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瞥;就发现这可能是一个完全改变人类文明面貌的东西。
这一切都基于一个信念:明天会更好。其实人们拥有这个信念只是近两三个世纪的事;更早的时候这个想法可能很可笑。比如欧洲中世纪与千年前的古罗马时代相比不但物质更贫困;精神上也更压抑;至于中国;魏晋南北朝与汉朝相比;元明与唐相比;都糟糕了许多。直到工业革命之后;人类世界呈不间断的上升态势人们对未来的信心逐渐建立起来;这种信心在三体危机到来前夕达到了高潮。这时;冷战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虽然有环境问题等不愉快的事;但也仅仅是不愉快;人类在物质享受方面急速进步;呈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态势;这时如果让人预测十年后;可能结果不一;但对于一百年后;有人怀疑那是天堂。确定这点很容易;看看一百年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行了。
所以;如果能够冬眠;很少有人愿意留在现在。从社会学角度审视冬眠技术;人们发现;同为生物学上的突破;与冬眠带来的麻烦相比;克隆人真是微不足道一后者的问题只是伦理上的;且只有基督教文化会感到头痛;冬眠的隐患却是现实的;并影响整个人类世界。这项技术一旦产业化;将有一部分人去未来的天堂;其余的人只能在灰头土脸的现实中为他们建设天堂。但最令人担忧的是未来最大的一个诱惑:永生。随着分子生物学的进步;人们相信永生在一到两个世纪后肯定能成为现实;那么那些现在就冬眠的幸运者就踏上了永生的第一个台阶。这样;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连死神都不公平了;其后果真的难以预料。
这种局面很像危机爆发后的逃亡主义;以至于后来的历史学家们把它称为前逃亡主义或时间逃亡主义。危机前;各国政府对冬眠技术采取了比对克隆人更严厉的压制措施。但三体危机改变了一切;一夜之间;未来由天堂变成了地狱;甚至对于绝症患者;未来都失去了吸引力;也许他们醒来时世界已是一片火海;连止痛片都吃不上了。
危机出现后;对冬眠技术的限制被全面解除;这项技术很快进入实用阶段;人类第一次拥有了大幅度跨越时间的能力。
为了调研佛那个面技术;程心来到海南三亚。中国医学科学院最大的冬眠研究中心居然设在在这个炎热的地方。此时内地正值隆冬;这里却像春天般舒适。冬眠中心是一片被绿树掩映着的雪白建筑;目前在里面处于冬眠状态的人又十几个人;但都是短期试验者;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要跨越世纪的冬眠者。
当程心问能否把一个人的冬眠设备质量降到一百公斤时;中心负责人哑然失笑:一百公斤?一百吨都难!当然;负责人自己也知道他的话有些夸张;在随后的参观和介绍中;程心得知冬眠并不是常人想象的那样把人冻起来;它的温度不是太低;在零下五十掇氏度左右;这时冬眠人体内的血液被一种不冻的液体替代;在体外循环系统的作用下;人体主要器官仍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动;只是这种活动极其微弱缓慢。“很像电脑待机。”负责人说。一个冬眠人的全部设备包括冬眠舱、体外生命维持系统和冷却设备;总重量在三吨左右。
当与中心的技术人员探讨设备的小型化时;程心突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如果冬眠中的人体温度要维持在零下五十摄氏度;那在寒冷的外太空中;冬眠舱需要的不是冷却;而是加热!特别是在海王星轨道外远离太阳的漫长航程中;空间温度接近绝对零度;维持零下五十摄氏度几乎像烧一个锅炉;考虑到一至两个世纪的续航时间;最可行的是使用同位素电池加热;那样的话;负责人说的一百吨竟没太大夸张!
在回到总部的汇报会上;各方的调研结果汇总后;人们再次陷人深深的沮丧之中;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对维德有所期待。
“都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上帝!”维德扫视着会场说;“你们的国家把你们派到这里来做什么?肯定不是养老和只报告坏消息吧?我没有办法;解决这样的问题是你们的事情!”他说完使劲一蹬桌腿;在刺耳的响声中;椅子比哪次滑得都远;同时他第一次违反会议室不能抽烟的规定;点上了一支雪茄。
人们又把目光转到新来的几位冬眠技术专家身上;他们都一言不发并非是在思考;而是带着一种来自专业尊严的怒气:这些偏执狂在要求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也许。。。。。。”程心怯生生地吐出两个字;犹豫地看看周围;她还是不习惯MD;“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维德把这话同烟雾一齐向她吐出来。“也许。。。。。。不一定要送活人。”程心说。人们面面相觑;然后都询问地看着冬眠专家们;他们都摇摇头;表示不送活人的事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程心接着解释:“把人急速冷冻到超低温;零下两百摄氏度以下;然后发射。不需要生命维持和加热系统;只有单人太空舱;可以做得很小很轻薄;加上人体;总质量一百一十公斤左右应该够了。这个人对人类而言肯定是处于死亡状态;但对三体人呢?”
