之内搬到布政坊去也不那么现实,而她进进出出也不方便。
回到平康坊自家门前,随车的侍女便上前搀扶凌波下了马车。这时候,总管楚山一溜小跑迎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张金花请柬。等到主人下车站定,他便躬身双手呈上了那张请柬。
“县主,您早上一出去便有人送来了这个。来人说三月二十五乃是崔家老太君的生日,县主若是得空,请赏光前去坐一坐。”楚山一味低着头,没注意主人的脸色,稍稍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据说太平公主会亲自前往贺寿……”
不等楚山把话说完,凌波就冷冷地打断道:“我知道了。你带人到库房里头翻一翻,看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列成单子呈给。”
撇下楚山径直进门,直到进了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凌波方才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怒色。上一次崔家那位老夫人过生日,她就是和太平公主一起登门贺寿,结果遭遇崔咄咄逼人的逼婚,那家伙这次居然还给她送请柬!崔当初不过是小小一个中书舍人,靠山先后倒台了两个,他却又攀上了一个,如今甚至贵为宰相,竟是可以比拟吕布那个三姓家奴!
她劈手将那请柬摔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踩了两脚,这才总算是平复了心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第二百零五章寿筵背后的警告
博陵崔氏。我 看 执政宰相。
当两个因素齐集于一人之身的时候,那便如同在其人的头上笼罩了两个耀人的光环,足以让无数人为之倾倒。有人会鄙夷这种墙头草的行径,有人会轻蔑于其人的毫无风骨,但更多的人却只会羡慕崔能历经磨折屹立不倒。当然,如今长安城中能够逃过先头大劫而后摇身一变又扶摇直上的,并不止崔这么一个,还有窦怀贞崔日用等好几人。与这些朝廷高官相比,某个冠着武姓的好运女子也是有心人谈论的对象。
三月二十五恰好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大好日子,从一大早开始,崔家门口的那条巷子就开始热闹了起来。衣着光鲜的管事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迎候客人,写礼单的人几乎没有停歇的功夫,收礼的下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往日那些难得一见的高官贵妇,此时全都蜂拥而至,个个都是笑容可掬地向那位寿星老夫人拜寿贺喜。毕竟,这世上能像崔老夫人这般福禄寿齐全的着实是不多。
在这般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场景中,一辆簇新的白铜饰犊车停在崔家大门口。凌波在侍女搀扶下从车上下来,见周遭都是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不禁嗤笑了一声。她今天只穿了一件藕合纱衫,着了一条水墨画的藕色绫裙,什么珠玉晶耀的首饰全都不戴,也就是手指上那个翡翠指环算是最值钱地物事。和那些花团锦簇珠光宝气的女人比起来。她自是显得无比寒酸,就连接待的人也有些漫不经心地。
接礼单的管事瞅了一眼凌波素淡的服饰,原本心中有些轻蔑。可打开礼单一看上头那一长列东西,他登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换上了一幅恭敬的笑脸,客客气气地亲自把人引到了贵宾云集的福寿堂。等到眼看人迈进门,他方才回转来,却仍是忍不住再次打开那礼单浏览了一遍,仍是忍不住咂舌不已。旁边两个帮着收礼单的下人觉得奇怪,左右凑过来也偷瞧了一番,这一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白玉观音一尊,越窑青瓷瓷瓶一对。翡翠手镯一对,赤金点凤缀珠步摇一对,越州轻容十段,兖州镜花绫十段,恒州孔雀罗十段,荆州交梭子十段……仅仅是丝织物便有十几种,差不多是各道入贡的珍品都齐全了。我_看就是宫中赏赐也未必有这样慷慨。
其中一个下人便掐着手心嘀咕道:“究竟是哪家家眷如此大方?”
那管事没好气地在礼单末尾的署名处指了指:“你瞎了眼么?这么大的字也看不见!那上头不是分明写了永年县主?”
对于别人的议论,凌波并不在意。礼单是楚山一手备办地,横竖库房里头积压着不少当初的东西,她便毫不吝啬地全都拿了出来。此时。见福寿堂中十几位贵妇三三两两地谈笑风生,却没几个是她认识的,她便自顾自地选了一个地方跪坐了下来。懒洋洋地呷着侍女送上来的茶,丝毫不理会四周那些打量猜度的目光。
“太平公主驾到!”
