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何寻
曙光何寻
“啪!”
灰皮簿子重重撂上御书桌,桌后黄袍加身的男子紧紧握住了拳头,牙缝里挤出四字:“狼子野心!”
张之庭上前一步跪道:“恳请皇上允老臣派出禁军,封楼擒人!”
蓝兮站在一边,观望着皇上的表情,只见他宽眉紧锁,鼓睛暴眼,颔骨凸现,纵使没有言语,却掩盖不住愤怒盈面。那一本帐簿中多少触目惊心的名字,多少额度巨大的支出,早已超过了一般礼尚往来的界限,若无私利,若无苟且,何需尽拢朝官,且不说在位天子的敏感,就连蓝兮也能从帐簿中看出不妥来,那些数字背后隐藏的含义,就如一双贼眼,虎视眈眈着其人座下龙位;就如一把利刃,直刺夏国权力心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连三日周旋,蓝兮已失却耐心,不知她在哪里,不知她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伤,唯一知晓的便是他的欢儿一定在盼望自己去救她,每每想到这一点,蓝兮的心如被千刀万剐,甚至悔恨当初为何学画而没有学武,光靠计谋,又怎能唬住那个心思缜密的老江湖?
他等待着,等待皇上一声令下,借禁军之力扳倒那人,惟今之计只有拿了他,拿了他才能撬出常欢的下落。然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皇帝的表情就起了变化,由先前的愤怒转为了矛盾,眼中恨色不见,浓浓纠结情绪溢出,倏尔扶了脑门,低低一句:“不可明办。”蓝兮的心沉到谷底。
“皇上!”张之庭跪着爬了几步,高呼出声,声音里满带忧虑不甘,还有那么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皇帝瞥他一眼,闭起眼睛良久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张相,朕已与你说过,此事不光关系……更牵涉甚广,只怕他手中还有别物,万一存下鱼死网破之心,抖落出来……擒他事小,震动朝纲事大,你瞧瞧这个簿子,若朕开办……”他的目光充满了失望,苦笑道:“朝中便无人了!”
张之庭跪低头也不抬,胡子却因为气愤和激动在微微颤着,苍声道:“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皇帝放下手臂,沉声道:“但此贼子不除,朕心不安,仍照原计行事,召其进宫,六卫拿之!”
“皇上!”蓝兮开口,“草民可否禀上一事。”
“讲。”
“此人武功高强,宫内出六卫,只怕擒他不住。”
“嗳~”皇帝摆手,“上一回朕就欲拿他,却被张相拦下,六卫各个都是绝顶高手,若一同出手,任他武功再高也插翅难飞。”
“草民绝无冒犯之意,但草民亲眼见过他的身手,此人内外双修,天下第一剑也败在他的手里,皇上……”
“唉。”皇帝轻叹一声打断了蓝兮的话,“朕知晓你的意思,也谢谢你为朕送来证物,这份忠君体国之心实属难得,你爹的事情朕得空会再翻一翻的。”
“皇上!草民并非此意,”蓝兮有些着急,“那人确实厉害,草民只怕让他进宫,贸然擒他会对皇上不利!”
皇帝皱眉看着蓝兮,好大一阵方道:“朕身在此位,不能光想着自己,还要想着保住夏朝基业,保住朝堂安宁,使得民间不落口实,这其中杂情万千详说不得,你的心意朕知了,但要拿他,朕只有这一法可行!”
