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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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异的人-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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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2)
“长大做什么?”我说。  “长大了,我好要你。”  我浑身倦怠,头晕恶心。他抱着我时我总是这样,要吐的感觉。但不是因为激动。  “可是,你有老婆啊。”  “有老婆的男人是鳏夫。”他说。  “为什么?”  “长大了你就会懂。”  “你不和你的女人睡觉吗?”  “我们每天都睡。但这不是忠诚,它只属于肉体。我的全部忠诚都归属于你。”  我听不懂他的话。我说:“如果有老婆的男人是鳏夫,那么以后你要了我,我就成了寡妇。我不要当寡妇。”  他愣了一下,想了想,说:“我的小羊,你哪儿来的这种思辨能力!”  他说过许多我听不大懂的话。有一次,在一个阴雨的午后,他睁大他那双温柔如梦又阴郁沉重的眸子,久久凝视我。他总是穿黑颜色衣服,仿佛在心里永远祭奠着一位忘不掉的亡者。他说,他是为自己哀悼。然而,我看到的却是罪恶的颜色。  那时候我喜爱读书,终日沉醉书中。他告诉我,子宫其实就是一座图书馆,不同的女人装不同的书。他说,我的图书馆天生是为他一人阅读的,他要做这一座图书馆不厌其烦的惟一读者及永不退休的馆长。现在,他将耐心等待这图书馆,并准备着为之殉身。  从此,“图书馆”在我心里就有了它词意本身之外的引申意。  有一天,我无事可做,穷极无聊,于是忽发奇想,打算尝试一下吃安眠药的感觉。我的父亲总是服用这个,以镇定他那耽于兴奋和激烈的大脑。我不知道我产生这个欲望或好奇心的念头缘于什么,但是我对于这种药的危险略有所知。我从抽屉里取出药瓶,倒出九粒安定片在手心里,然后一仰脖就全都吞咽下去。  我吃九粒安定,并不是出于我知道这九片药会怎样或不会怎样。实际上,这只是出于我对单数这一数种的热爱,和对于偶数这一数种的厌恶。我的心理莫名其妙又坚定不移地排斥偶数。而“九”是个位数里最大的单数。  当然,也不能安全排除潜意识里那种朦朦胧胧、似是而非的关于死亡的胡思乱想,但那是不确定的,模糊并且自己也不知道的。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在用力摇晃我的肩。  我稀里糊涂,说,你干嘛?打我?  他说。你这令人头痛的小混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吃了多少?  我告诉他,我吃了九片。我觉得很好。  他一把把我从床上提起来,像顺手捡起一件睡衣那么轻便。他命令我和他到庭院里去跑步。那废弃了的尼姑庵庭院遍地乖僻荒芜的旺草和阴森凄凉的老树。  正是夏季里闷热的黄昏,西边天际血红的夕阳躲在朽败高大的庵堂身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种时候要我和他跑步。吃过安定后的骨头是瘫软而松懈的,我懒懒散散,东倒西歪,纽扣潦草歪错地系着,衣裤不整。我说我浑身没劲儿不舒服,我要回到我的床上去睡觉。  他却独断地连拉带拖让我跟着他转圈慢跑,他一边跑一边生气地骂我。后来,我终于清醒到能够产生愤怒之情了,我冲他大叫:你不喜欢我,干嘛不躲开我!还非缠住我跟你一起玩儿?请你远远地离开我!  我冲他大叫的时候,恨不得让那些从我嘴里射出来的词句全都变成一把把小刀子。  三  我又回我那个高台阶上面的家去了。  