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欢皱起眉毛,苦道:“师傅的爹也不在了么?”
蓝兮垂下眼帘,低道:“是。”
“所以你娘在世的时候就画了他的像用来…用来怀念?”
“…是。”
“师傅啊…”常欢心里一疼,双臂环上蓝兮腰间,脑袋靠在他胸口道:“我们都是没有爹娘的人…”
蓝兮躲闪未及被她抱个正着,听她语气低落伤感,一时乍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定下心神,双手扶住常欢肩头用力向后推去,正色道:“欢儿,师傅有话对你说。”
常欢手未松,抬头道:“嗯?”
蓝兮沉下脸,向下一看:“手!”
常欢刹时红脸,双手触电般缩了回去,低下头心中砰砰跳个不停,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呀。
“咳咳。”蓝兮觉得不能再等了,总归是要说的,山下的纷扰乱世中不怀好意之人甚多,丫头心思单纯,不会分辨善恶,他带了她下山,就必须守着她护着她,更因丫头要参加唯尊比试,为了不影响她的心情,蓝兮虽早觉肢体接触不妥,但一直未将心中芥蒂说出,现在已经回山了,又回到了两个人相处的时光里,丫头若再这样下去,师徒二人还怎么相处,学艺之路还怎么行进?
蓝兮斟酌一阵,开口道:“欢儿,你…已经十七了。”
“嗯。”
“你可知道自己是大姑娘了?”
“嗯。”
“你可知道师傅是个男子?”
常欢抬眼瞄瞄,声音似蚊子哼:“…嗯。”
“男女有别的道理你可懂?”
“嗯。”
“女儿家行事作派稳重为佳,不可过分生娇,尤其在外人跟前,犹不能无所顾忌。”
常欢撅起嘴:“不是没外人么?”
“那也不行!”蓝兮严肃了语气,“严于律己之人,方能万事得成,处处依赖师傅,几时才可独立?”
常欢嘟囔:“我为何要独立,我就要跟着你。”
听她仍像小孩儿耍赖般的口吻,蓝兮按住火气:“你自己也知会有出师的一天,不必说如此幼稚之语,总之从今日起,师傅要对你严加管教,不能让你再任意妄为了。”
常欢不满大声道:“我何时任意妄为过?师傅说什么我没有做?”
蓝兮看看桌上画像,再看看常欢。她咯噔不作声了。
蓝兮见她脸色难看,缓下口气道:“师傅是为你好,姑娘家…清名为上。”
常欢气道:“听不懂。”
蓝兮迈步出门:“不懂照着师傅说的做即可,明日起恢复正常功课,既然你有心学绘人像,师傅便开始传你绘像技艺,去吃饭吧。”
师徒二人又恢复了原先的生活,早传要领晚练笔,吃饭睡觉闲话几句。表面看来一切都没变化,只有常欢知道,单绝峰上的气氛是一日压抑过一日了。
自那日回山后,蓝兮便有些刻意回避常欢,除却画室内几个时辰的相处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独自一人躲在屋子里看书,原先未完的画作也统统移去了书房,偌大的画室现在变成常欢一人独享。
两人吃饭时对话越来越少,常欢赌气不说话,蓝兮自然也没话题。吃完各自回房该干什么干什么,师徒二人疏远得…有些可笑。
看着师傅的刻意,常欢心里很难过,自己做错什么了?山下还好好的,回到山上师傅就变了脸,几次做完练习吃饭前,常欢笑着伸出手欲拉师傅,都被他闪了去,表情严肃得好象自己干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一般。更不要说抱着他胳膊说笑话或者靠在他肩上一起看书了。顶着一脸郁闷在师傅面前晃来晃去,他却仿佛视而不见,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与自己保持距离到底了。之前的疼爱一夕间全不见了,这一切都转变的那么快,那么荒谬,这一切都让常欢满心委屈无法接受。
这一日,蓝兮早间下山采买物品,傍晚才转回山上,一回画筑便觉不妥,往常此时筑内早上了灯,丫头做好饭菜只等他回来同用,而此刻筑内却黑灯瞎火,无声无息。
他奔进画室,无人,冲上楼去,无人。站在二楼走廊,高喊几声:“欢儿?欢儿?”还是无人。
