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如漫天飞雪。不时有柳絮飞过,竟已是暮春时节了。不觉暗暗感慨,韶华易老、春光又去。
我赏了一回花,给廊下的金丝雀添了食水。又逗弄了一会玄凌新寻来的虎皮鹦鹉。这鹦鹉虽是长了蓝色的羽毛,十分艳丽可爱,却很是愚笨。好些日子了还只会说“皇上驾到”,不觉兴味索然。浣碧掀起帘子,笑道:“小姐这两日怎么像是心事重重的?要不我陪小姐出去散散心?”我扶着腰,道:“昨晚上小家伙不老实,踢醒我好几次,今日总觉得没精神。”浣碧笑道:“要不出去走走,用了午膳再好好睡上一觉?”
我依了,又命浣碧叫了佩儿、晶清跟来伺候。那日昭阳殿皇后的目光总让我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不敢有丝毫大意。
天色晴好,太液池上水面浩淼,波光粼粼。池边草色青青,垂柳袅娜。那高大的杏树依旧枝叶繁茂。残红褪尽,枝头结了许多小小的青杏。我扶了浣碧沿着太液池畔的小径慢慢的走着,团团柳絮随风飘舞。裙裾过处,惊起小径边堆堆轻絮。远远的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走来,却是陵容。
陵容上前请了安,道:“姐姐好兴致,一早便在这里散步。”我淡淡笑道:“妹妹还不是一样?只是怎么一个人,怀了身孕不比平时,行动该有个人照应。”陵容笑道:“本来带着宝娟的,想起帕子没拿,叫她回去取了。”我笑道:“还没有恭喜妹妹呢,妹妹入宫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陵容笑笑,正要说话,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给莞妃姐姐请安,给昭媛姐姐请安。”却是贞贵嫔。我笑道:“妹妹从哪里来,竟无声无息的过来了,吓人一跳。”
徐婉愔笑道:“姐姐只顾着和昭媛姐姐说话,哪里能看到妹妹过来。”说着又向陵容道:“还要给昭媛姐姐道喜呢,姐姐怀了身孕又进了主位,而且赐了延禧宫,论荣宠昭媛姐姐如今可是后宫第一人呢。连妹妹都跟着沾了些光。以后姐姐若封了贵妃可别忘了照应妹妹啊!”陵容红了脸,却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说:“妹妹这样说,可把莞妃姐姐放在哪里呢?”我轻笑道:“婉儿一向嘴快,玩笑话罢了。”
婉愔笑道:“姐姐最疼婉儿,从来不跟婉儿计较的。”说着,又正色向陵容道:“安姐姐如今圣眷正浓,何不一并求了皇上起复令尊?以姐姐的荣宠,起码也该封个正二品的京官吧!”陵容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越发羞愤,紫涨了面皮,半日方寻了个借口悻悻地去了。
见她去远了,我笑道:“妹妹好厉害的嘴,也不怕得罪她。”婉愔笑道:“我却是口中积德,若是别人还不晓得说出什么来了。早些撵走了,也好和姐姐说会话。”我抿嘴笑道:“你这丫头嘴最坏,骂人还让人挑不出来错。几时搬去长宁宫?”婉愔笑道:“就在这几日吧,收拾一下就行了。”我叹道:“长宁宫虽不如延禧宫宽敞,却也是不错的”婉愔冷笑道:“如此已是沾了她的光了!我去年晋贵嫔时,皇上说我的位分升的太快,怕招人嫉恨,暂时先住在原来的地方。这一住便是一年。她倒好,连晋三级,又赐了延禧宫。皇上怎么没说怕她招人嫉恨呢!若不是太不公平,只怕还不会给我长宁宫呢!还有惠姐姐,我看也是一肚子的怨气。”我笑道:“过分得意未必是好事,恐怕皇上是真的为你好呢。况且,赐住延禧宫,十有八九是皇后的意思。”婉儿想了想,笑道:“倒像是她的意思呢。”顿了顿又道:“姐姐还有三个月才生,一定要小心保重。”我心中一动,道:“姐姐小心便是,前次的事情,多谢妹妹了。”
婉愔笑道:“妹妹并没有做什么,是姐姐福泽深厚,逢凶化吉。”我淡淡一笑,道:“锦儿日夜在妹妹身边,妹妹也要小心才是。皇后安插的人必不是等闲之辈。”婉愔一愣,道:“姐姐都知道了?婉儿早知姐姐不比常人。姐姐既知锦儿的来历,姐姐说婉儿能怎样呢?”我笑道:“难得妹妹八面玲珑。”
