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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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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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双膝跪行,即便是天下最有名的刺客,他的剑也将成为无用武之地的废铜烂铁;即便是天下最有名的神剑,也只能成为一件装饰而已。
中国古代,武士之间决斗之后,最残忍的结局并不是胜者对败者一剑穿心,而是一剑削去败者膝盖正中的髌骨,令其再也无法站立。这对于一名武士来说犹如活埋一样,生不如死。
“明白。”李顺行十分清楚于吕系的用意,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在下一定命阎长双膝跪行。若阎长胆敢违抗,在下一定在他抬腿的那一瞬间出刀杀死。”
那日傍晚,清海镇里摆设了盛大的宴席请阎长作为上宾,同时,这对于清海镇来说也是一次决定乾坤的非同寻常的宴席。
村民们终于在狭窄的路口上出现了,大约三、四十人。他们穿着红、黄、绿三种颜色的衣服,头上戴着花花绿绿的农家帽子,猛一看还以为是常见的农乐民俗的行列,而不是郑重的堂祭队伍。队伍的最前面,一位旗手高举一面绿色的令旗,其上赫然几个大字“镇海将军张保皋”。
紧跟令旗之后的是乐队,以小锣、锣、长鼓等打击乐器为主。村民们在乐队的伴奏下缓缓地向前行进,进入退潮后的海岸赤地。这时,天际出现了一丝亮光,且越来越亮,漫漫长夜终于要过去了。
民俗性的表演通常排列成若干个几何图形组成一个队伍,而眼前,村民们只是围成一个个圆形,在不断的旋转中慢慢移进将岛的清海镇本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形式所展现的画面不由得令人联想到向敌营进军的军阵,而他们所演奏的音乐听起来也像是一种军鼓乐。
我站在这支队伍的最后跟随着他们。
一千多年以前,阎长为了刺杀张保皋也曾走过这条路,来到了将岛。但是,为什么大英雄张保皋最后竟惨败于一个刺客的剑下呢?
当他们一到达将岛,行列里的乐器声竟都戛然而止。原先那种喧嚣竟戏剧性的停了下来,甚至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他们如同偷袭敌营的敌后特工队一般,屏住气息登上了岛屿。
一位猎手打扮的村民无不伤感地对我说:“我们停止打鼓敲锣是为了暗中袭击敌人,我们不能让敌人发现我们啊。”


果然,村民们在队伍前的一位猎手的带领下,迅速爬上一个颇为陡峭的小山坡,急促的呼吸使他们口中呼出的白色哈气连成一片。
此时,天已大亮,完完全全是早晨了,黑暗不见了踪影。虽然太阳被云遮住了光芒,但仍挫败了刺骨寒冷的海风,令人感到暖和了许多。
不一会儿,队伍行进到一块平地上,在穿越了一大片芦苇丛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敲响了铜锣长鼓,高唱起来。行列中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当这种堂祭被定为地方民俗文化祭之后,这些代代传承堂祭的表演者渐渐年老,如今竟有些断代的迹象。
至此,队伍即将到达祀堂,祭祀的前奏好像应该结束了。那些巫师们奏响巫乐边舞边唱,围着祀堂转了三圈儿。
最后,巫师们供奉着张保皋的灵魂停在祀堂门口,歌舞的气氛达到了高潮。平素紧闭的祀堂此时敞开了大门,门口挂着禁止随意出入的链条。祀堂周围生长着一些郁郁葱葱的冬柏树,开满了红艳艳的花朵。
冬柏花竟绽放在如此萧瑟的严冬里。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挂在枝头的冬柏花不是零星的一朵、两朵,而是满眼的火红明艳。古代史学家文一平曾经这样解释:“朝鲜南方生长一种冬柏树,能够在万物萧条的寒冬开放鲜红艳丽的花朵,独自炫耀春光。因其冬季开花,故名冬柏花。”
文一平所说的这种冬天吐蕊的冬柏花,在中国又因其生长在海边,称为海红花。
我也曾在别处见过这种与众不同的冬柏花,但是,我在这里,在举行慰藉张保皋灵魂的安魂祭的场所——张保皋的祀堂前,看到的却是以往没有感到过的如此华美而艳丽的冬柏花。那一瞬间,在我眼里,火红的冬柏花红得如同鲜血一般,冬柏树下落英缤纷,也仿佛一滴滴鲜红的血迹。透过这红色的海洋,我仿佛看到了从冤屈而死的张保皋的胸口流出的汩汩殷红的鲜血。