随着这个声音,福寿堂中一众贵妇慌忙迎了出去,落在最后的凌波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了。举目一瞧,她便看到身为主人地崔引着太平公主朝这边走来。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能看见太平公主发髻上那熠熠生辉的八凤衔珠钗和颈项上的牡丹式样镶红宝石项圈,端地是富贵豪奢之气扑面而来,即使是那纱衫绫裙也决不逊色于昔日安乐公主的百鸟羽裙。
尽管凌波把自己藏在人群之中,但太平公主何等眼力,进门之前只在左右略微扫了一眼便在众多的贵妇当中找到了凌波。@@于是便停步笑道:“十七娘只顾着躲在后头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崔刚刚忙着接待一群宰相高官,此时听这么一说。又看到凌波从后头闪了出来,便换上了一幅亲切地笑容。他如今已经三十有八,但却保养得宜,依旧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与太平公主这么一前一后地站着,竟是犹如一对珠联璧合的璧人。等到凌波上来,他识趣地侧身往旁边退了一步。
宰相也不过正三品,凌波又不是普通的从二品县主,他可没有资格受她的拜礼。他和那丫头之间的恩怨错综复杂,但既然他如今的恩主太平公主仍然对那丫头有兴趣,他就最好装得大方一些。
作为大唐帝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甚至高过太子的人物,太平公主走到哪里都少不得有人趋奉。这一日虽是崔老夫人的寿筵,但拜寿过后,主角却变成了太平公主。觥筹交错之间,就连寿星翁本人都是亲自举杯为公主寿,就更不用说其它贵妇了。而坐在太平公主身侧地凌波自始至终都是维持着微微地笑容,却几乎一句话都没说。
酒酣耳热之际,凌波借故退席到院子里透了透气,才站定却发现那边高官云集的魁星堂中也有人偷偷逃席。等到那人近前,她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动了两下,再也维持不住那种云淡风轻地表情。
那竟然是瑞昌…………徐瑞昌!
“想不到县主也从中逃席了。”瑞昌的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和往日那种卑微的笑毫不相同,就连那桃花眼仿佛也变得锐利了起来,“太子昨夜偶感风寒,所以便派了我前来为崔老夫人贺寿。内中阿谀之词横飞,我听着心有戚戚然,于是便出来了。”
凌波眉头一挑,随手折下了旁边的一根柳条,轻轻敲打着左手,冷笑一声道:“阿谀之词固然让人听着不耐烦,但似乎还不至于让你徐大人心有戚戚然吧?”
“旧日武三思李重俊韦庶人等等听过的阿谀之词比今日这些只怕要动听得多,一朝败亡却还是挫骨扬灰,如今崔相公听着这些却甘之如饴,我怎能不感到心有戚戚然?”瑞昌说着便往前进了几步,把自己和凌波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不足一尺,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他微微顿了一顿,又意味深长地道,“昔日托庇于县主门下,我受恩深重,所以今天有一件要事提醒。”
见凌波面露警惕之色,他便退后一步,行了一个极其郑重地大揖,直起腰后方才平静地解释道:“陛下即位不久,郑便煽动谯王李重福谋反,事败之后被诛九族。郑和崔都是县主当初推荐给武三思的人,武三思死后两人双双投靠已故上官昭容,可到最后崔平步青云,郑却举家灭族。这事情原本已经过去,但我却听说郑有一子外逃,以郑的聪明来看,说不定会指示其子来寻县主庇护,还请多加提防。”
凌波陡然色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郑崔都是她推荐给武三思的人,她也曾经暗示过郑和崔相斗。可如今日月换新天,韦后安乐公主横死,武三思父子的坟墓都已经被掘了,郑甚至被诛了九族,这若是那个漏网之鱼真的来找她,还确实不是小麻烦。
满心烦闷的她重回席间,恰逢太平公主举杯向一众夫人致意,她便顺势捧起了酒盏。将那一盏春暴御酒一饮而尽,她一抬起头却看到太平公主离座而起朝这边走来,就在她的座前伸出了手。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拒绝那邀约,只得站起身来。见那只莹白如玉的手依旧没有缩回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把手递了过去。
这时候,太平公主方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转身对其他人笑道:“诸位请尽兴,我和十七娘出去走走。”
外头的院子中不见一个仆婢,但只见绿意盎然百花竞妍,即便是春日的午后,却让人精神一振倦意全消。然而,此时此刻被太平公主拉着手,凌波只觉得满身不得劲,等来到自己刚刚和瑞昌说话的那棵柳树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