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罢!下次寻我,别忘记了就说是沽衣店有衣裳要请我去掌眼。”
古代布料是硬通货,有时候比银子还好使,那时候绝没有把旧衣服捐献或者说扔掉的,所以就有沽衣店,像是当铺什么的要请资深朝奉,沽衣店的话,就必须请一些对当时时尚潮流了解的人来掌眼定价,这门子无论在哪个省份哪个官老爷身边,显然都可以说是当代最时尚人群。
那仆妇得了银子,暗中颠了颠,怕有七八钱,脸上顿时堆起笑来,“是是是,奴一时情急忘记了。”
任铁铁也不跟她计较,当下转过两道院子到了巡抚衙门后院的偏门,这偏门也是有当兵的把守了,只是看见任铁铁,却赶紧腰杆子一软,脸上堆笑,“任门官。”
任铁铁点了点头,心安理得享受几个当兵的服务,翘着下巴瞧两人开了门,这才施施然出去,一个当兵的看他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忍不住呸了一口,旁边一个年级大的赶紧拉了他一把,“你作死不成?”
另一个脸上悻悻然,却也心知肚明,自己也就只敢背后吐口唾沫,却忍不住抱怨,“咱们给大老爷守门,好处却全被他捞了……”
“人家不捞也轮不到你。”年级大的甩手给了他一脑壳,“人家是大老爷身边人,你是么?瞧你这长相,丽春院的春花都要嫌弃你不肯接你买卖……”
年轻的顿时大声叫屈,“那春花都有四十了罢!我哪里看得上,攒了银子也要睡一睡小金宝这样的头牌才行……”
两人话题就转到了女人身上,口沫横飞说了半晌,外头门子黑着脸进来了,听两人说话龌龊,忍不住瞪眼竖眉大声呵斥道:“混账行子,说的什么混账话,大老爷要听见……”
两个当兵的顿时骨头都软了,当下苦苦哀求,“铁铁大人,小的们一时糊涂忘记了衙门的规矩,求大人大量,把我们两个当个屁放了罢!”
任铁铁心中有事,不欲跟他们计较,冷哼了一声,快步走去,剩下两个当兵的面面相觑,一时间七上八下,担忧不已,连丽春院的小金宝都没兴致去谈论了。
任铁铁匆匆进了书房,端起书桌上巡抚老爷的茶盏就喝了一大口,巡抚老爷正在灯下看书,忍不住皱眉,“说了多少次,还是一点规矩都没……”
“我的大老爷。”门子放下茶盏来便一跺脚,“再讲规矩,就出大事儿了。”
巡抚老爷眼皮子夹了夹,这等门子的手段,这些年他宦海沉浮,却也见识多了,无非就是把小事说大了,然后才好从中上下其手,捞取银子,故此却纹丝不动。
门子瞧他这个姿态,更是大急,“真真是大老爷不急我门子急,我的大老爷,真出事儿啦!那些土司们密谋造反……”
巡抚腾一下就坐直了身子,“什么?不可能……”他说着,身子又慢慢软了下来,却是莞尔一笑,“是不是哪个不开眼的土司瞧你男生女相,调戏你了?你报上名来,老爷我给你做主就是了,却不要编这等话来哄老爷我。”
这便是典型的灯下黑了。
“哎呦喂!我的亲爹,原来我在你眼中就是这等人?”门子把眼一瞪,顿时就不高兴了,“你爱信不信,人家在外头的眼线方才急匆匆赶来,要了人家五十两的差遣银子,要不是我担心你头上的乌纱帽,我才懒得出这五十两……”
他说着脸上都有些肉疼,这五十两当真是一笔不菲的银钱,在昆明城偏僻点的地方都能买一幢独门独院的宅子了。
巡抚一听这话,却是不得不信了,门子毕竟跟了他快十年了,日日亲近,做那等事情,说没感情是假的,若不然,他为什么明知道门子爱伸手贪小便宜,却也没因为自己不能改变身边的人而弃之如敝屣。
瞧他脸上正色,门子这才把方才出去得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说了,这话说完,却是把箫思学巡抚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啊呀!这些杀才,罔顾朝廷恩典,害我不浅……”巡抚老爷一慌神,哏儿,就晕了过去。
门子一瞧,却也吓个半死,赶紧抱他起来在旁边的塌上,又是抚胸又是喂水,好不容易巡抚老爷这才悠悠醒转,赶紧一把拽住他衣服,“速速去拿我王命旗牌,调遣兵马保护靖海侯爷。”