我怀着一种诗人般的感伤与惋惜,弯腰拾取了几片花瓣,珍藏在衣兜里。
这时,祭祀仪式开始了。身着祭服的里长打着手势招呼我,希望我这个远方的客人也做一次祭官,亲自参加祭祀仪式。我连连摆手推辞,却拗不过村民们的热情,被强拉了上去。于是,我脱下鞋走进祀堂。
祀堂里摆着三张祭台,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正中间的就是张保皋的灵台,上面竖着张保皋的神位。神位是用白纸做的,上面写着“显张清海大使保皋之神位”。
几炷香在神位前烟雾缭绕。
祀堂里同时供奉了四个人,除了摆在中间的张保皋以外,还有三个牌位分别是宋徵和惠一大师,以及张保皋的结义弟兄郑年。
宋徵是高句丽时代的人,出生于本地。他是一位义勇志士,据说其箭法高超,箭程竟远至六十里。还传说若是折断他的弓箭,从弓弦里竟能流出血来。至今,在将佐里村西面仍保留着一块名为射岘的磐石。听村里人讲,这石头上的印迹就是宋徵的箭痕,因此被称为射岘。
关于惠一大师知道的却甚少,只听说他是高句丽时代的一位高僧。至于张保皋的义弟郑年则无须更多的解释了。
担任祭主的里长头上戴了一块黑色的方巾,大概就是主持祭祀时所戴的行头吧。行了三遍大礼之后,祭主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祭文念了起来。然后,他开始焚烧烧纸。为了招附张保皋的灵魂,他将极薄的白色烧纸点着,抛向空中。这些烧纸在空中旋转了几下,飘下来,燃成灰烬。
看着这些烧纸的结局,我的心头思绪纷杂,内心充满了对死于非命的张保皋的无限悲悯之情。虽然我们的人生如同游子浪迹天涯的旅途一般,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们开始,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们结束,但是,又有谁的一生能像张保皋一样如此坎坷,如此辉煌,又如此悲怆。张保皋的一生就像在虚空中燃烧的烧纸一样,短暂的闪亮之后转瞬间便成为灰烬陨落了。
究竟,在招待阎长的宴席上发生了什么?究竟,张保皋的生命是怎样结束的?
那一晚。
在阎长的接风酒席开始之前,李顺行照张保皋的策士于吕系的吩咐,仔细搜查了阎长,果真是任何可疑之物也不放过,一一细看。
不过,确实是什么也未查出。
阎长随身所带的惟有一支篥。
“这是什么?”李顺行问道。
“篥。”阎长拿出篥,说道。
李顺行不问也一眼可以看出那是一支篥,却仍然又问一句:“为什么随身携带篥?”
于是阎长回答说:“是为了给大使大人献上一曲而特意带的。”
其实,李顺行对大名鼎鼎的新罗第一吹篥高手也早有耳闻,但他仍然仔细端详了那支篥。
因为,他牢记着于的叮嘱:“古时吴国刺客典储刺杀吴王的时候,将匕首藏于鱼腹内。所以,阎长随身所带之物,要严加搜查,不能疏忽任何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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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顺行时刻都不忘记于吕系的嘱咐,将阎长的篥在手中把弄了很久。没错,这的确是一支篥,没有任何一处能令李顺行感到疑心。他无可奈何地将篥还给阎长,却下命令道:“你必须双膝跪行进酒席入座,若不从则别怪我的刀不长眼。”
阎长听罢,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刚才他还暗自庆幸他的篥中剑逃过了李顺行狡黠的眼睛,他可以随身带入宴席内。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李顺行却在他料想不到的地方给他设置障碍,使他无法按计行事。
对于刺客而言,双膝跪行意味着失败与死亡。因为只有站立着,调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才能找到出剑的机会。而在出剑的千钧一发间,不言而喻,抢先一拍甚至半拍才有更大的机会战胜对方。这一切只有站立才可能实现,所以,若双膝跪行则没有丝毫战胜的可能。
阎长无奈以膝步朝酒席走去,垂头丧气地长吁道:
“这可如何是好,全盘计划都要落空了。”
宴席盛大极了,张保皋和他手下的几位骁将如张弁、张建荣等都亲自到场为阎长接风。他们过去都与阎长同在平东军中,是并肩作战打败金明的战友,惟独郑年留在了徐罗筏,而这一点在阎长看来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张保皋看到阎长双膝跪行,十分惊讶,问道:“你为何以膝代足走膝步?”
