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活着回家也不可以么?”地下的青年站了起来,他歇斯底里的对西阳吼叫。无奈的话语和不顾一切的神色,使他看起来象被斩去爪牙的猛兽。
就在众人完全愣住的时候,堤坝上升起了烧天的火云,连西阳也不由自主的遮挡着面孔。
比烈火还要耀眼的人扑向了堤坝下,那个身影带起了最灿烂的朝霞,浑浊的水面上也反射出绚丽的光华。
“蚩尤!”风伯和雨师用尽全力推开众人冲向了水边,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落在滚滚的浪花里,蚩尤只是刚刚能抓住百合的手,这就是他所有努力的结果。然后一个人的火光就被自然浩瀚雄伟的力量吞没了。
仅仅是一个白色的浪花。
“蠢材,”惊悸未定西阳冷笑,“不过看来你们这些人是不会去填河堤的了,可惜。”
“那么,杀了填也是一样!”西阳缓缓理开了水神鞭。
铁虎卫们举起了战刀,夸父战士们拾起了工具,西阳的水神鞭先声夺人的撕破了空气。
就在这个时刻,浑浊的水面上烧起了霞光,霞光直接投映在灰蒙蒙的空中。
“太阳?怎么会有太阳?”西阳大惊,“雨魁尚未停止。”
灿烂如朝阳的天空中依然是暴雨倾盆,可是青年的火云却染红了半片天空,蚩尤抱着百合“走”上了堤岸!平静的百合睡起来也象个孩子,象个孩子一样总是睡不醒,永远睡不醒。
“我们只是想活着回家,”蚩尤哭着拿袖子抹着湿漉漉的脸,“难道也不可以么?”
哭泣的青年终于抄起了战刀,刀光召唤着九天的雷霆。风刃卷着烈火扑向了西阳,蚩尤大喊着越过众人头顶:“那就让你死!”
“大胆!”西阳全力抖出了水神鞭,他在呵斥这个狂妄的蚩尤,却止不住自己的颤抖。
水神鞭千千万万的鞭圈套合起来,蕴涵着长江大河般浩荡的力量,无数层水波叠合着击向了蚩尤的胸口。在旁人眼睛里,西阳已经抛出了一条江流!
烈火和水波在空中冲击,在短暂的火光暴溅后,众人眼前一片白色吞没了一切。空白中只有雨师的大喊:“风伯,用风术接住他!”
等到人们又一次可以看清,一条龙卷已经接天而起,风伯悬浮在龙卷中,怀里抱着吐血的蚩尤。
“胆敢以火抗水,真是蠢材!”西阳狰狞的冷笑,又一次拈起了长鞭。雨师奋力跳出了人群,挡在蚩尤和风伯面前。虽然畏惧,可是他也看了出来,风伯全力以赴才接下了蚩尤身上的劲道。周围的所有人中,除了他竟再也无人可以抵抗西阳。
“你不要过来!”雨师的腿在抖动,可是他咬紧了牙。面对西阳逼人的杀气,就是没有闪开。
“一堆蠢材,”一个冷淡的声音透着不屑,在西阳身后响起,“如果是二十一年前的炎帝,他那一刀在你废话前就已经把你烧成灰了!可惜这个小子是神农部子孙中最没用的一个,根本不能把火炎之力运用自如。可即使面对他跳下水面的那股火焰,你也只有死路一条吧?西阳,其实你也知道的。你在害怕,难道不是如此?”
共工扔掉了剔牙的竹丝,长身而起:“既然这小东西只能在暴怒的时候才能真正用力,那么大事还是要我这种老家伙来吧!”
“你想如何?”西阳警惕的打量着天神一样挺立的共工。
“哈哈哈哈,”共工长笑着拍拍身边的士兵,“千百年后,还会有人因此记住你的刀吧?”
众人只听见耳边唰的一声轻响,共工提着士兵的刀,大步走向了西阳。无人可以描述他走向西阳的步伐,就象无人可以想象山岳昂首前行。共工的笑声压没了水声,此刻的天地间,他独自纵横。
西阳眼睛中泛起了灰色,那种灰色里已经不只是绝望的气息,而是死亡。
就这样,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共工走到了西阳的马下。他低头长呼,仿佛是吐出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而后挥刀!
刀落,西阳的人头随即滚下堤坝,自始至终,西阳不曾想过抵抗。
寂静。
共工的手指慢慢擦过刀刃:“很多年了。”
“很多年不曾如此了!”共工长笑着举刀,笑得猖狂。
“现在你们排好队,”共工冷漠的指着所有铁虎卫,“每人一个土包,准备往断堤上冲。内堤,一定要补好!”
“你,大胆!”一个铁虎卫的头领哆嗦着说。
刀光闪过,那个头领趴了下去,血悄悄的染红了土地。共工点了点头:“你不用去了,当一个土包就可以了。”
铁虎卫们战栗着看着彼此苍白的脸。
“如果你们不去,我就把你们所有人都杀了,然后用作土包,”共工漫不经心的说,“去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在他的冷笑和刀锋下,无数的战刀被抛到地上。他们扛起土包,默默的排上了队,一个又一个的走过苦工们的身边,去向断堤。或者,去向黄泉。无数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这些被剥夺了武器的战士,所有苦工都是共工一样的神情,残酷甚至恶毒。
蚩尤忽然发现,等到这些曾经哀号的人们掌握的别人的生死,他们对生死竟是一样的漠然。这种等待着流血的复仇眼神让蚩尤心里冰凉。
“共工,”蚩尤挣扎着拦在那些铁虎卫的面前,“让他们走吧,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想回家吧?”