婉愔叹道:“妹妹并不愿助纣为虐,可是又不敢得罪皇后。前次的事妹妹也万般无奈,只能暗中提醒姐姐,幸而姐姐冰雪聪明。姐姐未回宫时,妹妹便听皇上讲过许多姐姐的事情,妹妹那时便很好奇,想知道一个离宫数年却能让皇上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后来姐姐回宫,妹妹便有亲近之意。正巧皇后也有意让我多来这边走动。相处数月,只觉与姐姐十分投缘。却不想皇后……”
婉愔不再说下去,我笑道:“如今妹妹和盘托出,可是想明白了?”婉愔道:“皇后表面温淑,心肠却狠。婉儿岂不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婉儿跟着姐姐总比跟着皇后好些,况且,皇上的心在哪里才是最重要的。”我深深看着她的双眸,笑道:“妹妹竟不在意圣宠?”婉愔神色黯然,淡淡笑道:“宫中哪个女子不期盼君恩?只是妹妹知道这宫里没有谁能在皇上心中越过姐姐去。妹妹有自知之明,能得到皇上几分怜惜便知足了。况且在这深宫里,好好活着才是顶要紧的。”我竟无言,良久方道:“妹妹这几日似乎总远着皇后,其实该多去向皇后请安的,不要生疏了才是。”婉愔怔了怔,道:“姐姐的意思婉儿明白,婉儿尽力便是了。”
日子过得飞快,我每日或闭门不出或只在棠梨宫附近走走,唯恐皇后又生出什么事端来,只盼着快快捱到生产。不觉已近生辰,各宫里纷纷送来厚礼,我只推说身子不便,只命槿汐、小连子代我收了。玄凌下朝来,见殿中堆着许多礼物,笑道:“朕今日亲自送了贺礼来,不想却落着后面了。”我笑道:“皇上的贺礼岂是那些礼物能比的?”玄凌携了我的手,笑道:“嬛嬛便猜猜朕的贺礼是什么?”我侧头想了想,道:“皇上送的定是稀罕之物,臣妾如何晓得?”
玄凌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郑重放在我的手中。我打开锦盒,却是一只圆形的玉佩,玉是极好的羊脂玉,温润可爱。细看竟是一对精致的龙凤佩。两只玉佩合在一处,恰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圆。玉是好玉,却并无稀罕之处。我不觉暗暗纳罕,抬头却见玄凌笑吟吟的看着我,并不说话。我取出玉佩细看,背后却有字,便将两只佩合在一起去看。玉佩背面雕着几行小字:大周乾元帝玄凌与爱妃嬛嬛愿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为夫妻,天长地久不离不弃。
我心中不禁涌起一片温柔,却又含着酸涩。半晌方笑道:“皇上忘了,嬛嬛不是妻,只是妾罢了。”玄凌叹口气揽过我,把我拥在怀中,在我耳边低语:“嬛嬛,你何时才能明白朕的心意。”我低头无语。窗外鸟雀欢鸣,却不知春光已老。阳光透过新糊的水绿色软烟罗窗纱洒在地上,唯余一室静谧。
次日便是我的生辰,玄凌在上林苑的飞花阁为我庆生。飞花阁是上林苑中景致绝佳的去处,正迎着太液池。飞花阁地势最高近旁花木环绕,坐于阁中,上林苑、太液池风光尽收眼底。可赏花可看水。特意选了这里也是为了自在些,不似高堂大殿之上正襟危坐那般拘谨。
一早我便起身梳妆,依礼去向帝后谢恩,皇后笑道:“这些日子本宫也身子不好,总在宫里闷着,眼见要误了这大好春光,却不想正好借了莞妹妹的生辰可以好好乐上一日。”我笑道:“嫔妾也是想着不要辜负了这明媚春日,便借着庆生的由头,请皇后娘娘和各位姐妹好好乐一乐,便选了个能赏花看水又敞亮的地方。”皇后点头道:“莞妹妹想得周到。只是飞花阁地势高些,恐怕风大,莞妹妹的身子只怕禁不住。”
我不觉蹙了眉暗自思量,今日天色碧蓝如洗,一丝云也没有,便是有风也是暖暖的,何来身子禁不住一说?皇后这话里又不知道藏着什么刀枪剑戟。