阎长跪在座位上缄默不言。这时,站在张保皋一旁全副武装的李顺行解释道:“这是臣下要求的。”
“为何如此要求?”
“严格遵行策士的命令。”
不曾想,张保皋竟因此怒道:
“难道我没有言明吗?要待阎长如上宾!”
上宾。
《三国史记》中分明记载“请为上宾”,即地位尊贵的客人。因此,上宾更要坐上座才是。
“我明明下令以阎长为上宾,摆设酒席为他接风,你们怎么让主宾如狗一般跪坐!”
张保皋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对阎长说道:“站起来,不要跪行。”
“不,不可!”李顺行大声阻止道。
“为何不可?”张保皋反问道。
于是李顺行朗声答道:“古人道:‘狼子野心’是不无道理的。豺狼的崽子再驯服也改变不了它野兽的本性。”
豺狼之子。
李顺行以豺狼之子形容阎长是一个没有信义、无恶不作的恶贼而蔑视他。
然而,张保皋竟愤然起身,让出上座,对阎长说道:“你是我的上宾,请上座。”
阎长跪在那里刚动了一下,张保皋便连忙走过去,亲手扶起阎长,说:“请宽恕部下的愚蠢和无礼。”
阎长礼让了几次之后,宴会终于开始了。
那是一次觥筹交错,酒兴异常高涨的宴会。除了阎长心怀不轨,小心翼翼之外,张保皋以及其下所有的军将们全都陶醉在欢乐的氛围里,喝得酩酊大醉。
当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阎长认为是时候了。
“大使大人,”阎长取出怀里的篥,说道:“臣对篥略懂一二之外,无其他所长。大使大人为无才无德的小人摆设如此盛大的宴会,臣实在感激不尽,愿吹奏一曲散调以报答大人接纳之恩。”
张保皋听了兴高采烈,鼓起掌来。
“早就听说你的篥声远非他人能比,今天终于可以一饱耳福了。”
于是,阎长缓缓地吹起了小调,悠扬悦耳的篥声飘荡在席间。阎长吹奏的是《无等山曲》,是古代百济无等山中流传的那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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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听的篥声止住了酒席上的喧闹,大家暂且将酒杯置于一边,侧耳聆听起来。
张保皋则干脆闭上眼睛,沉浸在美妙的旋律之中。
阎长一面吹着篥,一面机敏地观察全场。酒席上,人们多半都已酣醉到人事不醒的地步,连张保皋也已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斜靠在座位上。阎长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只一剑,必须一剑致张保皋于死地。
阎长下了决心。
张保皋的身边只有一个守卫,就是全副武装的李顺行。阎长暗想,一定要在一剑刺死张保皋的同时,也结果了李顺行的性命。因为只有这样,此次行动才能算得上圆满完成。
阎长吹着篥,暗中已悄无声息地拔出了篥中的剑。
几乎同时,坐在座位上的阎长双足登地,身体向空中斜飞过去。
阎长如鸟般飞起来,在空中划了一条抛物线,径直指向张保皋,一剑刺中了张保皋的胸口。这一招叫逆麟刺。张保皋被阎长的剑刺中了心脏要害,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喊叫,便倒下了,鲜血从胸口喷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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