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木门哗啦一声响,喝酒的汉子们顿时醒了一大半,云师气势威猛的战士们手持兵器封住了酒坊的门口。
“哟,姑奶奶您也在这里,是我啊,”看见倒悬在椽子上的魑魅,领头的士兵忽然小跑着上去作揖。
“恩?你是谁啊?”
“您上次割坛子给我们看的啊,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嘛,”士兵乙点头哈腰的说。
“喔,你今天看着不象是来捉叛党的嘛。”
“当然不是,天大的好事,”士兵乙忽然跳上了桌子,展开一张帛书喝道,“轩辕黄帝有诏,神农部大将刑天听令!”
直到共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刑天才磨蹭着上前了。
“神农部刑天,勇武仁义,胆略非常,玄天大典击杀夸父叛逆,我意甚悦。今方北土大战,当用人之际,五部当戮力同心,共卫中原。召令刑天领征北铁虎卫,即刻出征,可定大局。”
士兵乙唰的跳到刑天身边,兴高采烈的把诏书塞到刑天手里说:“肥缺,肥缺啊将军。军令如火,马匹都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刑天沉默了很久。忽然,他掂着诏书,咧开嘴笑了:“呵呵,肥缺?有多肥,猪一样么?没有酒,也没有姑娘了,连偷东西的地方都没有,真无聊啊……”
“唉,少君,不要再喝酒到清晨了,我是不能送你回去了,我又变成将军了,不能在涿鹿和你一起混下去了,”刑天笑了笑,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然后他拎起了干和戚,喝了最后一碗酒,默默的走向门口。
“刑天!”阿萝死死的拉住了刑天的袖子,蚩尤看见她眼睛里滚动的泪水。
“是她?”蚩尤悄悄问自己,他想起十四岁的时候也曾有一个女子在高台下默默的哭泣。
“刑天你这样就走了么?”
刑天的身体忽然停顿在那里,然后他微笑着回过头来,笑得如此的淡而柔和:“对不起,阿萝,我差点忘记了。走以前,有些话我还是要交代你的……”
刑天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他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就象千万年不动的山峦,于是他的思索也象千万年永恒的疑惑,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会清清楚楚,整个酒坊里的汉子都瞪大眼睛盯着刑天。蚩尤忽然发现所有人对刑天都有一样的好奇心。
刑天宽大的手掌轻轻的按在阿萝的肩膀上,犹豫良久:“阿萝……其实我想了很久,一直都想对你说,我觉得……我一个人付酒钱很不公平,我欠的钱,让我们少君付一半,共工付一半吧。”
“好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先走了,”于是,刑天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酒嗝,在众目睽睽下走了,再也没有回望一眼,好象不是去远征,只是回他的屋子里睡觉。
走进酒坊外的一地月光之中,他仰首看着天空,很长的舒了一口气。
“北方,”刑天忽然说,“听说北方很荒芜,也很冷的。”
然后他就跳上了战马。在士兵的簇拥下,那天神般魁梧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妈的,果然没有心肝!”蚩尤几乎是和所有的汉子在同一时刻骂出声来,大家不约而同的对着刑天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以示义愤填膺。
可是蚩尤回头的时候,却看见了阿萝扶着门框坐倒在地下。月光照在她晶莹的泪珠上,泪珠里再也映不出刑天的身影。在这喧闹的酒坊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面对着外面的黑暗哭泣。蚩尤不曾想过,寡妇哭起来也可以象一个伤心的小女孩。
“为什么哭呢?”蚩尤悄悄的问,“只是因为没有人陪的寂寞么?”
想到了寂寞,于是他就感觉到了。在涿鹿城呆了将近十二年后,离他最近的刑天也走了。忽然间一种孤独涌上了他的心头,心的周围是一片空虚,茫无涯际。没有心肝的刑天竟是离他最近的人,他也一直依赖着这个惹来麻烦的家伙。至少,刑天会在他们没有钱的时候偷猪肉给他吃。
再不会有人偷猪肉给他吃了,可是那并不是蚩尤寂寞的原因。往往就是这样,你和一个人在一起很长时间后,你就不愿意离别。虽然想起来有他与没有他并无所谓,可是看见那熟悉的面孔,知道熟悉的人还在身边却是件快乐的事情。许多人并不明白这种快乐,直到他们最终要告别的时候。在分别的一点点寂寞中,他们才会感觉到过去日子里大家“在一起”的开心。似乎没有什么能避免这种岁月带来的牵挂,除非根本不曾相见。
有人说,相见不如不见。或许因为总是免不了别离。
对于蚩尤,是一样的。现在他悄悄的说:“刑天是很重要的。”
他终于明白了这件本应该明显的事情。可惜,他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第十九章 阴谋
蚩尤、雨师和风伯百无聊赖的走在大街上,没有了刑天跟着,也就不再有寡妇追逐,蚩尤发现日子变得格外单调。
“蚩尤,你既然那么想冲上去,为什么又不愿意告诉魑魅和云锦呢?”雨师叹息一声说,“她们要是知道你有过这么胆大的念头,估计会笑疯过去的。她们两个好象都欣赏你胆大妄为的时候。”
“就是,我当时可没那个胆量,我就想着往桌子下面钻,可是雨师已经钻在下面了,连个多余的空子也没有……”风伯撇了撇嘴。
“唉,其实我不是不想出风头,”蚩尤无奈的说,“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红日往上冲,虽然那很出风头,也犯不着我去拼命啊。在姑娘面前有面子是很好,不过也不能为了有面子就要变得象疯子一样吧?”
“说得也有道理,那么你还那么激动干什么?”