正是九月燠热窒息的夜晚,我犹犹豫豫、莫名其妙地又回到这里。那灰石阶在我心里高耸得有如一座孤山,危险得如一只男人的庞大棒棒。我沿它的脊背攀缘,想走进我那凋谢枯萎又富丽堂皇的家。  我的父亲高高站立在灯光黯然的大木门前,那木门框黑洞洞散发着幽光。白皑皑的雪人般冷漠的父亲嵌在木门框正中,正好是一张凝固不动的遗像。只有一只飞来飞去刺耳尖叫的大蚊子的嘶鸣,把这废墟残骸般的“镜框”和它后面的那个家映衬得活起来。在这炎热的夜晚,我父亲白雪一样漠然的神情,把这座我在此出生的童年的已废弃的家,照射得白光闪闪,犹如一座精神病院。  我告诉他,我从很远的那个城南废弃了的尼姑庵的住所特地赶来,我是来为他干活的,我来清理垃圾和收拾房间,顺便来取我这个月的生活费。他站立在门口威严得一动不动,好像没听见我的话。  我用不着说第二遍,我的父亲拥有着全人类最敏锐的思维,他的耳朵从来都是一只猎犬,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声音能从他的耳畔不翼而飞。  他的神情告诉我,我来得不是时候。  在他面前,我永远来得不是时候,从我的出生算起,我的出生夺走了我母亲的全部爱心。  我父亲说,家里正有个人,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  我说,我不妨碍你们,我只是来打扫房间。  我父亲说,她病了,她在流血,不能打扰。  我说,我不打扰她。  我摇摇晃晃弯身从我父亲的臂下走进那个家,那个阴风瑟瑟、门廊阔绰的房间。由于光线极暗,家里所有的物件都走了形,鬼鬼祟祟低声轻叹地向我狞笑,我觉得自己正置身于一场梦幻。我在尘土中抹来抹去,眼睛睁大得像个侦探(一种来自于无法自控的警觉力量)。    书包 网 。com 想看书来


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3)
我总是听到我父亲用他那无坚不摧的会写书的手指关节叩击他的书桌声,看到重重的尘埃像在滂沱大雨里大朵大朵掉落的玫瑰花瓣从他的书桌上滚落。我猛然转过头,发现我父亲其实并没有在身后。一声紧似一声的叩击木桌声以及尘土们像花瓣一样掉落的景观,不是由于我的幻觉,就是由于那幕情节经过无数次重复,已经被这鬼气森森的房间里的光或物的什么“场”所吸收、再现。我不知道。  我忙这忙那,只在外间的书房里穿梭,我不敢踏进里边的卧房。但我还是在通往卧房的过道拐角处的一个缝孔中看到了里边的一部分景象:  一个幽灵似的苍白透顶的年轻女人斜靠在床榻的被垛上,她闭着眼睛,一头惊人的浓得发绿的黑长发顺着她光洁的面颊和硕大性感的嘴唇盘旋而下,像一条柔和如水的黑蛇缠绕在她完好无损的肢体上。她的领口开得极低,透明的雨幕似的一层在胸前一抹,Ru房高耸。我看不出她哪里在流血,她的体态优雅,完整无缺。她美丽的骨盆平坦得像一本画册,随时可以打开翻阅。她始终没有张开眼,但是我却听到了她一两声怪怪的声音,嘶哑得如一只沙锤。  缝孔中,我看不到我父亲,我不知道他此时在镜头画面之外的什么部位。我只看到那女人模模糊糊像个梦。  这时,里间我父亲出了声,那声音极低极微。那声音使我战栗发抖,慌乱转身后撤。匆忙中我感到拐角墙壁上的一个悬挂物,像一道黑影,顺着我的脊背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哗啦一声滑落到地板上,摔了个粉碎。不用看我就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个镶嵌在玻璃镜框中的一幅彩画,画面上是一条火红的漫游的水蛇。我从小就知道这幅画在家里具有相当高的地位,在父亲眼里它的价值起码高于我。在我冥冥的感觉中,它被安置在通往我父母卧房的过道里,充当着某种守护神的角色。  也许,在我的天性中,总有一种不自觉地打碎一切神圣之物和捣毁一切至高无上的声音的倾向。