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隐贪与爱妻同行,自然不顾时日早晚。无垢素来外功内行同时并重,觉着将近半年均在外面行道救人,如是自己独行,平日无事,还可静心修炼;因有丈夫一路形影不离,除却每日奔波,到处修积而外,闲来不是游山玩水,选胜登临,便是举杯同饮,清谈永夕。丈夫固认为此是至乐,便自己也是养成习惯,用功之日极少。似此荒废,如何是好?决计早日回转嵩山,用上两三月功,然后分头行道,不与丈夫一路。谁知郑隐早就打好同出同归的主意,一面用尽心思,设法拖延,不令早归;一面事事将顺,除有限度的亲热外,从未再蹈前非。
无垢性情温婉,见丈夫对她百依百顺,平时相对,尽管恩爱非常,除稍微亲热偎傍,形影不离,并无丝毫杂念。由不得情分越深,好些不忍,明知丈夫有意拖延,不好意思叫破。最后无法,只得略露口风,说:“修道人目光务要远大,不可只顾眼前。你真舍不得我。暂时且回嵩山,容我用上些日功,分头出外修积,以后也不限定非分不可。只要你功力加深,有了成效,查明没有危害,偶然同出同归,也无不可。”
郑隐立时乘机而入,再三求告,说:“我夫妻本是同命鸳鸯,吉凶祸福应在一起。当初说得好好的,只因三师叔几句无心之言,恩师并未见到,便改初计,由合而分。自来一人势孤,这一半年来,所遇妖邪个个厉害,这还不是那些著名无凶,已是难敌;万一独身在外,狭路相逢,和那日魔宫被困一样,如非你在身旁,岂不把命送掉?我看还是合在一起为是,即便真个师长之命,只要我们心志坚诚,努力修为,夫妻恩爱,人之常情,何况只是虚名,并无实际。我对你已然爱极生畏,丝毫不敢违背,休说再有杂念,稍微亲热一点,你只稍微不快,我便不敢冒犯,难道还有顾虑?有你在旁,彼此多一帮手,我还可得到你的勉励,格外努力修为,岂非两全其美,各位师长不过见我夙孽太重,恐你连带受害,不令同行,见我这样,当无见怪之理。”
无垢见丈夫说时,满腹热望无形流露,实在不忍坚拒。心想:“任寿现已移居峨眉,丈夫对他颇为信服,何不同往一见,请其转劝丈夫,不要情痴太甚,须以仙业为重?”便笑说道:“我真拿你无法,怎么劝说也是不听。恩师命我二人各自修为,自有深意,你偏有许多话说。大师兄现居峨眉后山绝壑之中,以前曾听说过地名叫凝碧崖,美景无边。何不同往拜见,就便请其指教,他对我夫妇情逾骨肉,又得本门上乘心法,自从前生灵智恢复之后,功力加增,一日千里,定必奉有恩命。我二人谁也不必依谁,分合请他作主如何?”郑隐料知任寿对师敬畏,必和爱妻一般心理,有心不去。一则许久不见,颇为想念;二则爱妻性情素所深知,如若不去,必说重色亲友,负义忘恩,自甘下流,不思上进。好容易近用水磨功夫,免去她的疑念,情爱加深,再如固执成见,前功尽弃,岂不冤枉?心中不愿,表面却连声赞好。二人议定,便往峨眉进发。
这一年多,二人均扮作寒士人家夫妇,随身法宝、飞剑均用仙法隐秘,不是偏僻无人之地,或是路程大远,多半步行,不现丝毫形踪。行经峨眉前山歌凤桥上,正走之间,忽见前面老松之下坐一中年女尼,手持念珠,似在等人神气。二人已快走过,无垢心灵眼快,见那女尼穿着一身旧僧衣,脚登藤鞋,相貌清癯,一身道气,已与寻常尼姑有异。最奇的是,从头到脚净无纤尘,看去令人生出一种清洁光明之感,偏又说不出是何原故。心中一动,便往回看,见女尼也正微笑相对。再一注视那女尼的一双秀目,竟是神仪内莹,自有慧光。这等人品,从所未见,料是一位有道神尼。悄告郑隐说:“我有一点事,须与一人谈话,你往后山等我,随后就来。”郑隐也觉女尼不是常人,低声笑问:“姊姊认得那女尼么?为何不要我在一起?”无垢娇嗔道:“你管我呢,没见你这样烦人心的。少时见面再和你说,不是一样?”郑隐回顾,女尼已然不在。笑说:“果然是位异人。只是人家不愿见你,已然走了。”