走出皇殿,张之庭唉声叹气:“皇上也的确为难,若不加考虑,将倾城楼一举灭了,夏国必起风云。”蓝兮停住脚步,怔怔望着偌大的宫场和两侧灰蒙的宫殿群,脑中心中只转着一个名字;常欢。夏日骄阳照射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出一丝温暖,惟有失望无边。
入夜华灯点,倾城楼最大的一家酒楼一如既往的宾客盈门。一层二层三层层层坐满客人,厅堂雅间贵客厢无一处空档。掌柜跑堂忙得不亦乐呼,生意火爆依然,丝毫没有受到前些日子女尸挂栏的影响。
就在这酒池肉林地,就在这楼的四层上,却与楼下现出极大反差。一样的大厅宽堂,这四层厅的墙角却放置几盆珍奇的兰花,相对两面墙上挂了些字画,若有人留心便会发现,那全是出自名家之手,或竹或梅或山或水,清淡别致,凭为这处添了几分高雅之意。厅中有桌有椅,约四五张,清一色梨木雕花大圆桌,桌上摆放着鲜花和时令蔬果,一眼看过甚觉赏心悦目;每张桌前都有一位美丽少女,身着粉裙,面带微笑,双手叠在腹前婷婷站立,随时准备为前来的客人端茶送水,即便不吃食物,也觉秀色可餐也!
此刻,这宽敞清雅的厅堂里却只坐了一位客人。他一身素白,面如冠玉,坐在最靠窗边的桌子上,面前摆了两碟小菜,一壶美酒。这桌伺候的美少女为他斟上一杯,他便喝掉一杯,只端酒杯,不摸筷子,脸色略显灰暗,表情平淡,深邃目光投向窗外,看不出心中所想。
一壶酒见了底,少女问:“公子,还要加一壶么?”
“要!怎么不要呢?这么一壶酒就喝够了?将最好的碧江春搬一坛上来!”
少女一愣,眼睛看向梯口,说话的并不是客人,而是将将踏进雅厅的紫衣人。肩膀一缩,少女赶忙低头行礼:“见过楼主。”
“嗯,都下去吧。”在京城百姓中,几乎没有人敢穿紫衣,是自惭形秽还是怕有了冲撞不得而知,只知这个颜色仿佛就是为他而造,也从来只属于他一人………倾城楼楼主萧倾城!
“是。”众婢一起答道,款款汇成一队,鱼贯下楼。
本就安静的厅内更加安静了,没有婢女的主动,他连酒也懒得再倒,单手捏杯旋转,眼睛仍看着窗外。
“我以为你很聪明,不会前来找我,却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萧倾城晃到他身边,拉了个椅子坐下,笑道:“今晚想请我饮酒么?我们确实有很多年没在一起饮酒作乐了。”
他不答话,兀自转着杯子,萧倾城瞧着他,突然伸手摸向他的脸:“若你还是十二岁……该多好。”
他嫌恶的转头避过,沙哑出声道:“韩端和常欢在哪里?”
萧倾城一挑眉:“在哪里?你问我?那我该问你点什么?嗯……凌云。”
白衣人正是季凌云,他放下杯子,沉息出了口气:“你放了他们,我将帐簿还给你。”
“哈哈哈!”萧倾城笑得很开心,“个个都是这么说,你们事先对好了口径?”
“我说到做到!”季凌云不看他,语气坚决。
“是,我信你。”萧倾城懒懒挂靠椅背,“你算是个守诺的人,陪我这许多年下来,纵然心里已腻,却未违了约,哼……”轻笑一声,“这便也是我对你好的原因。”
季凌云挂着冷笑:“对我好?这话你能说得出口我倒也佩服你。”
萧倾城不在意,口气仍是懒洋洋的:“怎么我对你不好么?帮你手刃仇人,供你吃住,给你花不完的银子,想离京便放你离京,对你不好么?”
“你不要再说废话!”提起旧事,季凌云便有些抑制不住的烦躁,“今日我来只是与你交易,放人,还簿!”
萧倾城摸了摸下巴,哼道:“你偷了我的东西,怎的还理直气壮?”
季凌云一怔,又听他道:“那簿子是我的,不是你的!你没有问过我就将它偷走,想做什么?若我手中无棋,你又会主动将它还给我吗?”
季凌云没有接话。萧倾城起了身,双手从他肩膀拂过,突然按住,“你想将它交于何人?”
