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树琼花十样锦,春风喜气满华堂。
众人道:“首句是香畹,次句是佩仙、玉艳,三句总说,末句是小梅。”子云掐指一算,名花已有了八人,只少静芳、蕊香两人了。又见写道:春兰秋桂非凡种,香色由来人所重。
尽待神仙闲品题,群花齐向天门拥。
子云道:“他们都说完了,就只有道翁先生与胡兄了。”
王胡子拈着长须,候着乩上说他。道生道:“我这老朽,恐怕未必能附诸名士名花之后,且如何能邀坡仙齿芬一粲?”只见乩上又写道:曲终又见湘江灵,蛟龙出没江涛腥。
汨罗沉冤感天帝,千百余世□明磬。
知君一生秉正直,风骨棱棱谢雕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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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女含愁化玉郎,石头城下伤春色。
道生写到此处,不禁伤感起来,众人亦皆叹息。子玉道:“据两仙所云,玉侬前身的真是道翁先生前世之女,今日相见,可谓有缘。”道生听了子玉之言,不觉泪下。原来道生六十无儿,并且丧偶,孤苦一身,是以触动心事,凄然流涕,便呆呆的看着琴言,琴言也呆呆的看着道生,各有感伤之态。众人也呆呆的看他二人。忽然乩上又写道: 难得名花名士兼,长歌一纸示王髯。
丙寅三月初八日,请得眉山苏子瞻。
道生写完,众人正要观看,忽见乩上又写道:“奉敕赴凌云殿撰文,不能久留,去矣!”书完寂然不动。众人一齐拜送,焚符酾酒,俱欣欣然有喜色。家童收拾了仙坛,大家就在楼中坐下,又将仙诗同读了两遍。
子云吩咐家人在承荫堂摆了四桌盛席,便对众人道:“今日我有一言,上承仙命,下合人心,成了前因后果。两仙乩上俱判玉侬为道翁前生娇女。现在道翁无子,玉侬无父,我欲成此仙缘,要请道翁收玉侬为义子。玉侬虽失足于前,未尝不可立身于后,想先生决不以世俗之见论人。未识玉侬之意如何?
而诸公以弟之言为然否?”道生尚未回言,子玉喜动颜色,即道:“玉侬若得道翁先生栽培,真是精金入冶,美玉成器。只求道翁不以寒微为鄙,玉侬岂有不愿之理?”次贤与吉甫等都赞成道:“这是极好的事,大约今日合当父子相逢,不然杜兰仙何以特判出来,又单叫道翁上前,说明前因后果,不是也要撮合这件事么?可见数已前定。”子云接口道:“可勿三思,请到承荫堂一拜就算了。”道生想道:“我看着琴言虽系优伶,却无半点习气,度香早说过他多少好处。况我也见过他好几次,竟是毫无訾议的。若以为义子,倒是个千里驹。况他天姿颖悟,略一指点,便可有成。而且两次仙乩,都说前生是我的女儿,自然他也会天性相亲。”主意已定,便道:“恐福薄老人,未必能有此佳儿。”众人皆笑说:“先生太谦了。”琴言想道:“两次神仙特为我判出前因后果,我看这位屈老先生,真是天下第一等人品,得他教训,也不枉了一世。况前世又是父女。
但我断没有自己开口求人为父的理。”既而听见子云之言,又测度子玉之意,众人竭力赞成,道生一口应允,便也满心欢喜。