“老爷,那些狼兵可是凶悍得紧……”门子往上三代都是本地汉人,对土兵先天就有恐惧心理,“咱们去请黔国公不行么!到时候即便出事,也有黔国公分担着,怎么也不会掉脑袋罢!顶多贬黜为民……我平时私下也攒了些银子,却也有个千把两,咱们到南京去住,那地方四季分明,人文荟萃,美妓又多,老爷你定然喜欢的……”
听他把私房攒下的银子都说出来了,巡抚大老爷说不感动是假的,可见虽然走的是后门,走啊走的却也是走到内心深处去了,可是这当口却不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当下伸手去握着他手道:“铁铁,你听我说,我这巡抚,听起来三品绯袍,其实是因为天高皇帝远,我在云南整整八年了,迄今一点调我回朝的消息都没有,可见老爷我做人多失败,朝中无人帮衬啊!那郑国舅以军功封侯,不知道多少故旧跟随,又是当今最宠爱的皇贵妃的亲弟弟,若他在云南出事,整个云南官场,个顶个的,一个没跑儿。”
门子听他说的吓人,忍不住道:“不能罢!我平时在贡院听那些读书人说话,都说本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有错,读书人也要骂的,皇帝的小舅子而已,难道还能因为他就把老爷和整个云南的官儿全给杀了?”
“杀是不会的,下狱,贬黜,这些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箫思学忍不住苦笑,这天下百分之五十的人口和粮食都在南直、浙江和江西,而郑国舅又创造了天下一等一的赋税,说他胜过三省,却是丝毫不为过,这等人物,真要出事了,整个云南的官员给他陪葬,那又算得什么,说不准到时候朝廷那些跟郑国舅唱反调打擂台的都要跳出来,来一句洪洞县中无好人罢!
'世人皆曰可杀',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箫思学喃喃。
门子一脑门子的冷汗,这种情况,他平时自诩小聪明,却发现这时候都不太管用了。
正焦急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他当下就道:“老爷,咱们何不赶紧私下知会那位爷,让他先暂避一时……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箫思学身子一正,急急就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时罢!”
巡抚老爷掐指一算,“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他毕竟是巡抚而不是布政使,也上马打过仗,虽然是二把刀,但好歹也恶补过几本兵书,知晓些战仗细节的,这但凡是城中作乱的,大抵要到夜色最深到鸡鸣凌晨的时候最好,那时候人最无防备,“依我算来,那些杀才若想在今夜作乱,定然是丑时到寅时最佳,如此,我们却是还有两个时辰。”
“铁铁。”箫思学抬头盯着门子,“扶我起身,不要惊动了旁人,只喊一顶两人轿,咱们去那位大都督的驻下。”
巡抚大人和门子便衣打扮,轿夫这时候俱都睡了,不在衙门听用,还是任铁铁喊了方才那两个守门的当兵的,两人又惊又喜,换了衣裳,一顶软轿抬着巡抚老爷就去了东北面原沐王府柳园。
到了柳园门口,巡抚掀开轿帘一瞧,门口气死风灯高高挂起,却是连一个守门的都没有,当下叹气,这位爷在北边杀得人头滚滚,却是不把南边放在眼中,这却也是,朝廷的大敌从来都是蒙古鞑子,至于南边,朝廷就跟大人欺负小孩一般,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想杀人家国王就杀人家国王……
“去叫门。”他低声吩咐轿旁的任铁铁。
箫思学深夜求见郑国舅,一见国舅爷,却是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这时候国舅爷匆匆起身,想必衣冠不整,却不曾想,见着这位少年侯爷,才发现对方衣冠宛然,腰间佩剑,身边那些早就听闻的姬武士,甚至全副披挂。
他不是笨蛋,顿时就想明白了。