他有些心慌,丫头去哪儿了?平日去周边山林间玩耍,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回,现下天已将黑,怎会到现在不归?是有事必须出门,还是…生自己的气?想到她这几天憋闷委屈的表情,学画学得心不在焉,时时迎上笑脸却遭到自己冷眼相对,蓝兮不禁内疚。
想端言正行,想培养丫头的男女意识,方法用得似乎太极端了些,多少年师徒亲昵惯了,很多习惯又怎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正过来的?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以前丫头太小,教教画艺倒是得心应手,现在她已大了,蓝兮突然发现,除了画艺之外,丫头还应该学会很多生活上社会上的事情,可自己是个大男人,要如何教育一个半大的姑娘家,真真让他头疼不已。
他一边想着一边向筑外走去,不管怎样,还得先把她寻回来再说,丫头受委屈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说她大其实也不过才十七,这方法实在不行,就…再缓两年好了。
刚踏下台阶,就看一个黑影兴冲冲的跑了上来,一蹦三跳,看起来挺开心。蓝兮停住脚步,疑惑道:“欢儿?”
“哎!”清脆声音不是她又是谁呢?蓝兮松了口气,果然是跑到山里玩去了。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蓝兮回身进厅点灯,擦亮火石,一张笑脸就蹦到了眼前。
“下山了。”
“啊?”蓝兮一惊,“下山做什么去了?”
常欢卷起袖子:“师傅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做。”
“等等,”蓝兮拉住她,“我问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常欢推开他的手:“做好了饭我再告诉你。”说完跑出门去。
蓝兮纳闷,看丫头的表情似乎很开心,下午本该练画,为了何事突然跑下山去?
坐在桌旁等了好大一气,常欢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了,笑嘻嘻道:“快吃吧师傅,我回来晚了,害你饿肚子了。”
碗筷送到跟前,蓝兮擦擦手,提起筷子,忍不住再问:“说说你下午去哪儿了。”
常欢扒了一口饭,含糊道:“进城了。”
“进城做什么?”
“唔…去了丹枫院。”
蓝兮不解道:“丹枫院?画院?”
“是啊。”
“去那处做什么?”
常欢从腰间摸出一张纸递给蓝兮:“喏,就签了这个。”
蓝兮急忙展开一看,怒意盈眼,“啪”地将筷子按在桌上,大声道:“胡闹!”
常欢放下碗筷,眼也不抬,低声道:“我就知师傅会骂。”
蓝兮怒不可遏:“知道还要签?你有何资格入主画院?你有何资格去为人师?就为了赚银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常欢唇边挂起苦笑:“只是一家小画院,教教小孩子罢了,月银不过十两。”
蓝兮气得闭上眼睛,想到丫头急欲下山离开画筑,更是胸闷难抑,愈发口不择言:“得了唯尊之后便觉得山上已呆不下去了是么?觉得自己可以出师了是么?教了你这么些年全是白费力气,到头来你仍是浮躁浅薄!半成之时便欲急功近利,好,你现在就下山授徒去吧!呵呵,我…我真后悔当初答应你爹!”
常欢听得此话,脸色瞬间惨白,心下一片苦涩,默了半晌站起来冷静道:“师傅没有看清,契约写明,一月只教五日而已。师傅近来修心时长,我不敢打扰,早前又曾对我说过可下山磨练一二,本想一边学艺一边教小孩子画画,时间好打发些。既然师傅现在觉得后悔,觉得教我全是白费力气,那欢儿…就不配再做师傅的弟子了!”说完掉头冲上楼去。
蓝兮愕然,举起那契约细读一遍,手指颓然垂下,纸张飘落在地,望着楼梯,蓝兮揪心不已,自己错怪丫头了?