无垢回顾,就这转盼之间,女尼不知何往,只那一串念珠,尚留所坐山石之上。忽然福至心灵,暗忖:“那念珠分明见她拿在手内,如何一转眼人去珠留?道旁曾有数人经过,均如未见,必有原故。”便问郑隐:“可见这位师父手中的念珠?”郑隐答道:“未见。你问此言,想必有什奇处,我怎不曾看出?”无垢暗忖:“丈夫累生修为,功力甚深。转世之后,虽因前生遭劫,元气损耗大甚,初习本门心法,尚未炼到火候,比起大师兄固差得多,但他前生灵智早已恢复,也是一双慧目法眼,怎么放在石上的东西会看不见?”越知有异。便说:“我不过见那念珠似有宝光外映,随便一同,事情还拿不定。此时必须去见一位老前辈,向其求教。此老不喜生人拜访,你自往后山先寻大师兄,在彼等我,不要误我的事。再如纠缠,我又不理你了。”郑隐知道爱妻素来沉稳,不露锋芒。除两姊外,又认得好些男女散仙,平日轻不提起。近三数年,还得了几件至宝奇珍,不到用时,俱都含而不露。听口气,也许真有相识的前辈仙人在此,欲往相见,未必是那女尼。只得应了
二人本是边说边走,已然走出二三十丈。无垢看丈夫走远,转过崖去,方始回身。到了树下一看,念珠尚在,人却不见。四顾游人香客,已都走远。便朝女尼坐处下拜,通诚求见,并无回音。细看念珠,共是十八粒,非金非石,也非藤木所制。宝光隐隐,自然流转。料知神尼遗留在此,不是常物。刚伸手拿起,忽听有人发话,说:“大后年三月,可将此珠送往川边倚天崖龙象庵,就便一谈,当知底细。暂时不可向人泄漏。”听出语声由念珠之上发出,匆促间不知何意,好生惊奇。忙又通诚下拜,求示玄机。并问此宝如何用法,因何惠借。终无回音。只得藏人法宝囊内,往后山走去。中途发现郑隐在一高崖之上,正朝回路注视。知其赶往高处,窥探自己行动。满拟被其看去,心中不悦。
等到见面,郑隐笑问:“你怎回来这么快?那女尼想是内急,你刚走往回路,便由树后绕出,往歌凤坡那一面走去。你为何对面不与交谈,只在树下停了一停便走回来?”无垢闻言,才知女尼就在当地,自己并未看见。照此情势,神尼留此念珠必有深意,并还不与丈夫相见,也不令看出形迹。略一寻思,笑答:“本来我想寻那前辈异人,后来想起先见大师兄,再去寻访,也是一样,便走回来了。那位穿黄葛衣的大师,不愿与生人交谈,我又莫测高深,故未请教。我们走吧。”说罢,人已绕过崖后,步行到了后山锁云洞前。
二人凭崖一看,只见大壑前横,下面云雾甚厚,绝壁千寻,白茫茫望不见底。便照任寿以前所说,一同飞下。穿过雾层一看,下面还有云雾,似这样,接连穿越了五层云雾,还未到底。正纵遁光下降,忽见金霞连闪,毫光万道,由脚底起,暴雨一般四下飞射,当中立时现出一条形如深井的云衖。这才看出,下面共有七层云带遮蔽,未了两层并有仙法禁制,好生惊奇。且喜降势稍缓,不曾陷入禁网。照此情势,分明主人开云相见,忙由云衖之中朝下飞降。目光到处,云层下现出一片奇景。原来壑底地势广大,别有天地,水碧山清,繁花似锦。更有奇石清泉,佳木奇花,互相掩映,景物灵秀清奇,从未见过。