但这只是一种掩埋在心里的倾向而已,我绝无这种行动。我的行动从小就远远地躲在我思想的身后,像个永远迈不出脚步的幼儿或懦夫,步履蹒跚;而我的思想却在前面疯走。整个人就这么不协调地拧着。  在我父母的婚姻生活里,那个华贵的玻璃镜框无数次地无缘无故落地粉碎,奇怪的是每一次当它像一道雷一样掉地蹦起之时,我都很偶然地正在它旁边,或正从它身边经过,我永远说不清楚这件事。我不知命运为何如此编排、伪造我的错误!但我发誓那不是我碰坏的,没有一次是。  现在,它又一次粉身碎骨,确切无疑。  这时,我的父亲风驰电掣般冲将出来,冲我声嘶力竭地大吼:“滚!你给我滚!你永远毁掉我!”  他冲我吼的是什么,我当时全没听到,有一阵时间我脑子里是空的,我只是听见一连串的雷轰隆隆炸响。  我惊恐万状,像那只在大木门处尖声嘶鸣的大蚊子一样夺路飞走。并且,永远地从这种男性声音里逃跑了。  四  我的脸上挂着两串热酒一样烫人的泪珠回到我的住所,那个九月的弥漫着苦痛的浓绿色的尼姑庵。我的嘴角挑起一丝邪恶的怪笑,有一种冲动在我心里蠢蠢欲动,酝酿上升。这念头使我抑制不住暗暗发笑,但这种念头到底是缘于对仇恨心理的抵抗,还是对自己也说不清的内疚之感的补偿,我不清楚。  我径直走进那有着我父亲一般年龄的男人的房间,他的女人正去值夜班。  我把自己当作一件不值钱的破烂衣服丢在他棕黑色的床榻上。那床单印满假的清水、红的晚霞、透明玻璃的天空,以及从情诗里飞出去的大鸟站立在光秃秃的枝桠上,他那松软的床榻皱皱巴巴,犹如波浪,我深深陷在浪谷里再也不肯起来。  他立刻慌慌张张靠拢过来,脸上划过痛楚的光芒。他把我发黑的细如钢条的手指抓到他的手里抚摸着,小心地试探着问我怎么了。  我忽然尖叫一声:“你别摸我,我会死的!”  他立刻就把我的手松开,仿佛忽然发现那段细细的手臂是一截危险的电线。  我哭起来。边哭边笑。一声不响。只有泪水和笑意从嘴角滂沱而下。  那男人犹如挨了重重的一击,整个骨架都心疼得抽缩了一圈,他把我像一件贴心小棉袄一样抓起来抱在他的胸口上。  “你要告诉我小羊你怎么了?”他乞求着。  “与你无关!”我含着泪水。  “我要帮助你!”  “我不需要帮助,我不需要你们!”我仍然两眼放绿火尖声高叫。  “你为什么跟我吵,你这自私的小混蛋!”他用最温柔的语调骂了我。但是,还来不及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又改了嘴,“小羊羔,告诉我你怎么了,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哭出声来,无法说话。  我的脑子里正在努力掩埋绝望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把一切推向一个相反的极端。那个极端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未经世事然而已经破罐破摔了的小女人的刑场,我渴望在那个刑场上被这男人宰割,被他用匕首戳穿——无论哪一种戳穿。  终于,我对他说:“我需要……你要我!就现在……就这会儿。”  他把我从他的怀里推开,一脸惊讶。仿佛在说,你说什么?    
巫女与她的梦中之门(4)
他不说什么,只是用他那滚烫的大手抹着我脸颊上好像永远流不完的泪水。他的手被心里的苦难磨砺得很硬,不断地在我脸上抹来抹去,使我觉得脸颊的皮肤很痛很烫。我厌恶地掰开他的手。  我说:“你不是一直期待着我长大,等着要我吗?我这会儿长大了,我要你现在就要我。你难道还没有听明白吗?”  他摇着头,彻底脱开了我,向后退着,一直退到身后的墙壁根脚处。  我继续无声地哭,那男人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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