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玉莹想给徐春书记打个电话求助,可按了几个数字后又放弃了,心想他的麻烦也够多的了,再说他讲话也未必有以前的分量了。
思来想去,乔玉莹决定还是赶紧招人,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万一这四个名额也给占了可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农林局很快给几个农业大学悄悄发去了招聘函,乔玉莹特别嘱咐陆春晖亲自办理,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现在打电话上门的就已经络绎不绝了,一旦走漏了风声,估计连家门都回不去了。
各个大学推荐的学生简历很快雪片般飞来,乔玉莹对着那些相片和文字筛了一遍又一遍,真是千挑万选,慎重了再慎重,估计比丈母娘选女婿都要费心。
乔玉莹内心里倾向于选择农村出身的学生,那些孩子既能吃苦耐劳,又涉世不深,不太懂官场的人情世故,比较容易摆弄,还有就是这份工作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梦寐以求的,自然会死心塌地地感激她并卖命地为她出力。陆春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最通知了十二个学生进行面试。为了确保不再节外生枝,乔玉莹特意叫了关系不错的人事局副局长赵亚兰跟自己一起进行面试,两家一致同意,马上盖章,力求从速。
面试的前一天,微雨,霍青峰的坟前,伞下立着一个人。
去年笑语欢颜,今天阴阳两隔,那些欢爱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只见坟前芳草萋萋。乔玉莹的心里很不好受,有悲伤,有埋怨,有爱也有恨,一时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青峰,你走的好啊!你就留下我一个人叫别人欺负吧!”说道伤心处,乔玉莹不由失声痛哭起来。外表再坚强,女人也终归是女人。
临走前乔玉莹把墓碑上的尘土擦了擦:“青峰,你辛苦精简掉的队伍,从我的农林局开始又要进行扩张了。你能理解吧,我也是在为你而战,我要把你的农业构想变为现实,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吧。”
面试进行的很顺利,录取了四个人:段文胜,水产专业;王叶秋,水利专业;萧何吏,畜牧专业;陈玉麒,蔬菜专业。
乔玉莹很满意,跟她料想的结果完全一致。尤其是陈玉麒,是这十二个备选人员中唯一的城里孩子,几次想把他从名单里划去,但一直没忍心,今天一看,果然没让她失望。
回家报喜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人事局麻利地盖了章,区长也爽快地签了字。
如果乔玉莹像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巨石而感到轻松愉悦的话,那么这四个年轻人就像凭空生出了一对翅膀,快乐得要飞起来。
东州繁华的街头,陈玉麒与段文胜、萧何吏、王叶秋一一告别,虽然他略显苍白瘦削,但有力的步伐和坚毅的神情给人留下特别深的印象。他是父亲亲自开车送来的,晚上要赶回去通报好消息并庆祝一下。段文胜、萧何吏、王叶秋却因为时间已晚,没有了班车,只能留宿东州了。不过这点小小的遗憾完全不能影响他们心情的愉悦,三个人互相对视着,眼里含的面上带的全是满满的喜悦。
七十年代后期出生的人,就像是一个手艺极差的厨师手中的一张饼,翻来翻去地总是糊,什么坏事都是第一批碰上。上小学时,大学不收费,上大学时,小学不收费;高考前,没有扩招,高考后,开始扩招了;刚上大学时,大学生还是分配的,大学毕业时,开始实行双向选择了。