玄凌见我不作声,笑道:“皇后费心了,朕已命嬛嬛带件斗篷备着,应该不妨事。”我回过神来,忙恭谨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嫔妾自会小心的。”皇后温和的笑笑,对我的失礼并不以为忤。我心下越发生疑,与帝后周旋了几句,便告退去了。
出了昭阳殿,我扶了槿汐,慢慢向凤仪宫外走去。我轻声道:“槿汐,我总觉着不对劲,是不是疑心太重了些?”槿汐见只有远处站着几个小内监,便道:“娘娘,小心些总无妨,皇后若有歹意,今日却是个机会。”我点点头道:“今日在飞花阁用膳,的确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机会。平日我宫里戒备森严,想打我腹中孩儿的主意确是不易。若是我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心中有了主意,便道:“待会派人给小林子捎个口信,让他安排几个人好生盯着。我的菜让小林子亲自去做,给我传菜的人也让他专门安排。若发现不妥,不可声张,只暗暗报你便可。”槿汐道:“奴婢明白。小林子厨艺虽比小盛子略逊一筹,但素来机敏,在内膳房主事也有几个月了,娘娘放心便是。”我点点头上轿辇去了。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玄凌亲自来接我去飞花阁。飞花阁离棠梨宫不远,玄凌便携了我的手慢慢一同走去。到了飞花阁,众人皆已到了。见玄凌携了我的手进来,便跪下接驾。我见端妃、敬妃也跪着,忙想退后几步避开,奈何玄凌拖着我的手不放,只得受了。皇后见我公然与玄凌并排而行,受了众人的礼,脸色一变。略一犹豫起身向玄凌行礼,我忙让在一旁,屈膝向皇后行礼。皇后隐了怒容,笑道:“今日寿星姗姗来迟,若不是有孕,真该罚一大杯酒才是。”玄凌大笑道:“若要罚酒,朕替嬛嬛领了便是。”说着携了我的手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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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心情甚好,谈笑风生,众嫔妃纷纷向我敬酒,玄凌皆替我一饮而尽。我温婉的笑着,心中却总是忐忑不安。槿汐一直没有送来什么消息,莫非只是我疑心而已?
玄凌喝了好些,不觉有些醉意。便扶了李长去更衣。一直沉默的皇后笑道:“妹妹今日吃得好少,不合口味么?”我笑道:“还好,只是妹妹昨日重了食。”皇后笑笑,端起面前的一盅酸笋野鸭汤喝了一口。我也伸手去端,尚未送到嘴边,却感到有两道冷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下意识的回头,却正对上皇后清冷的眸子。皇后却没想到我竟会突然回头看她,忙笑笑转过头去。我缓缓放下手中的银盅,抬头却看到槿汐匆忙进来,惊慌失措的看着我。略一思忖,重又端起那银盅送到嘴边。
我唤来浣碧附耳叮咛了几句,浣碧去了,我抿了口茶,眼中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放下茶盅,长长的护甲轻轻敲着细瓷茶盅的沿,发出叮咚脆响。正在暗自筹谋,绾绾带着予漓、淑和帝姬、温仪帝姬端了茶来敬我,看着他们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我不觉好笑,便也端起面前的茶来饮了。予漓虽是个男孩子,却有些害羞,完全不似小时候那调皮顽劣的模样,敬了酒便回去坐着。淑和、温仪和绾绾却围着我撒娇,闹个不停。
不一刻玄凌回来了,笑骂道:“几个小捣蛋鬼快回去坐着,莞母妃身子不方便,不能陪你们玩。”绾绾扮个鬼脸蹦蹦跳跳的跑了,淑和、温仪也转头跟着跑了。我与玄凌不觉相视而笑。玄凌悄声道:“外面景色十分好,不如跟朕出去走走。”我伸手拢拢鬓角的碎发,抿嘴笑道:“好些妹妹怕是很久都没见到皇上了,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