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孙姑姑在唤人,眉庄和候在外面的几个宫女匆匆赶进去。太后依旧合了眼躺着,听到脚步声,微微睁了睁眼。孙姑姑使个眼色,众宫女皆急急地去了,不一刻便端了几盆温水来,一个宫女捧着一只描金的黑漆盘,盘上放着皇后大典时穿的明黄|色袍子。另一个宫女端着一顶镶珠点翠的皇后礼冠。眉庄知道是要为太后擦洗更衣了,便退到殿外候着。
眉庄默默立在回廊上,不一刻玄凌坐了肩辇匆忙赶了过来。玄凌穿着一件香色的便袍,下了辇便急步向寝殿来了。眉庄迎上几步请了安,道:“太后在更衣,请皇上稍候片刻。”玄凌神色凄凉,黯然点了点头。四下安静的仿佛落根针在地上也能听个清楚。眉庄心中不禁焦燥起来,便将那丝帕子拧作一股绞在手指上揉搓着,手心隐隐出了汗。
等了片刻,好不容易看到伺候擦洗更衣的宫女退了出来,玄凌忙进殿去了。眉庄赶上几步撩起层层帷幔在金钩上挂了,方才跟了进去。
太后已更了衣,微微偏了头直直地看着殿外。直到看着玄凌大步进来,浑浊的眼中方隐隐有了泪光。太后轻轻抬了抬手,玄凌急走几步握住,唤了声母后。太后看着玄凌动动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是发不出声音来。玄凌俯身去听,却见太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已是说不出话来了。
孙姑姑站在玄凌身后抹着泪,眉庄呆呆地听着太后越来越艰难地呼吸声,心头酸痛亦隐约含着几分庆幸。皇后也匆忙赶了过来,眉庄微微屈膝行了礼,冷眼看看皇后忙乱懊丧的神色,心中忍不住冷笑,你到底是晚了。
太后的喘气声渐渐地微弱了,眉庄再也忍不住,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太后的目光扫过榻边的每一个人,又落在玄凌身上,缓缓地闭了眼。
殿中之人皆跪了下去,哭声震天。太后驾崩了。
眉庄跪在榻边,随众人磕了头,放声痛哭。玄凌久久握着太后的手不肯放开,只是低头垂泪。皇后跪在玄凌身侧,边哭边劝道:“皇上节哀,千万保重龙体。”
殿外远远的丧钟响起,肃穆而哀痛的钟声瞬间击碎了沉静的夜。
各宫妃嫔陆续赶来,内务府开始井然有序地安排太后的丧仪。眉庄红肿着眼睛,默默地随着众妃嫔一同换了丧服,披了重孝跪在正殿的灵堂上。天已麻麻亮,往日这是太后起身的时辰了,眉庄怔怔地想着,泪水无声地滚落。身侧的哀号声此起彼落,那些平日里只是来请安应个景儿的嫔妃们哭得尤为哀痛。眉庄心底里渗出几分寒意,由不得抬眼张望去寻孙姑姑的身影。孙姑姑该是最难过的罢。
却见孙姑姑跪在太后灵前,郑重地拜了九拜,起身又给帝后磕了头,道:“奴婢陪伴太后四十余年了,太后离不开奴婢,奴婢愿随殉太后。”玄凌红了眼睛,慨然长叹道:“朕准了,赐孙姑姑正四品华阳县夫人随殉太后。”孙姑姑再拜,谢了恩方才起身。
孙姑姑真的殉了,真的殉了。眉庄怔怔地望着孙姑姑神色平静如水地回过身来,向殿外走去。
走了几步,孙姑姑却又站住了,眉庄的心乱跳起来,果然孙姑姑转身道:“太后留了遗诏,本想当面交给皇上,但是太后写好遗诏后病势沉重,一直神智恍惚。奴婢便将遗诏收在寝殿的东侧殿太后素日礼佛的净室中,在里间榻上的紫檀木插屏后面的玉匣子里。请皇上派人去取吧。”说罢行了礼下殿去了。
眉庄轻轻苦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端端正正地跪好。
许久去取那遗诏的内监空着手回来复命,只道找不到遗诏。玄凌蹙眉道:“孙姑姑说得那般清楚,怎会找不到?”皇后拭拭面上的泪痕,略一沉吟,道:“只怕是孙姑姑年纪大了,记的不那么准确。再去找。”那内监忙去了。皇后便又吩咐身边的剪秋,道:“快去看看孙姑姑,该是正在沐浴更衣。问问孙姑姑遗诏究竟收在哪里。或者请孙姑姑亲自去找一找。”剪秋答应着去了。