但终是面嫩,答应不来,红泛桃花,低头不语。子云道:“玉侬,你怎么样?道翁是极愿意的了。况你们前生原系父女,今世自然天性未离,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何妨答应,有什么害羞处说不出来的?”琴言目视子云,将头点了一点。子云哈哈大笑道:“愿意了,愿意了!这也不是轻易遇得着的。”就让众人到承荫堂,铺了红毡,次贤、子云扶道生坐了,文泽、仲清拉过琴言来拜了八拜,道生受了。
众人称贺已毕,道生又谢了子云,便说道:“弟是狐苦一身,并无家小,既承诸公雅爱作成,认为父子。但我比不得那有子嗣的人,单只挂个名儿。我既认了他,自就与亲生的一样,要教训他,并且要随着我去,不知他心上何如?”子云听了,略一踌躇,即问琴言道:“这事要你自己作主意,旁人难以应答的。”琴言道:“这个自然,我又没有父母,岂有不追随的道理?”子云赞了一声“好”。子玉听到此,未免有些伤悲,然也无可奈何,况从此琴言入了正路,故也喜多悲少。在琴言彻底一想,非但不悲,而且极乐。道生便叫过琴言来,说道:“从今以后,须要改去本来面目,也不应常到外边,在我寓里读书习字。出京日期也近了,你的名姓是都要改的,如今就依我的姓,改名为勤先,留你一个琴字在内,号就是琴仙。”众人都说:“改得甚好。”琴言府首听训。子云与子玉见了这个光景,颇觉凄然,以后就要另样相待,正是从此“萧郎是路人”了。
子云便请入席。第一席是道生、子玉、吉甫、王胡子、琴言,二席是仲清、文泽、王恂、子云、次贤,九个名旦分为两桌,各自叙齿坐了三、四两席。琴言坐在下手,拘拘谨谨,也不举箸,甚觉可怜。倒是道生体恤他,道:“凡遇热闹场中,当言的即言,也不必过于拘谨,但存着个后辈的分寸就是了。”
道生喝了几杯酒,便与子玉、吉甫、王胡子谈些闲话。王胡子道:“屈老先生,晚生这个请仙的本事如何?你说我是赚人么?”道生笑道:“今日之事却真稀奇,若不是我亲眼见的,亲手写的,凭谁告诉我,我也不信。”又道:“胡兄,你往常请仙,也有这么灵异么?”胡子道:“今年过扬州时,在一个盐商家扶乩,请的什么杨少师,写了一长篇,把他家闺门里的事都写出来了,吓得那主人家磕头如捣蒜的哀求,方才没有写完。第二次就要算今日了。往常请时,却没有这么灵异。”子云笑道:“今日说我们的诗中,也有两句说着隐情,不过谑而未虐。”蕙芳咳嗽一声,惹得各席都笑了。道生也笑道:“我也略猜着此,但不知是怎样个始末,何妨与我说明?”子云道:“我要说,又怕有人不依,我不说罢。”玉林对漱芳说道:“起初乩动的时候,我总当着你的手动,我想把我的手不动,教你写不成。后来,不由得我的手也跟着动起来了。”漱芳道:“可不是,我先也打量是你作诡,及至写了一句诗,我还疑感是作出来的,后来才知不是了。”春喜道:“我们扶的时候手要不动,那乩自己就会跳起来,比你们头一回还动得快。”
琪官道:“这神仙也不知怎么来的,就这样快,就像在这园子里一样,真是心动神知了。”兰保道:“那杜兰仙与玉侬同姓,所以关切得很,把他的前事都说出来了,总成了这件好事。”
宝珠道:“我们前生,就不知道是什么人转生的。吉甫说他也会请,我要看看,总未遇巧。”素兰笑道:“你的前生不是说是个尼姑呢?”宝珠不觉得脸一红,笑道:“你怎么知道?”