季凌云一挣没有挣开,那手看似轻放,实则力道极重。恨声道:“没有!”
“没有?没有你会来偷?除了小贱人不会有人知晓它的所在,是她告诉了你,你便动了歹心对么,想看我身败名裂?想看我死?”萧倾城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居然养了一对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说,把簿子交给谁了?”语调刹时变得阴森起来。
“没有。”季凌云感到肩膀一阵剧痛,骨头咔咔作响,心知他已下了狠手,强忍着不动,痛苦坚持道:“并没想……交给谁,只想攥在……手里,让你不能再……不能再威胁我们。”
“哦?”面具下的眼睛闪过疑色,“是么?还在手里没有交出?”
“是……是,你放了韩端与常欢……我就……我就将它……”几乎快要痛到说不出话来,季凌云直觉肩膀已被他捏断了骨,“交还给你!”
“啧啧啧,”萧倾城松了松手,满意听到他的一声压抑喘息,笑道:“先前说信你,这会儿我又不信了,你与小贱人一直自由,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几时管制过你们?偷我的帐簿是为了牵制我对你们的威胁,这个借口极烂!”
他的手在季凌云脖颈处撩来摸去,摸到喉结还轻揉了两下,季凌云恨得甩头趔身,腾地站起吼道:“再不想看见你!再不想被你召来!再不想陪你做那些龌龊之事,这个借口你满意吗?”
面对着他往桌边退了两步继续吼道:“你就这么喜欢我?我却从来没对你动过半分情意,只有恨!你把我拉进了深渊,推入了地狱,还妄想我会一心一意跟着你?几次提出再不进京,你却总有手段胁迫我,萧倾城……以身报你之恩十六年,还不够么,你还想拴我一世?”
萧倾城不作声听着他吼,听到结束,淡道:“说完了么?说完了便该我说了,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所谓喜欢,在你我之间都不存在。”
季凌云急急喘着气,听他道:“若说我这一世有过钟情,那只有一人,却不是你,你与我是交易关系,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是你欠我的!你与我有约,年数未定,十六年也罢,二十六年也罢,我不愿停,你就停不得,我管不了你心中所想,只知欠我的我就要拿回来!”
季凌云状似不明:“那是怎样?”
“怎样?”萧倾城冷哼,“那就该回到方才的话题,你欠我,而我却不欠你什么,你偷了我的帐簿,便是又欠了我一样,若要我们之间两清……”他缓缓向季凌云逼进,一字一句道:“第一,帐簿还我;第二,将小贱人送回;第三……留下你的命!”
他的声音仿似地狱魔音,字字砸进季凌云耳中,使得他不由自主惨白了面容,努力稳住心神道:“你放了韩端和常欢,我就将帐簿还你,盈盈是你亲妹,为何不能放她一条生路?而我……我的命早就不该再存于世,你要拿便拿去!”说罢狠狠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好!”萧倾城夸张大笑道:“既然我的宠儿下定了决心要与我决裂,我也不需与你客气了,你怎能笨到来找我交易?你跟了我那许多年还不明白我的为人么?我以为你与小贱人早就跑了,哈哈!你知道我看见你多高兴吗?我告诉你,你说的那两人我不会放,帐簿我不要也罢,小贱人你可以不送,只要她不死,天涯海角我总会找到她!”手掌已平端按下,指间红光又闪,“至于你的命,一直是属于我的,对待叛徒我从不留情,即便你不说,今日我也准备收回了!”
看着萧倾城步步逼近,季凌云反倒放松了下来,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心上反倒没了负担,脸上居然还露了笑容,轻声道:“若你在蓝兮面前暴露过本性,你觉得他还会像现在这般喜欢你么?”
萧倾城步子一顿:“你说什么?”
季凌云摇头笑道:“又一个傻瓜被你骗了,几次醉酒后与我说时还苦恼万分,他岂知我在心内冷笑!你靠着你的脸,你的口才,你那所谓风花雪月的琴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