其实,这事儿还真经不起推敲,最简单来说,刘綎和邓子龙两人刚被简拔,如果知道土司们跑到大都督行辕来闹事,一准儿要跑过来庭参,这根本不是趋炎附势之类,顶头上司被闹事,你作为下属,不第一时间出现在领导跟前,这事儿,不管是大明朝还是后世,你都是不想混了。
做官最重要是什么?揣摩上意,再有本事再不屑巴结的人,只能说没事的时候不屑巴结,可上官都被底下人威逼成这样了,你作为下属居然还不出现,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以刘綎和邓子龙的脾气,若得知土司闹事,一准儿带着兵先去把那些土司全部用拳头干翻了,把事情闹得整个昆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如今呢?一丝儿动静也没有。
再说黔国公,沐昌祚作为征南将军世袭罔替镇守云南,那些土司闹事,他肯定要出面,不管是和稀泥也好,杀鸡骇猴也罢,总要出面的,不可能如现在这般连面都不露。
当下张口结舌道:“郑侯爷,你……你却是早有预谋?”
乖官有些不好意思,这似乎还真有些对不起文臣们,要知道他可是钓鱼执法,那些土司闹事,以狼兵们脾性,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来,死人是免不了的。这要换了以前,为了某一个目的,就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他肯定做不来,可如今他却也不得不习惯,屁股底下坐了这个位置,有些事情,就不得不习惯。
这就像是做将军,你明知道前面一个阵地死守就是一个字,死,但有时候出于战略目的,你却不得不让手下人去死守,人命对你来讲,就是一连串的输赢数字。
“箫巡抚,实在多有抱歉。”乖官脸上堆笑给对方一个笑脸,“武将这块儿,我还能周旋一下不露出破绽,但是……”
任铁铁一直跟在箫思学身边,这时候也算是瞧明白了,忍不住就道:“你就拿我家老爷做鱼饵?对了,还有全城的百姓,你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可知道狼兵们多暴敛么?”
乖官一愣神,定定就瞧着箫思学身边的任铁铁,箫思学怕自己的门子吃亏,赶紧呵斥他,“此处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还不快给郑侯爷赔礼。”
“不不不,这位……说的挺有道理的。”乖官也不是初来乍到,不懂文官们喜欢的那调调儿,自然明白这白净脸儿的年轻人是干什么的,说实话,却也有小芙蓉姐姐的一点影子,话说,这个年代人的审美观基本也差不多。
“不过。”乖官虽然承认任铁铁说的有道理,却没打算放弃自己的想法,“我始终认为,土兵对我大明来讲弊大于利,改土归流,这才是真正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的。”
任铁铁忍不住哼声道:“说的好听,有利朝廷是真的罢!有利百姓我却没瞧出来,你再厉害,还能永远待在云南不走么?即便不走,那又如何?黔国公还不是永镇云南,夷人该闹事的一样闹事。”
“所以说,要狠狠的杀一批。”乖官正色,这天底下的时候,永远是你跟我讲拳头,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讲道理,我跟你讲拳头,“对于一个中央大国来说,力量,就是外交,有时候,必须用刀剑和鲜血来说话。”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乖官终于学会了一些决断了,即便这在那些真正果决的人来看依然有些优柔寡断。
箫思学张口欲言,但看国舅爷脸上神色,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还是乖官看他脸色,知道他心中有话,脸上一笑,却也不表,“箫巡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