然而糊了二十几年的他们,却突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梦寐以求的政府机关,那份幸运带来的惊喜自然是不言而喻,就连东州那因污染而灰蒙蒙地天空在他们眼里也变得湛蓝而又湛蓝起来。
吃过晚饭,萧何吏提议去看看夜景,段文胜和王叶秋欣然同意,因为那团在胸中激荡的喜悦使他们根本静不下来。
漫步在霓虹绚烂的街道,仰望着林立的栋栋高楼和川流不息的车辆,不时地对比着各自家乡的石头房、茅草房啧啧感叹称赞一番。
三个人正有意无意地溜逛着,段文胜突然略显激动地把手一指,萧何吏和王叶秋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是很气派的一个大门,门内站着两个穿制服的门卫。门口两侧挂着区委、政府、人大、政协、武装部五块大牌子,原来是到了政府大院了。
“这可能就是我们上班的地方。”段文胜兴奋地说。
三个人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从宽敞的大门望进去,是一个圆形的小草坪,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下,能清楚看到上面精心修剪过的青松和成簇成团的花朵,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曲曲折折穿梭其中。两面是环形的水泥路,停着稀稀落落的车辆,路旁是沿路栽种的一排茂盛的法桐。草坪后面,是个高大的牌栏,牌栏后面模糊能看出是个不大却很精致的水池,水池后面就是座北朝南巍峨耸立的九层政府大楼了。
段文胜一脸肃穆:“能在这种地方上班,那真是一生无憾了。”萧何吏满脸肃容的点点头,怀着朝圣地心情向里仰望着。王叶秋的内心也在沸腾,强烈地向往着上班的日子,但脸上依然是淡淡地笑容。
许久,几颗澎湃激荡的心才慢慢归于平静,向回宾馆的路走去,一路上少了些兴高采烈与喋喋不休,每个人都怀揣着喜悦默默地品位着甜蜜并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第二天一早,东州汽车总站,萧何吏与段文胜、王叶秋依依惜别,约好下周一政府门口集合,一起报道。
虽然昨晚因为兴奋,思绪东飘西荡了大半个晚上,虽然今天天刚亮就早早爬了起来, 虽然有在颠簸的长途车上打瞌睡的习惯,但这些统统不能影响今天萧何吏的精神百倍,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如饥似渴地看着景物的变幻,从林立整齐的大厦到参差不齐的楼房,从碧绿无垠的田野到郁郁葱葱的山林。直到车辆开始剧烈地颠簸,萧何吏才意识到车已经进山了,慢慢收回了或悲或喜的思绪。
下了车,提着买给奶奶和母亲的礼物昂首向离车站十多里路的萧家庄做去,这条路萧何吏走过很多次,可这次步伐仿佛特别有力,身姿也仿佛挺拔了许多。临进村的时候,萧何吏突然觉察出了自己与往日的不同,不由对自己衣锦还乡意气风发的派头感到有点羞惭,于是弯了弯腰,低了低头,慢慢地走进了村里。
一边与碰到的相邻热情地打着招呼一边想着一会把好消息告诉奶奶,,尽管知道奶奶会在一分钟后留下眼泪,但这次他不打算帮奶奶擦拭,他想让奶奶这幸福的泪痛快地流淌个够。
破败却整洁的家中。
萧何吏静静地站在那里微笑着,奶奶欢天喜地地用粗糙干裂的手掌摩挲着孙子从省城东州带回的礼物,还没有一分钟,就完成了从欢欣到悲喜交加的转化,充满褶皱的脸仿佛笑成了一朵花,但泪却汩汩地流个不停。
萧何吏上前轻轻抱住奶奶,眼睛也有点湿润。他轻拍着奶奶的瘦弱的肩膀,喃喃地说着哭吧哭吧。
没人比萧何吏更清楚,孙子在省城的衙门里上班,会给这个偏僻山村苍老疲弱的老人带来怎样的精神鼓舞和尊严。几十年来,无力而苍白地硬撑着自己已经变味的尊严,在无数次面对欺凌、困窘而痛苦绝望的时候,就靠一个希望或者是幻想来苦苦麻醉自己支撑自己。可是现在,这个希望不但成了现实,而且比最好的幻想还要好,那一根紧绷了几十年的心弦怎么会不在刹那间靡软?那数不尽的委屈怎么会不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萧何吏在心里大声地喊着:哭吧,尽情地哭吧,就让这幸福的眼泪洗刷尽心头所有的委屈。
