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凭着自己这两千人马闯进辽东都司的腹地,情势便危险了,秦堪已无法掌控。
李杲连朵颜卫都敢杀了冒功,足可见他在辽东跋扈到什么程度,敢杀朵颜卫的人,一定不介意再杀个钦差,反正辽东是边镇,杀了秦堪再往朵颜卫一推,最后领军与朵颜卫厮杀一阵,号曰为钦差报仇,京师里再派人打点几位权势人物,他李杲说不定非但无过,反而有功……秦堪觉得很奇怪,为何自己这样的正人君子总能猜到坏人心里想什么……秦堪讨厌无法掌控的感觉,像讨厌麻烦一样讨厌。
仪仗缓缓朝东前行,如今已出了山海关快到懿州,原本应该直赴辽东都司所在地辽阳府,秦堪骑在马上却忽然扬手叫了停。
“秦帅……”丁顺不解地朝他看去。
秦堪沉吟半晌,缓缓道:“传令,仪仗改道,咱们暂时先不去辽阳。”
丁顺愕然道:“不去辽阳去哪里?”
“义州。”
……………………义州位于辽阳以西,锦州以北,原叫宜州,金朝后改名,洪武二十年设义州卫,卫下三个千户,官兵三千余人。
从外调兵镇场子太敏感,可能激起辽东兵变,此法不可取,秦堪于是看上了义州卫的三千多官兵。
直捣黄龙行不通,秦堪便用了一个笨法子,以面围点,义州卫便是他的第一站。
改道南下后,秦堪终于见到几分繁华景象,小城大镇人来人往,大小商贩在集市上卖力地吆喝着自己的货物,衣裳褴褛的百姓与商贩讨价还价,最后小心地从衣袖中挤出几文钱。
其间也有几个穿着蒙古皮袍的商人,惊惶地避让着巡街的兵丁,待兵丁走后鬼鬼祟祟走出来,如同后世逮着路人卖手机的贼偷儿似的,揪着过路的行人低声问他们要不要买上好的羊皮牛皮……仪仗大军路过,路人和兵丁们见仪仗前方的团龙旗后纷纷垂首避让,街边一时鸦雀无声,直到仪仗通过后,街面才继续繁华喧嚣起来。
秦堪从马上看到那几名鬼鬼祟祟的蒙古汉子,皱了皱眉道:“这几个是朵颜三卫的人吧?”
丁顺不大懂,尴尬地挠头,叶近泉却接道:“不错,是朵颜三卫的人,瓦剌和鞑靼的鞑子们不可能来这里卖东西。”
“我记得永乐元年,成祖皇帝便下旨以开原,广宁二地为互市,允许朵颜三卫的蒙古人来此易物,完全合理合法,这几个蒙古汉子怎地如此鬼鬼祟祟?”
叶近泉道:“这已是老黄历了,土木之变时,朵颜附逆瓦剌太师也先,损我大明将士五十余万,景帝即位后便下旨关闭互市,大明从那以后便视朵颜为仇寇,直到成化年时,朵颜因受瓦剌,鞑靼和大明三面排挤,势力日渐衰退,特别是关闭了开原和广宁互市后,朵颜所需的盐,布,茶叶等等必需物无从获取,于是派使入京,主动向大明请罪称臣,刻意交好,大明虽接受了朵颜臣属,但开原和广宁二市却一直未开,只是不再视他们为仇敌,所以朵颜才有商人偷偷摸摸入广宁以皮毛马匹羊群换盐布稻米,官府可以抓,也可以不抓,端看他们的心情了。”
秦堪睁大眼瞧着叶近泉,久久不语。
叶近泉终于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脸酷酷地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不过很少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师叔,说话的感觉不错吧?以后你应该多开口说话的……”
“为何?”叶近泉又恢复了惜字如金的酷酷样子。
秦堪叹道:“据调查,九成以上的变态杀人犯都很内向,我就怕你半夜心情一个不爽便把我杀了,所以你越开朗活泼我就越安全……”
“谁调查的?”