“其实,”蚩尤长叹,“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这位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忽然出现在他们三个身边。
“你谁啊?不是魍魉变化的吧,”蚩尤打量他很久才皱着眉头说,“你要真是魍魉,不如变只兔子来看看。”
汉子明显吃了一惊,猛的打了个哆嗦,小心的说:“在下只是想卖一把宝刀给公子。”
“恩?为什么要卖给我?我好象从来不用刀的。”
“其实是这样的,”汉子高兴的笑了,“我就知道公子要问这个问题。”
只见那汉子哐啷一声拔出怀里抱的宝刀,舞一个灿烂的刀花,在街心摆开了架势,一时风采无二,凛然生威。他一边将宝刀挥舞开来,一边长叹道:“可怜我东出若水,经行千里,远来涿鹿,投亲访友。不料路上生枝节,山贼劫掠尽行囊。千辛万苦到涿鹿,隔年亲人又远迁。呜呼,当真好生的悲惨。吾其悲悲悲……”
周围聚着一大帮闲人看他刀光耀眼,一起鼓掌喝彩道:“再来一段!”
“我下狠心,卖宝刀,只愿凑齐川资好还乡,孝顺严父拜高堂。谁知道涿鹿妄称大,无人有慧眼。家传刀虽好,只得铜铁价。我只求天开眼,赐我识刀人……唉!”汉子一套刀路舞完,踏着小步进到了蚩尤面前,“只求公子开慧眼,怜我贫苦买宝刀啊!”
蚩尤等三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那汉子已经被四周砸过来的贝钱和铜锭打了个鼻青脸肿:“好!再来一段啊。”
“敢问这位壮士,”蚩尤问道,“我们怎么知道你这柄是宝刀啊?”
“公子不信?看!”汉子一手擎刀,旋身力斩,只听唰的一声轻响,街边买瓜果的摊子所悬挂的布幌就被斩作了两段,那切口竟没有一丝起毛。
“哇!当真好刀!”人群里另一条汉子眼见如此,急忙跳出来喊道,“这位壮士,这刀不如卖给我,我出五百个铜锭!”
卖刀的汉子显然没有想到会忽然有这么一位来客,急忙奋起一脚把他踢了回去,大吼道:“喊什么喊?没看见我正要卖刀给这位公子么?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汉子又堆起笑容对蚩尤道:“公子怜悯小人吧。”
蚩尤为难的笑了笑:“我没有那么多钱啊,我连五十个铜锭都没有……”
“公子有多少都可以啊,”卖刀的汉子两眼生光。
“为什么他出五十个就可以买,我出五百个都买不到?”被踢飞的汉子不服气的跳了回来。
“叫你不要喊不要喊,不喊会死啊?”卖刀的汉子恼火起来,跳起来使劲踩了对方几脚,“我叫你再喊,再喊,哼!”
“你怎么能跟这位公子比?”他回身指着蚩尤说,“你有这位公子……啊,英俊潇洒么?”
“那四十个铜锭,再多没有了。”蚩尤觉得不好拒绝他的诚意。
“好啊好啊,”汉子接过蚩尤的铜锭,兴高采烈的把宝刀放进了蚩尤的手里。他刚要转身离开,却被后面瓜果摊的主人抓住了:“你切了我的幌子,好歹赔五十个铜锭吧……”
“啊!”
蚩尤一边走一边疑惑不解的挥舞那柄宝刀:“喂,你们不觉得今天运气好过头了么?”
身边的雨师分明比他更疑惑:“更奇怪的还有呢,我昨天买了一把和这一样的宝刀,好象卖刀的也是那个人。”
风伯瞪大眼睛说:“是么?怎么我也一样?”
三人把三柄一模一样的宝刀凑到一起,再回头看去,卖刀的汉子已经不见了。
大鸿指着背后道:“你所说的,我都已经差令铁虎卫的精英做好了。”
风后得意的看着躬身行礼的三个铁虎卫,拍着领头人的肩膀笑道:“做得不错,他们有没有问起你们为什么要卖刀啊?”
“有,”其中一人急忙凑上前道,“我都按照将军的意思说了。”
那铁虎卫摆个架势退后几步,扬刀道:“可怜我东出若水,经行千里,远来涿鹿,投亲访友。不料路上生枝节,山贼劫掠尽行囊……”
“意思是没有错,”风后有点冒冷汗,“可是你为何非要这么说呢?”
“将军有所不知,我弟弟没记性,他不这样唱着说他早就忘记了,”领头的铁虎卫急忙道。
“原来如此,”风后点了点头,“做得不错,下去取赏吧。”
就在三个铁虎卫转身鱼贯而出的时候,风后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恩?你们三个人怎么长得那么象呢?大鸿你怎么挑了三个长得一样的士兵?”
“喔,”领头的急忙解释,“因为我们三个是孪生兄弟啊。”
“那,”风后几乎要瘫软下去,“那三把刀莫非也……”
“都是一模一样,名匠一炉打造啊。”
“大鸿,这就是你铁虎卫中的精干人物?”
“是啊,”大鸿很认真的说,“他们三个心意相通,刀法精妙,进退有如一人,怎么会不是精干人物呢?”
“恕微臣死罪,我不该把这件事情叫给大鸿办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不露痕迹,”风后跪在后土殿上禀报黄帝道。
“唉,算了,就这么将就吧,多亏你还没有交给应龙去办,”黄帝叹息道。
后土殿,巨大的金色陶砖从台阶下一直铺到黄帝的座位上。四十八根巨大的金丝楠木支撑起了整个大殿,长长的五彩丝幔飘拂下来,遮掩了四周的甲士和黄帝的宝座。
雨师一边摸着脚下的陶砖一边左顾右盼,啧啧赞美道:“妈呀,好气派好风光,想不到大王连刻字读书的地方都这么堂皇,那他家的饭屋岂不是和天宫一样了?”
“别他妈的没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