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清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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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清贫-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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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老太比他预计的时间晚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红螺寺。尚哲义看见她从出租车里下来,感到万分惊讶,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坐她老头的奥迪来,却要花上百块钱打的。
  龙老太今年才刚五十多岁,在尚哲义的记忆中,她是非常年轻的,一头青丝,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皙,平时任何人,只要他或她的眼睛长在额头上,都能轻易看出,这个半大老太年轻时是个美女。但是今天出现在尚哲义眼睛里的龙老太却不同,满头青丝虽然依旧,瞳孔里的神采却已消失无踪,转而变得黯淡无光,而且神情紧张,走路东张西望,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尚哲义心里很疑惑,他迎上去叫了一声:“伯母。”


  “你来了。”龙老太笑了一下。尚哲义觉得她笑得很勉强。她在跟尚哲义说话的时候,仍旧不停地往身后的寺门外瞟着,好像是想证明是否有人在跟踪她似的。尚哲义心里的疑惑更重,他定了定神,问她急急忙忙将自己喊回长蒲到底有什么事。
  尚哲义在瓜州时告诉熊之余他是因为父亲得了心脏病所以必须马上赶回长蒲完全是骗人的鬼话,他的父亲虽然曾经犯过心脏病,但现在却健康得可以上山打豹子。事实上他回长蒲是让熊之余的妈妈喊回来的,而且龙老太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他此事决不能让熊之余知道。她那种神秘兮兮鬼鬼祟祟的语气,使尚哲义不由自主地紧张了半天。他在闷葫芦里憋了这么许久,所以一见到龙老太,他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
  龙老太听了他的话,没有立刻回答。她先来到红螺寺的护法金刚殿,给护法金刚们上了一炷香;又来到位于护法金刚殿后面的千手如来,给千手如来又上了一炷香;最后,她绕到位于千手如来法像后面的韦驮像前,又上了一炷香。
  她每到一处,必要五体投地,虔诚叩拜,而且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向护法金刚、我佛如来和那个举着根狼雅棒似乎无所不能的韦驮祈求着什么似的。她不但挨个烧香,还挨个塞钱。在功德箱里,她一塞就是整张百元大钞。
  做完这一切,她才掸掸裤子上的泥上,站起来对尚哲义说:
  “你来了。”
  “来了。”
  尚哲义让这老太太弄得有点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和熊之余交往了十几年,十几年间他到过龙家无数次,也见过眼前这个老太太无数次,他从来没见过这个老太太烧香拜佛,邪了,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点儿弄不明白,因为弄不明白,心里便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他期期艾艾地道:“伯母,您找我……”
  “我找你来,是有件重要事情跟你面谈。”老太太笑了一笑说,“你辛苦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尚哲义看了看表:“到现在飞机落地二小时四十八分。”
  “你没回家去瞧瞧吗?”
  “瞧了,我就是在家里给您挂的电话。”
  “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还好。”
  尚哲义一面说,一面在心里喊道,哎呀,老太太,你怎么尽跟我扯闲篇,你把我大老远地喊了回来,跟着了火似的,不会只是为了问我爸我妈好不好吗。
  他心里虽然焦躁不安,却碍着面前这个半大老太是自己长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耐心地等待着老太太将话题转入正题。
  红寺后院西北角,有棵老银杏树,松龄怕有几百年,粗得两个都搂不过来,树皮斑驳,浓荫密匝,树阴底下有张青石长凳。现在他们两个就站在这棵老银杏下谈话。老太太想是走得乏了,走到青石凳边上想坐下来,尚哲义抢先一步,将抱在手里的外套垫在上面,因为他担心老太太上了年纪,青石长凳冰凉,她会承受不了。
  “谢谢。”老太太颇有风度地说,同时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点儿地方。她伸手拍拍青石长凳,“你也坐下吧。”尚哲义依言挨着她坐下。老太太侧过脸来问他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地把你喊回来吗?”尚哲义摇摇头,心想,我正等着你的解释呢。
  “唉。”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用拳头轻轻捶着腿道:“大熊他爸出事了。”
  尚哲义吃了一惊:“大熊他爸怎么了?”
  “难道你一点儿都没听说吗?”
  “没有。”尚哲义道:“瓜州离着长蒲好几千里,我和大熊一天到晚忙着焦头烂额,连报纸都没工夫看。”
  “这事报纸上还没有登,不过不久也就要登出来了。前儿没几天,长蒲揪出了一批贪污犯,其中有几个是大熊他爸手底下的,有些还是他一手提拔的,像市政府秘书长张子凌,他同时还兼着大熊他爸的秘书。现在这些人的罪行全让人抖搂出来了,张子凌仅现在经查明证实的贪污受贿款额就高达七百万,已经被检察院抓起来了。跟张子凌一起被抓的,还有几个,就算暂时还没有被抓起来的,也都是取保候审或监视居住。省里几天前已经派了人下来督办此案,昨天中纪委又专门派了人下来;大熊他爸遭连累,已经被停职检查,最后究竟会怎么处理,谁也说不准。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担心大熊会经受不住这个打击。他一向心高气傲惯了的,万一一个想不开,我担心他会出点儿啥事。我想请你有空多开导开导他。”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你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大熊出了事,我也就不打算活下去了。”她泪眼模糊地抓住尚哲义的手,“你是大熊的好朋友,他一向把你当兄弟一样看待,你一定要替我看住他,算我拜托你了。”
  看她的样子好像要下跪,吓得尚哲义慌忙搀住她道:“伯母,你别担心。大熊交给我,我一定替你看好他。”
  在他的竭力安慰下,老太太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尚哲义问,“怎么我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这事在长蒲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许是瓜州离得太远,所以你听不见。”老太太忧心忡忡地道,“以前因为案情没有彻底查清,所以报纸电视都不让报道这事。不过再过两天,报纸上就要将这个案件公布了,据说是中纪委的意见,要将它作为一个反腐倡廉的典型案例。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急忙找你来的。我担心大熊突然知道这个事,会受不了。”
  “不会的。”尚哲义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您老人家太小看大熊了。大熊比您老人家想像的要坚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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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养的狗我自己还不知道脾性?”老太太好像想起了啥事,竟然笑了一下。尚哲义凭直觉知道这是一个骄傲幸福的微笑,绝对不会是装出来的。
  “既然报纸上要公布这件事了,那就说明这个案件已经彻底调查清楚了?”