“当然是锦衣卫。”
叶近泉斜睨了他一眼:“锦衣卫换了头头儿后越来越无聊了,不害人就没事做了吗?”
“适当改变风格而已……”
***************************************************************互市关闭,朵颜缺盐缺布缺很多,如今的贸易基本属于走私。
这个消息似乎给秦堪提供了一些灵感。
秦堪感到自己手上的筹码似乎多了一点。
这样很好,如同两个人对赌,筹码是个逐渐累积的过程,十次小赢可以当成一次大赢,掌握的筹码多了,不利的局势可以慢慢往自己这边倾斜。
仪仗继续南行,沿途谢绝了大小官吏的宴请,不过倒没拒绝大小官吏奉送的仪程和孝敬。——正人君子也爱钱的,况且这种仪程是官场上的不成文规矩,属于合法收入,拒绝很不礼貌。
秦堪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一直都是。
直到随军的文吏有天晚上告诉秦堪,从出京到出关,沿途大约经过了四十余个大小的府县,每地父母官或多或少皆有孝敬,也许是秦堪除了钦差大臣这个名头外,其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更加吓人,属于没事找事型职务,所以父母官们诚惶诚恐之下,奉送的仪程也比常例多了两三倍,最后离义州不到一天路程时,所有的孝敬加起来大约已有十余万两银子。
父母官们都是实在人,送的银子都是现银,钦差仪仗里于是多了五辆大马车,载着满满五大车银子一路招摇过市,领略北国风光的同时,顺便大发特发。
秦堪听到居然多了这么多银子不由吓了一跳,神情微微有些尴尬。
感觉辽东之行好象变了味儿,可是天地良心,秦堪这次真的是来办事,而不是为了发财啊…………………………十来天的行程,钦差仪仗已过了广宁,到达义州。
义州的大小官吏和义州卫的指挥使钱宪纷纷大吃一惊。
朝廷派出钦差的消息他们通过通政使司的公函早已知晓,按照公函里所说,钦差此行出关之后应该径自往东至辽阳府,那里才是辽东都司所在地,无缘无故跑到位处南面的义州来做什么?
义州卫指挥使钱宪和义州知府刘平贵领着各自的下属官吏和将领急匆匆出城迎接钦差大驾,同时,几骑快马出城驰往辽阳报信。
义州北城门大开,钱宪和刘平贵提前一个时辰出城十里相迎,二人站在炎炎烈日下彼此对望几眼,然后各自扭过头去,其各自的属下文官武将也各归其位,文武之间相隔老远,互不搭理,很具明朝时代特色。
每隔一柱香时辰便远远奔来一骑快马,来人也不下马,只匆匆朝众文官武将抱拳,大声道:“钦差仪仗离城三十里。”
“钦差仪仗离城二十里。”
“…………”
最后一柱香时辰,远处黄尘滚滚,旌旗如林,一行两千人的队伍在滚滚黄尘中出现在众人眼前,前方的钦差和团龙旗迎风招展,仪牌高举,威严如山。
众文官武将神情一凛,待仪仗行至众官员数十丈时停下,一身大红麒麟袍的秦堪下马,面带笑容缓缓朝钱宪和刘平贵走来。
刘平贵是文官,当先走出几步,躬身拜道:“下官义州知府领监察御史衔刘平贵拜见钦差天使大人。”
文官拜见之后才轮到武官,钱宪上前一步重重抱拳沉声道:“末将义州卫指挥使钱宪拜见钦差大人。”
秦堪笑容满面地虚虚一扶,道:“两位大人客气了,本官奉陛下之命巡视辽东,今日至此多有叨扰,还望两位大人莫见怪呀。”
刘平贵笑了笑,道:“钦差代天子巡视辽东,正是下官等人莫大的荣幸,谈何叨扰?大人,下官已在义州城内为大人准备了官驿,请钦差大人入城暂歇。”
说完刘平贵身子一侧,右手一伸,做出敬请入城的动作,然而伸出去的手却恰好将钱宪往后一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钱宪被刘平贵的手挡了一下,迫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眼中忽然射出一道厉光。
秦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容比刚才更深。