一位冬眠专家说:“把急速深冻的人体复活;最大的障碍是防止解冻过程中细胞结构的破坏;就像冻豆腐;解冻后成了海绵状;哦;你们大概没吃过冻豆腐吧?’‘这个来自中国的专家问在场的西方人;大家都表示即没吃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至于在三体人那里;也许他们有某种方法防止这种损害;比如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毫秒;甚至一微秒;使整个人体瞬同时解冻到正常体温;这个人类做不到。我们当然可以做到一毫秒解冻;但同时人体将被高温气化。”
程心并没有太注意听他的话;她现在的思想集中在一点上:这个被冷冻到零下两百多摄氏度送人太空的人将是谁。她努力不择手段地前进;但脚步还是在颤抖。
“很好。”维德对程心点点头;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表扬下属。
本届PDC常任理事国会议将审议阶梯计划的最新方案;从维德与各国代表的私下协商看;预期很乐观;因为这一方案的实质其实是人类第一次与地外文明直接接触;其意义比单纯的探测器提高一个层次。尤其是;邵个进人三体舰队的人类可以说是一颗植人敌人心脏的炸弹;运用自己在谋略上的绝对优势;他(她)有可能改变战争的走向。
由于特别联大今晚向世界公布面壁计划;PDC会议推迟了一个多小时;PI1A的人只能在会场外的大厅中等待。在以前的各次会议上;只有维德和瓦季姆能够进入会场;其他人只能等在外面;当咨询涉及到他们中某人的专业时才被进去。但这次。维德让程心同他们一起去开会;对一名低级助理而言。这是不寻常的重视。;当特别联大的会议结束时;他们看到一个人被蜂拥而上记者围在了中间、那个人显然是刚公布的面壁者。PIA的人们心都悬在阶梯汁划的命运上。对此兴趣不大;只有一两个人跑去看。当那个著名的刺杀事件发生时;这里没有人听到枪声;只是透过玻璃大门看到外面突然出现的骚乱。程心随着其他人跑出去;立刻被空中直升机的探照灯炫花了眼。
“嗯晦晦!刚有个面壁者干掉了耶!”较早出去的一个同事跑过来喊道;“听看到的人说他中了好儿枪;给打爆了头!”
“面壁者都是谁?’维德冷淡地问道;“眼前的事件仍没引起他太大的兴趣。
“我也不太清楚。听其中有三个都是受到关注的候选人;只有这个;被杀的这个;”他指指程心;“是你的同胞;可没人知道他;一个无名小辈。”
“这个非常时代没有无名小辈。”维德说;“任何普通人都可能随时被委以重任;任何显要人物也可能随时被取代。”后面这两句话。说前一句时他看着程心;后一句看着瓦季姆;然后;他被一名PDC会议秘书叫到一边去了。
“他在威胁我。”瓦季姆低声对身边的程心说;“昨天发脾气时;他说你都可以取代我。
“瓦季姆;我。。。。。。”
瓦季姆对程心抬起一只手;探照灯的光芒穿过他的手;照出里面的血色。“他不是开玩笑;这个机构的人事操作不需遵循常规。而你;沉稳、扎实;勤奋;又不乏创造力;特别是你的贵任心;超出工作层面之上的责任心;我很少在其他姑娘身上看到。程;真的。我很高兴你能代替我;但你还代替不了我。”他抬头望着周围的混乱;“因为你不会把你妈卖给妓院;在这方面你还是个孩子。我希望你永远是。”
有人急步走进来插到他们中间;她手里举着一份文件;程心看着像是阶梯计划可行性研究的阶段报告。她把文件举了几秒钟;并没有把它递给谁;而是狠狠地摔在地上。
“见鬼!”柯曼琳气急败坏地大叫;即使在压倒一切的直升机的轰鸣中;也引得周围儿个人转头看;“猪;都是猪!”只会在享乐的泥坑里打滚的猪!”
“你说谁?”瓦季姆吃惊地问。“所有人!全人类!半个世纪前就登上了月一球;可现在还是什么都拿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
程心拾起地上的文件;和瓦季姆翻看着。果然是可行性研究的阶段报告;写得很专业;这样扫几眼看不出什么。这时维德也回来了;PDC会议秘书刚通知他会议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始、。看到局长;柯曼琳才稍微冷静一些。
“NASA已经完成两次太空小型核爆炸推力试验;结果就在这份报告里;要想达到额定速度;飞行器的整体质量仍大得离谱;要再降低;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只剩十公斤了!他们甚至还送来了好消息;说辐射帆可以降到十公斤;有效载荷嘛;他们很慈悲地说可以有半公斤;但不能再多了;因为载荷的增加必然导致帆索加粗;载荷增加一克;帆索就增加三克;使得达到光速十分之一成为不可能。所以我们只有半公斤;啊哈哈;半公斤!真如我们的天使所说:像羽毛一样轻。”
维德微笑着点点头;“可以让莫妮尔去;我母亲的猫;不过它也得减肥一半才行。”
在别人愉快工作时;维德总是处于阴沉状态;而大家都处于绝望中时;他却轻松幽默起来;总是这样。开始程心以为这是领导者的风度;瓦季姆说她不会看人;这与领导风度和鼓舞士气都没关系;只是因为维德喜欢看到别人绝望;即使处于绝望中的也包括他自己。欣赏人的绝望对他而言有一种快感。瓦季姆是个很忠厚的人;却对维德做出如此阴暗的评价;让程心有些吃惊;但现在看来;维德确实在欣赏着他们三个人的绝望。、程心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抽去了支撑;多日的劳累一起显形;她软软地坐到草坪上。
“站起来_。”维德说。程心第一次没听他的命令;只是坐着。“我真的累了。”她木然地说。“你;还有你;”维德指指程心和柯曼琳;“以后不允许出现这样没有意义的精神失控;你们只能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前面没路了;放弃吧。”瓦季姆看着维德恳切地说。“你们认为没有路;是因为没有学会不择手段。”“那会议怎么办;取消议程吗?”“不;议程按计划进行。文件来不及准备了;我们只能口述。”“口述什么?半公斤的探测器还是五百克的猫?’“都不是。”
维德最后这句话让瓦季姆和柯曼琳的眼睛亮了起来;程心也瞬间恢复了活力;弹簧般从草坪上跳起来。
这时;载着中弹的罗辑的救护车在军警车和直升机的簇拥下开远了;纽约的灯海又恢复了光芒。在这光灿的背景之上;维德像一个黑色的鬼魅;只有双眸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