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会诊整整进行了接近两个小时,张立平始终一言不发,看似专注的听着病情介绍与各人的讨论,还不时拿出本子记一下,但他心中始终在翻江倒海,一个声音不停在脑海中呐喊着:他是谁,他是谁?
………………直到那年轻人身后的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站了出来,沉声道:
“对于赵领导的病案,我们三九集团的意思是……。。”
张立平脑子里嗡的一声!
三九集团,三九集团!这些人莫非是来自梅家!
哪怕在这心神激荡的时刻,他依然留意到,三九集团中年男人出列的时候,依然向双手互握在胸前的年轻人投去了探询的目光,待年轻人点头后,这才出列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样制度森严的世家!
这样杰出的门下子弟!
可以想象得出,这还只是梅家放在明处“三九集团”的势力的冰山一角,而这与自己家族同样源远流长的世家深处,究竟还留有多少后手,多少底牌?
张立平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一时间又想到了父仇家恨,绵延千年,不禁有些痴了,接下来的发言,他当然是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连什么时候讨论文笔,什么时候三九集团的人离去都不知道,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惊然转头,一看却是一直都对他颇为关照的刘天云。
这位师兄微笑道:
“怎么了?还在想着赵领导的病情?老师常常对我说,你是我们中最有悟性的一个,想来方才你一言不发,是要一鸣惊人吧?不过这等会诊,我还是想对你谈一谈要牢记的八个字。 ”
张立平点了点头道:
“请师兄指教。 ”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
刘天云说了以后,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点头离去。 其实他个中也别有深意,因为他性情敦厚,当年深受柳院士的栽培,才有今天的成就,无时不刻都在谋划着报答老师的深恩。
而他觉得今天老师所提出的方案颇为冒险,这小师弟其实颇得老师的看重,希望能听了自己的话旁敲侧击的劝上那么一劝,免得老师一世英名付诸东流………………却不知道这小师弟不单连他的话,就是今天会议所谈的一切东西,都完全没有听进半点。
张立平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的走出医院去,他这些日子先在感情上遭受挫折,又在事业上碰壁,很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这时候左手却忽然探出,拉住旁边的一株树木,怎么也不肯放开,张立平此时也未多想,心里自然是又急又气,想着人生不顺,连左手也来作怪与自己作对了。 这时候却忽然听得有人叫他名字,愕然回望一眼,唤他的却是酒吧老板娘的亲戚,那位梅家的女婿万先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突破
第一百三十五章 突破
按理说,张立平与这位万先生其实也就是两面之缘的泛泛之交,并且因着身份的关系,还对他有着很深的戒心。 但此时他忽然回忆起左手那不同寻常的动作,脑海里灵光一闪:
“莫非左手刻意让自己在这里耽搁一会儿,就是为了见他?”
心中存下了这个念头的他立即迎上前去热情道:
“万先生,真巧啊,怎么,家里有人身体不大舒服?”
见了张立平过来,万先生脸上本来有着的愤然不平之色立即消失了………………这表情虽然只是惊鸿一瞬的掠过,却也没逃出张立平的双眼,淡淡道:
“没什么,只是来这里谈些业务罢了。 ”
张立平立即联想到了方才在会议室里那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又回忆起万先生曾经提起过的三九集团里梅家的嫡系子弟对这些外姓的排挤与防范,心中一动便笑道:
“万哥,你看都六点多了,你我一见如故,也难得有机会一起吃次饭。 上次您请我吃饭,今天我作个东如何,”
万先生略一迟疑,张立平却已经笑着拉着他叫了辆的士,便不由自主的上了车。 张立平却绝口不提梅家的任何事情。 查颜观色下,一路上只拿些生活上的趣事来排遣他的心境。 万先生能做到今天的地位,自然不笨,心里不禁又对他的好感多了几分。
而张立平领他去地,却是那处与岩家兄弟相逢的小馆子。 那处的主厨刘老身患痛风,多亏张立平替他妙手回春,两人的关系是极好的。
出租车往西大街行去,接着又转入一条小巷后停住,此时那里已被整修过重新开业,只见那边一口大锅中白烟氤氲,有一个门面上挂了好大一个招牌。 上书四个大字:“刘家饭馆”,看上去黑底金字。 气派非凡,只可惜早已被油烟熏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虽然还没到晚上的高峰期,但店中的十余张桌子还是没有一个空位,地上踩着软绵绵地,因为到处都是擦过嘴随手丢弃的卫生纸,骨头等等。 想来是因为生意太好老板太忙。 连店中地卫生也来不及清洁。
在忙碌着的小伙子小高一抬头,见是张立平来了,马上展开扑克脸笑着道:
“张哥吃点什么呢?”
这大脾气的小伙计一直感念张立平治好了他师傅,因此素来待人都冷漠非常的他,现在却是显得相当的客气。
张立平点了点头道:
“先来两碗拉面垫垫底,我要和万哥喝两杯。 ”
小高转头向里面调味的吆喝了声:
“张哥上门叻,拉面一碗加味!”