“不?”共工冷冷的摇头,“他们若是回去,我攻打涿鹿的时候轩辕就多了上千部伍,我没有那么傻。”
“攻打涿鹿?”蚩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么?那样会死很多的人啊!”
“是么?我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共工挥舞战刀对着那些魁梧的夸父族战士喝道:“你们去拉开少君,我带你们攻上涿鹿。大夸父和百合公主的仇恨我会帮你们讨还。攻下了涿鹿,一切都是你们的。”
看着扑上来的夸父武士和共工的笑容,心底而生的绝望笼罩了蚩尤,他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破碎。蚩尤静静的站在那里,象一具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忽然,背后响起了铁器破风的声音,铁虎卫中的一个头领竟然从身侧拔出了长刀!木然的蚩尤根本来不及躲避,长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们……你们让我走!”头领喘着粗气,“否则我把这个少君杀了!”
似乎有短暂的慌乱,而后共工平静的问道:“蚩尤,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涿鹿?”
“我不想打仗。”
“你们听见了,”共工似笑非笑的对那个头领说,“这个人对我已经没用了,你杀了他吧。”
“我,我……”头领没有料到这样的变故,慌乱的拖着蚩尤倒退,一边威胁着大吼,“我真的会杀了他!”
共工唇边掠过冷笑:“你要是真的想杀了他,那你往马那边移动干什么?”
他刚说完,拖着蚩尤的头领已经趁乱跳上了一匹骏马,他身边的三个士兵也抢过最后的三匹战马。四骑冲开了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向了不周关的方向。
“共工!”雨师和风伯焦急的喊着,“你想办法救救蚩尤啊。”
“要去,你们自己去,”共工摇头,“不过,凭你们两个的本事,要想从那四个铁虎卫中救出蚩尤恐怕是不可能的。你们可以不留下来,不过一旦离开这里,你们可能永远不能回家了吧?”
“为了蚩尤,你们愿意老死在涿鹿城里么?”共工诡秘的笑着,凑在两人耳边小声说。
很长的沉默,雨师转过身去,而风伯捂着脸慢慢的坐倒在地上。
“那么各位军爷,”共工残酷的笑着,“上堤了。”
“你也一样!”他拍了拍早先那个士兵。然后笑着看他泪水糊满了脸,绝望的跪倒在自己脚下。
第二十四章 野猪林
战马在荒野上疯狂的奔跑,天上地下,只有雨。
大地的任何方向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惊恐的铁虎卫们拼命的策马,却不知道跑向哪里去。
高大的蚩尤被长刀锁住了喉咙,没有一点挣扎的打算,任凭头领将他横放在马上去向远方。对于他来说,除了回家,任何方向都没有区别。
他曾梦见自己在黑暗里跑,疯狂的跑,可是跑向那个方向,最终还是跑回了涿鹿城。似乎涿鹿城是活的,它藏在黑暗里,会比蚩尤更敏捷的阻拦在他面前。再后来,他梦到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坐下来,等着涿鹿城自己跑到他面前来。
“东边,”蚩尤平静的说,“你们如果不跑向东边,是永远不能到不周关的。”
“休要废话!我当然知道往东才是不周关!我只是迂回而退,否则岂不给那个疯子捉回去?”头领大怒。
“有理,我本来以为军爷不认路的,”蚩尤道。
三个时辰后。
“终于好了,”头领停马,长长的舒了一口,“现在我们改换方向,向不周关进发,即刻回报大王。”
于是四匹战马换了方向,又一次撒开四蹄奔跑在荒原上。
“军爷,我们为什么又向西而去?”蚩尤犹豫了很久,小心的问。
“什么向西?”头领大惊,“我们刚刚往南迂回,现在转东,怎么会是往西?”
“那是我的错,”蚩尤叹息,“我不该相信军爷是认路的,我们刚才是往北的……”
夜深时分,迷路的铁虎卫不得不停歇在树林中。雨虽然停了,天空依然被彤云遮蔽,周围还是一片黑暗。四个铁虎卫蜷缩着围坐在一堆小火旁,蚩尤被捆在远处的大树上。
“妈的,终于逃出来了,”头领搓着手庆幸道。
“还是我们几个身手麻利,要不然就死成一堆了。”
“不知道剩下的人是不是都给疯子拿去填河了。”
“唉,别管了,留我们几个的小命就很不容易了。”
“其实我是想着他们有人还欠我昨天的赌债呢……”
“我靠!你那么没有人性啊?我欠你钱不还了,帮死难的弟兄们出一口气!”
夜,寂静,树林的阴暗中,似乎闪动着无数的鬼影。树干上的水渗透到蚩尤的葛衣里,他不由的哆嗦了一下。
“军爷。”
“别想烤火!”头领回头瞪了他一眼,“我还冷呢。”
“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想问问军爷。”
“什么问题?现在问问题?你不是傻子吧?”
“以前也有很多人这么说,”蚩尤笑了一下,“可是我从来都不相信,现在想起来,也许我真的是傻子吧?”
“好了好了,你不要废话,什么问题?”头领不耐烦起来。
“为什么西阳将军要杀那些夸父族的俘虏呢?大家一起填上堤坝,难道不可以么?其实本来是很简单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真的傻吧?”头领哼的一声,“你可明白那个杀千刀的疯子为什么要叫我们一干兄弟去填堤?”
“我也不明白,”蚩尤轻轻摇头。
“为了杀他们啊,”头领恼怒起来,狠狠的踢了火堆一脚,“西阳将军带那帮俘虏来,就是要在黄河上把他们都给杀了。你们那个疯子也不是想填什么堤,不就是想杀人么?小子你真不懂还是装傻啊?”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杀人,难道不能都不杀人么?”
“这算什么?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