很好,就不喜欢看一团和气,文武双方打出脑浆子才符合秦堪的审美观嘛。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 义州夺兵(上)
义州地处边镇,城池并不大,而且戒备很严,一进城便随处可见堆得老高的擂石枕木,一罐罐的火油和一捆捆的箭矢,这些都是战备物质,巡街的不是仅仅是知府衙门的衙役,更多的则是一队队执刀的卫所官兵,一眼看上去这个城池的军政颇为混乱。
不过也算是边镇的独特风景,毕竟大明的边境并不太平,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明刀明枪攻城的鞑子,更有那些潜入大明边镇内制造混乱,散布恐怖气氛的鞑子细作,这些事情单靠知府衙门的衙役恐怕处理不了。
入城去官驿的途中,秦堪和刘平贵客套寒暄了几句。
刘平贵原籍河南,是弘治十三年的二甲进士,翰林院里当了几年编修后被外放到边镇为官,仅从这一点便知道,刘平贵大约为人太过梗直,众所周知,大明的地方官都是最惬意的油水衙门,不过边镇地方官的油水可就很少了,而且还得时刻防备敌人,当这种官儿可以说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比土匪山大王的风险系数小不了多少。
官场上若非得罪了大人物,但凡稍微识点时务都不会外放到边镇去的,当这个父母官还不如在翰林院里熬资历呢。
入城后这一路上,钱宪离秦堪身后不远不近,听着秦堪和刘平贵寒暄,钱宪面带笑容却不插嘴,秦堪敏锐地察觉到一团和气的气氛里暗流涌动,小小的义州官场颇不平静。
义州城太小,并无专门的官驿,官驿安排在知府衙门内,在众官员的簇拥下,秦堪走进衙门,却见衙门也颇为破旧,显然多年未曾修缮,二堂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亭台水榭俱无,正中种了两株梧桐,还有一个别致的小花园,除此别无它物。
将秦堪请入内堂正中,众官员依品阶各自落座。
气氛热烈而诡异,刘平贵对秦堪的态度说不上讨好,也说不上冷淡,纯粹的官方会话,礼数方面做得很周到,让人挑不出错处,而钱宪也很客气,话语少一些,秦堪说起一些京师的奇闻趣事,他也只陪着笑,偶尔想插一句嘴就被刘平贵抢先打断,刘平贵仿佛刻意在那里等着打断钱宪似的,一番寒暄说完,钱宪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过,而随着一次次打断钱宪,钱宪的笑容也越来越勉强,越来越冷。
秦堪愈发确定义州的官场不平静了,刘平贵和钱宪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甚至不怀疑这二人已经撕破了脸,只是在他这个钦差面前假装和气而已。
这是个好现象,秦堪心跳不由有些加速,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形。
很久没有主动坑过人了啊……出京时坑刘瑾那次不算,那是刘瑾主动坑他的,礼尚往来而已。
笑语盈盈间,秦堪一双罪恶的眼睛瞟向了钱宪,嗯,大小高矮长短正合适,简直是为他这个计划量身打造的被坑模具。
清咳了两声,秦堪笑道:“义州地处辽东湾东侧,北临长城,西临渤海,可谓人杰地灵,本官观诸位大人的相貌便知一二……”
刘平贵拱手笑道:“大人所言甚是,义州府是辽西古城,自燕秦始便已立郡,汉武之时立为县,本朝立府,历时两千多年,素有‘辽西故道’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秦堪笑道:“兵家必争……呵呵,这个嘛,刘知府是不是言过其实了?所谓兵家必争,只看当时情势而已,比如燕秦之时天下分裂,每一州每一府皆可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