刚一到地,便见一个道童飞驰迎来,并不相识。心疑任寿不在当地,另有主人。道装少年年约十六八岁,甚是英秀,已赶近前来,伏地拜倒,口称:“师叔,弟子曾宁拜见。”郑隐闻言,才知少年乃任寿转世弟子。忙问:“你师父今在何处?”曾宁恭答:“恩师自和二位师叔分手,回转武当翠屏峰。刚到洞门,便奉师祖之命,说是回山太迟,误了事机,翠屏仙府已有一位道友借用。命恩师急速移居峨眉,并将道书《九天玄经》,连同几个未转世同门师弟、师妹的真灵,以及后洞宝库中所藏法宝、飞剑,全数移送来此。只等十四年内,弟子等所有旧日门人先后重返师门,便即下山行道。本来众同门中,只弟子和师弟佟元奇、李元化去年先行投到,本定十四年后方始下山小日前忽又奉到师祖恩命,说是群仙大劫不久将临,天机微妙,有好些事,新近才得算出。为此变计,命恩师飞往东海待命,指示机宜,当日便带佟师弟一同起身,只弟子一人留守。近年恩师法力日高,屡奉师祖恩命嘉奖,赐了好些法宝。行时对弟子说,二位师叔日内必要寻来,令弟子在崖前等候,以便迎接。并令转告郑师叔,最好单人行道,在此数年之内,无事不可结伴。并还赠有灵符两道,请二位师叔收下,到时自有妙用。”
二人接过一看,那灵符乃是两片长只三寸,宽约寸许的玉叶,一青一白,符篆颜色均不相同。井还指明各人所有,不能混淆。随领二人游览全景。见那凝碧崖地广数十亩,共有三座洞府。内中两洞已经仙法禁闭,只当中大元洞开着,任寿师徒便在洞中修炼。内里石室甚多,甚是高大,壮丽非常,石质如玉,地无纤尘。郑隐知道任寿乃本门承继道统的未来宗祖,见此势派,想起自己昔年同在师门,法力与任寿原差不多,只因一时疏忽,误受魔诱,以致陷入歧途,身败名裂。如非大师兄全力相救,早堕轮回。相形之下,何啻天渊。不禁又是惭愧,又是羡慕。呆立了一阵,笑对曾宁道:“你师父对我恩深义重,永世不忘。他如回山,代我致候。说我近来限于根骨福缘,虽然无什成就,但必努力修为,以报他的期爱。照着各位师长口气,暂时本不应与他往还。只因我和申师叔感他恩义,许久不见,便道来访。满拟快聚数日,不料他往东海待命,人已离山,不曾见到。我二人由此便回嵩山,尚须两三月的耽搁,稍炼内功,再同下山行道。他如应在十四年后下山,不必说了;此次东海回来,如有下山之命,我们望他能往嵩山一访,以慰渴怀。否则,明年我们下山修积外功,也许再来看望。他所赐灵符,未说用处,贤侄可听说过么?”曾宁恭答:“这两道灵符,恩师行时才行取出,以前不曾见过,只说了两句便匆匆飞走,弟子不知用法。”无垢见曾宁说时面色微红,知其奉有师命,不敢泄漏,不令郑隐再问。
随由曾宁陪到洞前山亭之中,取出酒果款待。郑隐见所用酒果均是仙府佳酿,海内外的名产珍果,问知是上月友人所送。暗忖:“这些东西均是延年益寿之物,常人百年不能一见。大师兄转世才得几年,前生同道之交便自展转寻来,馈以仙果美酒。自己也曾屡世修为,前生颇有不少同道之交,竟无一人互通声气,一旦遇事,除却夫妻合力与人拼命,连个帮手也没有。新近交了一个李静虚,法力甚高,曾想结纳。对方好似神情淡漠,不甚亲近。可见人情势利,修道之士也所不免。”想到这里,好生难过。打定主意,从此努力修为,无论如何困苦艰难,也要争回这口气来才罢,免得外人轻视,也对不住师兄、爱妻一番苦心。正在胡思乱想,无垢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