  “基本算清楚了吧。”
  “那么,到底有没有伯父的事呢?”尚哲义关切地问。
  “没有。一点儿不关你伯父的事。”老太太说,“你伯父只是被人连累,代人受过。”
  “那您老人家怕什么呢?”尚哲义不理解。
  “这只是我的看法。人家省里来的人、中纪委来的人是不是这样看,我就不知道了。”
  “那么,依您看他们会把伯父怎么样呢?”
  “我想他们不能把你伯父怎么样吧?”尚哲义发现龙老太说这话时,语气虽然很肯定,好像她就是中纪委书记似的,脸上的表情却显得肚里没底心里发虚。“你伯父并没有贪污受贿,他手底下的人贪污受贿,关他什么事?跟他有何相干呢?虽说这些贪污受贿的人里面有些是经他一手提拔的,但是经某人一手提拔而后犯错误的人多了,我看也并没有几个受到追究嘛。总不成别人都不追究,就偏偏追究他一个吧?没有这样的道理嘛!”
  尚哲义发现这老太太刹那间仿佛又变成了一个雄辩家和演说家。她指手画脚,慷慨陈词,同时鼻子里呼呼喘着粗气,好像她面对的,不是她的一个后生晚辈,他儿子的一个朋友,倒好像就是那些省里面和中纪委下来的督察员似的。
  “这么说,伯父没事,不久还可官复原职?”
  “本来可能还有一些希望的,你伯父在上面也有一些朋友,不过现在报纸一登,大概是彻底没戏了。明摆着他们是想拿你伯父当个榜样,做个靶子,杀鸡给猴看嘛。”老太太愁眉苦脸地说,“你伯父能不去米粮仓我就烧高香了。”
  作为长蒲人,尚哲义不会不知道米粮仓。那是一所高级监狱,有人将之比拟为北京的秦城。这座监狱设在距离长蒲七十公里外的那座名字叫做米粮仓其实却是一毛不生一片童山濯濯的荒山秃岭之中。有资格关进像米粮仓这样一所“名狱”的犯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一般的人,就是想进还进不去呢。
  尚哲义发现一谈到这个话题,老太太激昂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消沉起来,就好像一只本来鼓鼓囊囊的气球,突然让人扎了一针子似的,咝儿咝儿地往外漏气,很快就瘪了下去。“我担心有人借机整他。”老太太说,“你伯父这些年锐意改革,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人巴不得他越倒霉越好。他越倒霉,他们就越高兴。”
  老太太沉默了。她的眼睛追随着天上的一片游云,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尚哲义觉得她就像要将那些妄图陷害她丈夫的人嚼碎了似的。
  尚哲义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用脚不停地拨拉着地上的落叶。
  是寺院的梵钟将两人惊醒。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给大熊他爸做饭了。”老太太起身说。
  “您给伯父做饭?”尚哲义惊讶地说,“保姆呢?为什么不叫保姆做?”他知道熊之余家里有个已经干了十多年的老保姆。
  “他信不过保姆。现在凡是经他‘提拔’的人他都信不过。”
  尚哲义知道龙家的保姆是熊之余他爸从老家数百名候选者中亲手“提拔”而来的。听了龙老太满含嘲讽和无奈的话,他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一个人竟然惶恐到连自己的保姆都信不过,那么,他整日是生活在怎样的黑暗和绝望之中,就不难想像了。
  他起身送老太太出寺。
  老太太临走的时候,又挨着个地将韦驮、千手如来和护法金刚礼拜了一遍。
  “你们有什么要办的事,趁你伯父的事还没有正式公布,你伯父还没有被处理,你伯父还有一些影响的时候,赶紧办了。”龙老太一边走下红螺寺漫长的青石台阶,一边叮嘱道。“嗯”。尚哲义一边答应着,一边眼疾手快的搀了她一把,以免她在溜滑的青石台阶上摔倒。
  尚哲义把龙老太送走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的到了长蒲钢厂。长蒲钢厂在长蒲西北三十公里。厂长和销售科长都姓陈,一个叫陈明生,一个叫陈广大。尚哲义先找到销售科长陈广大。陈广大约有四十岁出头,长得肥头胖耳,满脸流油,一看就是个长年经营肥差的主儿。陈广大和尚哲义很熟,两人不止一次在一起吃吃喝喝。
  所以尚哲义见了陈广大,稍事寒暄,便单刀直入:“广大,我们的货什么时候发呀?”陈广大好像忙糊涂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你们的什么货?”
  “我们第二批货呀,四百吨盘条和螺纹钢?”
  “哦。那个呀,”陈广大脸上带着僵硬的笑。抱歉地道:“哲义,这个事你别问我。这个事我可管不了,这事是陈厂长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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