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怕……我冷……〃
〃金菊,别怕,别怕。〃
他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他臂上的力量呼唤着她的肉体的记忆力。一年多前,他紧紧地搂着自己,那时候他的扎人的嘴巴就是这样扎在我的嘴上,然后我们就亲。现在,她却没了兴趣。她没有力量去响应他的嘴唇的召唤。他的唇是滚烫的,他的口腔里有股霉变蒜薹的味道。
她扭着僵直的脖颈,用意识拥抱着他。
〃我冷……我全身都麻了……〃
高马松开她,她的腿软软地塌下去。在晦暗的夜色里,他周身上下跳跃着绿色光点,一些圆的、椭圆的光点。高马从她刚才躺着的地方捡起了一件上衣,抖抖,连这件上衣上也是绿色的光点,它们溅出来,溅到黄麻上,就附着在那里,膨胀着,收缩着,一明一暗着。
高马把衣服披到她肩上,衣服湿口答口答的,很沉重,有一股狗皮的咸腥味钻进她的鼻道。
他坐下了。我坐在了他的的腿上……她后来经常回味这一段情景:他嘴里哈出来的热气喷到我的脸上,他嘴里的气味令我厌烦,蒜薹的气味。在不黑的黑暗中我能看到的紫色的脸,绿色的光点碰撞着他的紫脸。我说:
〃我的腿、胳膊……都麻了,全身都麻了。〃
高马把金菊平放在地上,用两只粗糙的大手,揉搓着她的腿、胳膊、十根手指头、十根脚趾头,每条肌肉都被他按摩遍了,每个关节都替她捏遍了。他的手捏到哪里,哪里就有触电般的麻酥酥,他的手捏到哪里,哪里就如被烘烤般的热乎乎。温热的感觉从脚流到头又从头流到脚。她眯缝着眼,捕捉那些绿色的光点。他赤裸着背,竟然是瘦骨嶙峋,两颗男人的豌豆大的黑|乳头诱惑着她,她产生了捏一下那东西的愿望。后来她就捏了它一下。
他继续按摩着她,她心里为他的劳动所感动。他的手时重时轻,时紧时松。她的呼吸粗重了,心跳也加快了,她把适才想到的好多事都忘光了。她燥热,这时她感到他的身体是冰凉而潮湿的,他嘴里呼出的气凉森森的,有一股薄荷叶子的气味。她期待着什么。
第21节:绿光点
他的手指在摸她的皮肤,她有些恐惧又有些好奇。她本能地抬臂去保护什么时,却好像在有意地引导他。现在他的粗糙的手掌在抚摸她的Ru房了,一阵寒热袭来,她周身的皮肤都紧张,电浪一波波在身上滚。
……他的身上全是那绿幽幽的光点,周围的黄麻上也沾满了绿光点,它们跳着,飞着,画出密密的、摇摆不定的优美的弧线……这些绿光点笼罩着他,连他的牙齿上也有。
她听得到自己的呻吟。
……这么多绿光点,这么多萤火虫。绿光点在飞行中窸窣有声。
她有时候把身体用力弓起来,去捕捉绿光点,她的手抓挠着他的背,好像要捉它们。它们不是一味的绿,瞧它们变幻颜色了,变成暗红了……又绿了……又红了……又绿了……最后是一片金子般的辉煌。
等他们再次醒过来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她感到只有被他搂在怀里才是实在的,一离开他的怀抱,什么也变得有影无形。也只有在他怀抱里,她才能看得到那些美妙的绿光点。
〃哥……你累坏了吧?身子不要紧吧……〃
他的嘴里有一股薄荷味,他把这些气味吹她的耳朵里。
星星都是碧绿碧绿,星光断断续续。雾气加重,泥土的腥气也加重。秋虫们都累了,歇了嗓子睡觉去了。黄麻沉默了,凝着脸,浪潮声滚滚而来,她把脸放在他的胳肢窝里,眼睛黏黏涩涩的。浪潮声使她产生安全感,便搂着他的脖子,沉沉睡去。
四
天亮时,群鸟在天空里噪叫着,黄麻叶片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深绿的叶片十分精神,尖削的叶尖都上指着天。黄麻的秆有深红的颜色,也有淡黄的颜色,每一棵都笔直,每一棵都高挺,初升的太阳把鲜红的光线斜刺里射进来,照耀着高马的脸。他的脸清癯爽朗,两只眼睛里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欢愉。现在她感到一刻也离不开他了。他身上发出的力量紧紧地吸引着她,使她的眼睛跟随着他旋转。想起夜里的事,她心里怦怦地跳,血往脸上涌。她情不自禁地再次扑到他身上,用牙齿轻轻地咬着他的脖子,并且贪婪地地吞咽着被他脖子的灰垢污染成咸汗味的口水。她咬住他脖子一侧那根粗大的动脉时,感到它强有力地搏动着。这澎湃的搏动令她心醉神迷,难以自持。她咬着它,舔着它,用两片嘴唇夹着它。她感到内部的器官像鲜花般开放了。这时她说:
〃高马哥……高马哥……就是死了,也不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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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麻叶片上的露珠扑簌簌地跌落着,湿漉漉的黄麻茎秆像涂了一层油,光彩夺目,地上的潮气上升,蒸发,金红的阳光逐渐增添着白炽的成分,在他们背后有一只花脸鹌〃哞哞〃地叫着,叫声很长,很沉闷,好像那神奇的鸟儿是把嘴巴扎在泥土里鸣叫。边也有一只花脸鹑在鸣叫。很长,很沉闷,好像那神奇的鸟儿是把嘴扎在地里鸣叫。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也有一只花脸鹌在鸣叫,与后边那只遥相呼应。清晨时空气停止了流动似的,黄麻们凝固着,宛若浸泡在静止的红海水里的珊瑚。
他把她推开了,说:
〃我们吃点东西吧。〃
她微笑着,仰着身体,望着脸上密麻麻、乱纷纷飞动着的绿光点和金色的光点,全部的意识都集中在头脑深处的一个微妙的地方,那里响着潮的涌动声,遥远而神秘。她希望永远沉浸在这种境界里,身体一动不敢动,呼吸也被屏住,那地方有一颗喜动活泼的水银珠,停在那里,抖抖颤颤,随时都准备滑走。
〃起来吧,吃点什么。〃高马捏着她的手腕子摇动着。
水银珠飞快地滚走了,她看到了眼前的黄麻和阳光,心里感到很烦躁,但又找不出责怪高马的理由。
高马从一个蓝包袱里摸出几张白面单饼和一把蒜薹。蒜薹的根部已经枯萎,梢儿也枯萎了。他掐掉蒜薹的根和梢,单剩下中间绿绿的一截。他把六根蒜薹卷到一张饼里,递给金菊。
她摇摇头,她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幸福的感觉里,并试图捕捉到它。刺鼻的蒜薹味干扰着她,她早就讨厌蒜薹的气味了。
〃快吃,吃了我们就赶路。〃高马说。
她犹犹豫豫地接过单饼,拿着,却不吃。一直等到高马咬了一口夹蒜薹的单饼后,她才试探地咬了一口。单饼硬得像在冷水中浸泡过的麻布一样。高马腮上的肌肉抽搐着,滚动着。她听到了生冷的蒜薹在他口腔里又滑又腻地响着。她也咬住了蒜薹,它们冷冷地、像刀子刮竹般响着,她的口水满了嘴,心里有无法忍受的生、冷、滑、涩。
高马还在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粗重地喘息。他还放了一个很响的屁。她厌恶地把脸别过去,把那张饼扔到蓝包袱上,单饼散开,蒜薹暴露出来。
〃你怎么啦?〃高马着急地问着,他的白牙缝里夹着一丝蒜薹的绿筋络。
〃没怎么啦,你吃吧!〃她低声说着,这个男人满嘴的蒜薹味又使她感到和他之间有了距离。
高马匆匆嚼完一张饼,又把她扔掉的那张饼卷好,说:
〃你不吃也罢,等到了苍马县城,买可口的给你吃。〃
〃高马,我们去哪里?〃她迷茫地问。
〃我们先去苍马县城,坐长途汽车去兰集,再坐火车去东北。你哥他们现在一定在天堂火车站等着我们呢!〃他有些阴鸷地说,〃让他们的阴谋彻底破产。〃
〃去了东北怎么办?〃她依然迷茫地问。
〃我们去黑龙江省木兰县,我有个战友在那里当副县长,求他帮我们找个工作干。〃高马胸有成竹地说。
他又大口吃起饼来。他又放了一个响屁。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笑了。