他的喝声中,具有地方口音地“叻”字拉得长长的。 听上去极有别具一格的味道。 小高一面往里面吆喝,一面放下手中的活计亲自操刀拉面。
一团案板上的面,在他的手里犹如变戏法,先是变成几条圆团,在案板上使劲甩上几下,马上分成几道。 拉拉扯扯,面条在他的手里挥舞,上下翻腾,闪展腾挪间,那拉面飞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跳进沸腾地锅里,看上去以一种欢快的方式进行着赴汤蹈火。
而这边调味的在面碗里依次加上,高汤,红红的油泼辣子,各色作料,银丝也似的拉面以长筷子捞起来后。 再在上面泼上几块炖得稀烂的酱色牛肉。 最后点缀以切得极细地碧绿葱丝。 一看就食欲大增。
张立平引着万先生到楼上包间里坐了,见面端了上来。 他着实也饿了,对着万先生作了个请的手势,端了面就“希拉呼噜”的开始作战,直吃得额头渗汗,眼眶发热,嘴角见红,他乃是常客,老板知道他的惯例,接着送上一小碟子头夜才腌上的脆黄瓜,一盘切得薄得见了光的卤干牛肉,将黄瓜卷在牛肉里,蘸点干辣椒嚼下去,只觉得干香满口,辛辣里带了黄瓜的鲜脆,再喝一口酸辣里透鲜的面汤,当真是回味无穷。
万先生先前见这小店实在简陋粗鄙,心中是有几分嫌弃的,只是没有形诸于外。 没想到被领到上面的包间后坐定,就这么一碗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地牛肉拉面,不仅做出来竟是色,香,味俱全,吃起来更有一种难以形容地美味,只觉得面条,作料,香菜,牛肉这种种滋味环环相扣,相辅相成,当真是美妙无比。
两人一时间顾不得说话,将面条吃完后,慢丝条理的啜着细火慢炖出来地汤汁,咬一咬卤得恰到好处的牛腱子肉,最后淅沥呼噜的连面汤也喝了个干净。 万先生这才眉宇稍展的长叹一声道:
“当真是酒好不怕巷子深!没想到这种偏僻地方,做出来的一道面条竟是如此地道。 ”
张立平也笑道:
“那是。 万哥这些日子一定很忙吧。 ”
正说话间,这刘家饭店的主厨小高(刘老通常不下厨了)得了个空,又亲自给张立平他们送了一碗热气氤氲的土瓷汤碗过来,只见一碗雪白的汤糊里,放有三大块肥羊肉,一块莲菜,一条长山药。 汤里的佐料有黄酒、酒糟和黄芪,上面点缀以炖得透熟的蒜瓣,品尝时可以感到酒、药和羊肉的混合香味,不仅仅有羊肉的厚重鲜味,仔细回味后舌底还有一股微酸的醇香。
万先生尝了口眼前一亮赞道:
“这东西仿佛是医书上的养生方,叫做二黄煨羊肉,我吃的梅家里做出来的味道也没这滋味啊。 ”
老刘的徒弟小高在一旁漠然道:
“这味方子本来就是平哥前些日子给师傅治疗了后开的,说是调理元气,补虚活阳,师傅脾胃向来都不好,按照方子上配好料炖出来,喝了两口觉得羊肉腥味儿太重,全反出来了,后来我把羊肉搁料酒里泡泡,再加点老蒜除除腥,嘿,没想到竟是有滋有味的,上月里师傅端了碗蹲街边慢慢喝着,有几个老客在旁边闻着味儿,说什么也要我们给他盛一碗,这你一碗我一碗的开了头就不得了,一碗不够再上一碗,今儿来了明也来,我们索性也就特地买了二十口紫砂锅专门煨这羊肉,渐渐的竟成了另一道新招牌菜。 ”
张立平含笑听着,却见老刘也杵了根拐杖一歪一歪的偏了上楼,寻了个凳子坐下,吧嗒了几口旱烟询道:
“这几天闷热得紧,早晚有场大雨,我这左边的老寒腿就趁势犯了直,老和我犯别扭,寻思找你扎扎。 不知道小先生你有空没?”
张立平还没说话,万先生却已经看向了刘老的腿,搁下筷子托腮琢磨了一回,蹲下身屈指轻扣了他左腿两下,又弹了弹健康的右腿几处,展眉道:
“上几次他给您扎的是这里,这里,几个位置对吧?”
刘老满脸都是惊异之色,连连点头道:
“是是是,你怎么会知道的?说起这事可真神了,张小先生与别人就是不一样,放着不利索的那条腿不扎,偏生只扎我好的这条,嘿,可别说,前几年我这病腿少说也挨了几百千把针,半点用都没有,说来也怪,他前些日子这么一扎,我浑身都过电似的这么一激灵,汗马上就顺着脖子淌,明明扎的是右腿,这条折腾人的左腿却也就舒坦了。 ”
万先生笑了笑道: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那本就是庸医的表现。 恩,其实你这腿我却还有个更好的法子。 ”
张立平心中大喜,他正愁对梅家的医术没什么了解,忙笑道:
“万哥的本事十倍于我,刘老你放心,他肯出手是最好不过的了。 ”
他既然都这么说,刘老当然是欣然从之,万先生便从怀中掏出了一长四短五根银针,问讨了些高度数的高粱酒用以消毒,撩起这位刘老的裤脚,只见瘦弱的左腿关节处已肿大变形,触之发热,红肿非常,以手指轻扣后,发出略微空洞的闷响。 他先以指肚按挤了几处周边穴位,待刘老发出轻微的呻吟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先在病腿上扎了一针,又在健康的右腿上取伏兔,足三里深刺了四下,随着他的手上动作,刘老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微汗,口里也情不自禁的发出惬意的呻吟声。
三针扎过,他又取来一条结实的布条,将病腿自膝盖之上紧紧扎住,双手以酒搓热后,顺着足太阴脾经的商丘,三阴交,漏谷,地机,阴棱泉这五穴来回捏揉,说来也怪,只见刘老左腿所缚之处两边的皮肤渐渐发红发紫,这时候万先生再以针刺血出,当针拔出来之时,这位刘老长长的出了口气,浑身上下若经过了一场剧烈运动后那样被汗湿透,闭上眼靠在椅子的后背,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适快慰。
表面看似漫不经心的张立平其实是聚精会神,将万先生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每个细节都在心里强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