奶奶脸上换上真正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的时候,萧何吏的母亲从田里回来了。奶奶立刻迫不及待地炫耀着:小吏已经在省里大衙门里当了官。
萧何吏笑笑,并没有点破自己只是在省里的一个市里的一个区里的一个局里干个还没转正的小兵。
母亲性格柔和,没有太多的大喜大悲,但脸上也是充满了欢欣。
萧何吏常想,奶奶和母亲谁的性格更好一些?母亲性格柔和,凡事都不计较,对得失、荣辱看得极淡,所以心里便没有奶奶那么多不平和委屈。可是太柔,就没有自信,没有力量,没有自强,会被别人肆无忌惮地欺侮。而奶奶的性格就显得刚强,虽然力不从心,虽然苍白无力,可仍要自立自强,维护自己的自尊,造成一种不可侵犯的气魄,可以让一些人望而却步,重新估量,不敢肆无忌惮。但是太刚就易折,就会有许多的痛苦。
晚上,黑豆听说萧何吏回来了,兴高采烈地跑来。一见面,不顾萧何吏奶奶的叫喊,拉起他就往外跑。萧何吏被这个小他两岁却健壮异常的小伙子拉的踉踉跄跄地向山上跑去。
山顶,凉风习习。
萧何吏盘腿站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含着略带埋怨的笑意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兴奋的年轻人,心里再一次充满了感动。
萧何吏刚上县城高中时,曾经被一个小痞子欺负。正是这个黝黑壮实执拗烈性的年轻人,听说了以后单身一人去了县城,两拳打掉小痞子六颗半牙,另外还有四颗也已严重松动,最后也不得不拔掉。黑豆因此被罚款而且连续一周每天去派出所报到。当萧何吏怀着感激埋怨黑豆的时候,黑豆满不在乎地晃了晃被小痞子的牙咯的露出骨头正包扎着纱布的拳头,“以后谁敢再欺负你,我下次揍得他还狠。”正因为这件事,高中三年,学校内外的小痞子都再也没敢招惹过萧何吏。
这只是多如牛毛中的一件而已,萧何吏知道,黑豆从未想过回报,他从小就敬佩自己,有时候自己的话甚至比他父母的话还要管用。
萧何吏望着树梢后面的明月,有意无意地问道:“你姐挺好吧?”
“还那样。”黑豆蛮不在乎地说。
黑妞与弟弟黑豆一样都遗传了家里的黑脸庞,不同地是,黑豆是粗旷壮实,黑妞却苗条俏丽。黑妞是萧何吏的小学兼初中同学,两个人在初中同桌了三年。每当家里做了好吃的,情窦初开的黑妞总会千方百计地藏起一点,等上学时带给萧何吏吃。每次萧何吏受了欺负,她总会安慰着萧何吏并大声咒骂着那个人不得好死甚至连老师也不例外。只要有她在,萧何吏的委屈和伤心总是会很快被抚平。
可惜那些细腻的体贴和温情的抚慰,直到上了大学以后才在萧何吏的脑海里逐渐地清晰起来。
萧何吏常想如果娶个这样的老婆,生活一定会很惬意。但是黑妞初中毕业两年后就嫁人了,所以萧何吏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黑豆拔起一节毛毛草,将细嫩的茎咬在嘴里,一脸羡慕地问:“东州漂亮吧,是不是好多汽车,好多高楼?”
萧何吏笑笑,拍了拍黑豆的肩膀:“等哥混好了,领你去玩。”
“真的?”黑豆吐掉毛毛草,眼睛里发射出兴奋的光芒。
萧何吏用力地点点头。
萧何吏此时的许诺确实是发自肺腑的,但直到多年后在东州见到黑豆和黑妞的时候,他才十分羞愧地重新回忆起这个承诺,不停地责问自己为什么对领导似有似无的暗示,都要反复思量精心揣摩,以让其高兴,可为什么对爱自己的人的感受却如此容易忽略呢?
第二天,萧何吏兴冲冲地打点行囊准备上路,临行前奶奶喜气洋洋又神神秘秘地告诉了他一件发生在二十三年前的往事。
他的名字不是父母取的,而是个算命先生给占卦取的。
萧何吏出生的第二天,有个衣衫素净的算命先生正巧从村中路过,之所以说巧,是因为这个村子除了走亲戚一年也来不了几个村外人。萧何吏那不识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