高马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
〃我一个人过惯了,你别见笑。〃
她立刻就原谅了他,就像对一个小孩子说话,她说:〃人人都一样,吃着五谷杂粮,还有不放屁的?〃
〃女人呢?女人也放屁吗?〃高马说,〃我怎么也想像不出像你这样的漂亮女人也会放屁。〃
〃女人不也是人么!〃她说。
黄麻上的露水干了,北边的原野上,有一头毛驴在〃勾儿嘎儿〃地鸣叫着。
〃大白天,我们敢走?〃金菊问。
〃敢走,我们越是大胆越是没事,这里离苍马县有三十里,三个小时就能赶到,等到你哥他们回过头来苍马追我们时,我们早就到了兰集啦。〃
〃我不愿意去啦,〃金菊说,〃我成了你的人,俺爹和俺娘也许就回心转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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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做梦啦,金菊!〃高马说,〃你爹和你娘不打死你才怪!〃
〃俺娘还是疼我的……〃她含着眼泪说。
〃她疼你什么?她疼你哥,把你当个家什一样跟人家交换。〃高马说,〃金菊,你真的甘心跟那个刘胜利去过一辈子?金菊,别痴了,听我的话,跟我走,我那个战友是副县长,你想想,一个副县长,权有多么大!安排咱俩还不是他说句话的事,在部队里,俺俩好像亲兄弟一样。〃
第22节:快乐的青年
〃高马,我可是把什么都给你了。我就像条狗一样,你一召唤,我就跟着你跑啦……〃
〃金菊,〃高马抱住她的肩膀,说,〃高马即便是卖血,也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哥……我们就这样搂抱着死了吧……你把我弄死吧……〃
〃不,金菊,我们不死,我们要闯过这一关,闯出个人样来让你爹和你娘看看。〃
她看着情人脸上那坚毅得有些残忍的表情,不由得抬起手,去抚摸他额头上那些疤痕,她怜爱地问:
〃还痛吗?〃
〃这里痛。〃高马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
她把脸伏在他那怦怦跳动的地方,说:
〃哥……你为我吃苦啦……我哥他们,是些黑了心的狼……〃
〃也不要这样骂他们,〃高马宽厚地说,〃他们也活得不容易。〃
〃是的,他们也不容易,〃金菊说,〃我这一跑,他们就完了……〃
〃哎,想起来了,金菊,〃高马故意地打断了金菊的话,神采飞扬地说,〃还记得去年那天吗?我帮你割麦子那天,我说把录音机换上新电池后借给你听,一直没捞到机会,现在,它是你的了,你听吧。〃
高马解开包袱,把收录机从纸盒里拿出来。他揿了一下键,录音机沙沙地响着,一个女孩子娇滴滴地唱起来: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
〃这是新磁带,董文华唱的,〃高马说,〃董文华也是个当兵的,沈阳军区的,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模样挺恬静的。〃
〃你见过她?〃她问。
〃在电视上看过。〃高马说,〃孙宝家新买了彩电,他家里今年种了六亩蒜,光蒜薹就卖了五千多元……不是到了这一步,我也真不割舍离开家乡,种蒜赚钱,明年县里还让扩大种植面积。〃
高马把耳机插到录音机上,声音突然消逝,金菊有些惶惑,高马把耳机挂到她的头上,大声说:
〃这样更好听!〃
她看到高马从包袱里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里装着一沓子十元的钱。
〃我把能卖的都卖了,房子让于连水大哥给照望着……也许,在东北待几年咱还要回来……〃
她听到耳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