皇后便向玄凌道:“此事事关重大,该让淑媛妹妹跟本宫一起过去看看。毕竟她在这边侍奉了太后好几年。”玄凌准了,眉庄缓缓立起身随着皇后去了。
东侧殿的正间里一众内监正在四下翻找遗诏,见了皇后和眉庄慌忙跪下。皇后道:“可找到诏书?”众人皆摇头,皇后道:“四处都找找。当时忙乱,收在别处记混了也是有的。”众人皆叩头道:“东侧殿几间房都找遍了,并没有。”皇后蹙眉道:“那便去西侧殿找。”众人慌忙去了。
房中只剩下眉庄了,皇后在椅上坐了,目光不经意般冷冷地扫过眉庄,眉庄只是静静地站在身侧,目光落在对面的椅子上,神色沉静,波澜不惊。皇后暗忖,这遗诏事关重大,竟然蹊跷地没了踪迹。孙姑姑自是不会糊涂到记错了收着遗诏的地方。遗诏必定是被她藏了,平日倒是看不出她有这样大的胆子。太后曾答应在遗诏中留下吩咐,不许立甄氏的儿子为皇储。定是为此她才藏了这遗诏。想不到她竟敢做这大逆不道的事,当真是自寻死路!
皇后看着上茶的小宫女退了出去,便也让随侍的绘春到殿外候着,方道:“妹妹做的好事!”眉庄淡淡笑了笑,道:“皇后娘娘何出此言。”皇后冷笑道:“太后的遗诏在哪里?你不会不知道吧。”眉庄看着皇后,道:“臣妾方才听到孙姑姑说收在净室里间的的一只玉匣子里面。”皇后冷笑了两声,道:“你与孙姑姑日夜在这边侍奉,本宫却不相信你全然不知!待会孙姑姑来了,本宫倒要问问她你是否毫不知情。知而隐瞒不报却又是什么意思?”
正说着剪秋慌慌张张地进来了,回道:“奴婢晚了一步,孙姑姑已经殉了。”皇后吃了一惊,道:“已经殉了?怎么这样快。难道不曾沐浴更衣么?”剪秋道:“听素儿说昨日用过晚膳皇上亲自守了两个时辰,孙姑姑得了空便去沐浴了。”皇后蹙了眉,低头不语。半日方看着剪秋指了指门外。剪秋会意,便掀起竹帘去门外的回廊上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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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番外:菊殇'下(一如)番外版']
皇后抬起头看着眉庄。眉庄仍是淡然的神色,皇后深吸口气,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端起盅子呷了口茶,和颜道:“妹妹和孙姑姑这些日子日夜不离太后左右,遗诏收在哪里,妹妹自然是知道的。方才孙姑姑在皇上面前说有这么一份遗诏,如今找不到如何向皇上交代?这遗诏总不能自个儿没了踪影。若是平白丢了,不光妹妹性命难保,便是这满宫的奴才也都没命了。妹妹好生想想看,这遗诏到底收在何处。论理这宫里来来去去的人多了,可是唯有你和孙姑姑最得太后信任,说你根本不知道遗诏下落,恐怕皇上也不相信。倘若背上个私藏太后遗诏欺君的罪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死罪。到时候本宫也救不了你!”
眉庄轻轻笑道:“既如此,皇后娘娘便去回皇上,只说臣妾藏了遗诏便是。看看皇上怎么说。”皇后怒极,一掌重重拍在身侧的紫檀木案几上,青瓷盅子上半掩着的盖子被震得哐啷作响。皇后喝道:“跪下!”眉庄默默跪了,皇后冷笑道:“看这情形你是当真不想活了。可是本宫不想要你的命,只要那份遗诏,好生交出来,休要执迷不悟!”
眉庄冷笑几声,道:“皇后不要动怒,仔细伤着手。既然皇后认定是臣妾藏了遗诏,皇后不妨将臣妾交给皇上,或许臣妾经不得重刑从实招了也未可知。”
皇后冷冷地道:“惠淑媛,不要以为你侍奉太后有功,本宫便动不了你。实话告诉你,本宫晓得太后遗诏里说了些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胆大包天竟敢藏那遗诏。不就是为了莞妃的孩子么?你好生交出来便罢,本宫只当不知道今天的事,也便恕了你私藏遗诏当诛九族的大罪。否则你且掂量掂量你那细皮嫩肉的可禁得住一丈红?”