素兰道:“我听见你自己说的。”宝珠笑道:“我竟忘记了。”
因远远的看着吉甫一笑,大家也不觉笑了。
道生来了一天,便要早回,对琴言道:“明日我着人来接你罢。”子云道:“先生何不搬来,那寓里有甚好处?”道生 道:“这个最妙。我心上不好讲,又要搅扰。我还要细细把你的园子逛一逛呢!”诸名士道:“若得道翁先生住在园里,更有趣了。”次贤道:“前年园亭成后,一切布置倒也罢了。只有一样,各处的联匾,都是草创时定的。后来改造起来,往往有些不合适了。且书字撰句,就是我们二人,并无第三人斟酌。
至今日看去,似觉草草。昨日我与度香商量,尚须添的添,换的换,非道翁及诸兄手笔不可。”仲清道:“我们究竟还没有逛到。须尽一日之兴,游到了,方可拟题。”子云道:“含万楼下,我想刻一篇怡园序,要借重道翁。明日搬来,第一就要请教这篇序。”次贤笑道:“他还没有搬进来,你倒先索房租了。”说得众人大笑。道生约定明日即移过来,与琴言同祝以后琴言就改了姓屈,称为屈勤先,人叫他号是琴仙,不叫琴言了,看官须自记明。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众英才分题联集锦老名士制序笔生花
话说屈道翁搬过怡园来,与琴仙就在海棠春圃住下。次贤向在梨花院,与海棠圃相近。道翁即有一番教导,琴仙从前念过的书,一面温理,一面与他讲究些诗词文艺,习学楷书。可喜琴仙天姿颖悟,过目成诵,而且锐志攻书,把从前的忧闷倒也撇开。一连几日,道翁见其职明可学,也甚欢喜。子云更为得意,吩咐园内家人都称为屈大爷。约有半月以来,琴仙的文理已通了好些,字也写好了,对对做诗也通顺了。父子之间,十分亲爱,竟是亲生的一样。那些相公们到园来,倒不好与他盘桓,到门口略一探望。琴仙也不肯旷功,足不出户,道翁倒有时体贴他,叫他也到各处逛逛,可以开放心胸。琴仙虽答应了,也不出去,不是写字,就是看书,把个潇洒惯的屈道翁,反被他拘住,要时常的释疑问难起来。
一日,想起子云托做《怡园序》,便作了半日,又修饰了一会,自己送与子云、次贤看了,请他斟酌。次贤道:“妙极了,就使徐、庚复生,也不能涂改一字。”子云道:“是石刻好呢,还是木刻好呢?”道翁道:“论长久,自然是石刻。前日见金吉甫相熟的那个季十矮子,刻工尚好,不过价值大些,然此是市井的常理。你莫若找吉甫将他荐来一刻,是极妙的。
不是说要刻在含万楼屏风上?却也好看。”次贤称善。子云即叫书童找出了八张大宣纸,照着屏风大小裁好了,送到海棠春圃,请道翁亲笔自书。此时春航、南湘场事已毕,子云定了二 十八日,请诸名士游园,以辰初毕集。是日不设筵宴,恐误了游兴,止于几处备了小酌茶点。凡近水者坐船,离水远者步行,须以一日之内游荆王胡子住了两日回寓,将《图书集成》装了五大车,送进怡园,子云只得收了,就放在含万楼上,也就摆满了五间大楼。
诸名士于二十八日早上陆续皆到。是日子玉、春航、南湘、仲清、文泽、王恂,共是六位,惟吉甫因感冒未到。园内屈氏父子,与次贤、主人四位,都在含万楼下坐了。道翁道:“这个含万楼是本《易经》‘含万物而化光’句摘下,因为园中的主楼,故取此名。但就本意是言乾道之大,此名似乎不甚相宜,度香以为何如?我见楼上现供着赐书,何不就改为赐书楼,未知可否?”子云道:“改得甚妙,就是赐书楼。还要求作一副长联。”道翁道:“老夫改了楼名,那联句请诸名士题罢。”
子云道:“诸兄自有分题,这第一联还求道翁先生赐题,就是诸弟兄也不肯相僭的。”道翁又让了一会,叫琴仙捧过笔砚来,题了一副长联。诸人见他写出,看是:文苑赐英华,数玉笈金编,正学《十三经》,旁通《廿二子》;词场开鼓吹,看笔歌墨舞,纵横一万里,上下五千年。
题罢,哈哈大笑道:“老夫拙句不文,诸兄休得见笑。”
众名士看了,个个首肯心服。
子云让大众进了承荫堂,崇墉巍焕,局面堂皇。院子内有座戏台,槐阴布绿,栋宇生辉。道翁与诸名士看了那些匾对,说道:“这堂名很好,不用换。东西楹要添副长联,就请静宜大笔罢。”次贤道:“这些联额,原是弟当日胡乱写成的。这承荫堂与赐书楼,皆是正屋,还求吾兄老手一题才称,恐我们终是柔筋脆骨,撑不住这个大局面。况所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