………………………………………………………………………………………………………下山探病
下山探病
推开常欢房门,纤瘦身影正靠在窗边怔怔发着呆。夜风从窗外灌进屋内,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吹得桌上烛影长短明灭,飘摇不定。
“欢儿。”蓝兮低声唤道:“关上窗户,莫着凉了。”
常欢似没听到般表情木然,蓝兮一阵心痛,走到她身后,手指轻触她肩:“欢儿…”
常欢迅速转身避开蓝兮的手,垂着脑袋走到柜边,拉开柜门扯出几件衣物,摊在床上一件件摆上包布。
蓝兮忙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师傅错怪你了。”
常欢推开,不作声继续收拾着,眼见包袱四角对扎,蓝兮叹道:“没听你说明就责怪你,是师傅不好,不要赌气了,嗯?”
常欢还是不语,包袱在手中颠了一颠,蓝兮有些急躁:“这么晚了你不可以下山,莫再耍小孩子脾气!”
常欢抬起头,眼神黯淡无光,定定望着蓝兮,沙声道:“小孩子脾气麻烦了师傅这么多年,以后不会了。”
蓝兮胸口一滞:“什么…”
常欢苦笑:“劳师傅一再教导,我若再长不大,就真的愧对我爹,愧对师傅了。”
蓝兮蹙眉痛道:“欢儿,师傅不是那个意思。”
常欢道:“明日便要去画院看看,后日开始试授,师傅去休息吧,我现在不下山,明早再下,七日后回来。”将手中包袱放上床头,眼睛别开,再也不肯看蓝兮一眼。
蓝兮站在她身前静望着她,心里后悔不迭,最近对丫头的事情特别沉不住气,也许是这一段的刻意疏远导致了自己的敏感,总怕她受了委屈会做出些想不到的事情来,刚欲放弃疏远教育,两人就真的要疏远了。从十二岁起就没有离开过自己一天的欢儿,独自下山七日,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但她冲动得将约书都已签了,不去也不可能。即便现在不去,蓝兮心中暗叹,早晚有一天…单调沉闷的山中生活还是拴她不住,好在就在山脚下,一月也只有几日分开,就让她去玩玩好了。想了又想,蓝兮无奈道:“师傅送你去。”
常欢拉开被子,淡道:“不用了,画院先生人很好,我已经和他交谈过了。”
一阵说不出的烦闷涌上心头,蓝兮转身去关了窗户,走到门边坚持道:“好好睡一觉,明日师傅送你去。”
门被轻轻带上了,常欢靠在床头抱着被子,盯着忽高忽低的烛光,心里空空荡荡的,好象在想明白一些道理的同时,又丢失了某些东西。随手翻出的一张小画院送来的贴子,心血来潮想出来的试探,果然和她预先料想的一样,师傅对她,和她对师傅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知道师傅是喜欢她疼爱她的,只是那种喜欢疼爱,是对徒弟的喜欢,是对晚辈的疼爱而已。以前还可仗着年纪小任意撒娇,现在长大了,男女该有别了,师傅已不愿再让自己亲近,心跳的瞬间,朦胧的甜意,都是自己一人感受,与师傅无关。两人的关系,也许永远都只能是师傅和…徒弟。她晃晃脑袋,长大了啊长大了,不要再巴着师傅不放了,那只会让他心烦。的
千山单绝寒春夜,蓝兮屋中的烛光,直亮到了天明。
翌日大早,常欢照常洗漱完毕,做好早饭,去请蓝兮吃饭。刚走到门口抬手欲敲,门便开了,蓝兮衣衫皱巴巴的,面色略显苍白,眼内几道红丝,形容有些憔悴,一见常欢立刻递上手中纸笺:“欢儿,师傅昨夜为你写了些案子,你带上,授艺时可能有用。”
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