眉庄笑笑,道:“皇后有何凭据说臣妾私藏遗诏?便是藏了也毁尸灭迹了,难不成皇后要向皇上请旨打到臣妾交出来为止?无凭无据对嫔妃动用酷刑屈打成招,皇后娘娘便不怕皇上看轻了您统摄后宫的能耐么?”皇后怒极反笑,似要冒火的眼睛死死盯住眉庄,眉庄亦迎上她的目光不闪不避,清澈的眼神并无丝毫慌乱。皇后不禁有些许疑惑,莫非这遗诏竟是收在西侧殿中,是孙姑姑记错了?不可能,太后素日礼佛的净室便在东侧殿,说得如此清楚,断不会错。遗诏必是被她藏了,既然如此有恃无恐,那遗诏定已被她毁去了。
皇后冷笑道:“本宫不能对你用刑还不能对这满宫的奴才用刑么?太后的遗诏凭空丢了,这满宫的奴才统统该死,本宫便打到他们招为止,说不准有那么一两个要命的奴才亲眼看到惠淑媛你拿走了遗诏。你说皇上信不信呢?”眉庄冷冷地看着皇后,笑道:“太后一向虔心礼佛慈悲为怀。如今太后尸骨未寒,皇后您就对满宫侍奉太后多年的奴才用刑,就不怕太后泉下有知伤心么?便是皇上恐怕也不肯呢。皇后不妨试试。”
皇后缓缓立起身,冷笑道:“惠淑媛,你若以为你抵死不认,本宫就奈何不了你,那你可错了。你好生在这里跪着。本宫让你死的心服口服!”说罢转身进里间去了。
眉庄静静跪着,侧殿中越来越亮堂。眉庄侧头看看外面,透过细竹帘子能看到剪秋和绘春立在殿外两侧的身影,也能看到一抹澄净的蓝天。正殿里面的哭号声仍是一声高过一声,令人心烦。皇后许久没有出来,花岗岩的地面擦得光可鉴人却极冷硬,跪得久了硌得膝上生疼。眉庄望望里间,暗自思量,这半天皇后不晓得在搞什么名堂。原就诧异太后素来喜欢嬛儿,却留下那样的遗诏,果然是皇后在暗中挑拨。平日里皇后虽总是一副端庄宽和的模样,我却早就知道她极虚伪,藏着一肚子的阴毒诡计,如今可是露出本来面目来了,好不凶恶。可惜那些招式吓不着我,说到底无非表明心迹自请一死以殉太后而已。若要我认这私藏遗诏的欺君之罪,我定是不认的。想来皇上也不能并无一星半点证据就捕风捉影给我定这诛九族的大罪。如今倒是要看看皇后还有什么把戏可耍。正想着,皇后出来了,手中却捧着一副明黄|色的绢帛。
眉庄盯着那绢帛愣了半天,方才明白过来。里间案上有太后写懿旨的黄绢,太后玉玺亦在里面收着。皇后矫诏!
果然皇后将那明黄|色的绢帛撇在眉庄怀里,道:“淑媛妹妹,太后的遗诏找到了,妹妹看看。”眉庄拿起那绢帛细看,果真与太后的字迹一般无二,而且用了太后玉玺。除了依着太后的口气要皇帝勤政爱民外,说莞妃甄嬛于宫外得子,且未能足月生产。为保皇室血脉纯洁,断不可立为太子。皇长子予漓得皇后抚养亲自调教,温厚纯孝,可为储君。
皇后冷笑道:“若这份遗诏是从储元宫中搜出来的,妹妹以为这私藏遗诏的罪名能否坐实?”眉庄看看遗诏又看看皇后,嘴角慢慢绽开明媚的笑意,道:“谢皇后成全。请皇后这便与臣妾同去正殿,将这遗诏面呈皇上。”皇后愣了愣,道:“你希望本宫说这遗诏是在东侧殿中寻到的?”眉庄摇摇头,笑道:“遗诏自然是臣妾私藏了,怎敢欺君?臣妾自然罪不可赦。而皇后矫诏,亦可算是大周开国以来的奇闻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