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匈奴骑兵的侦骑斥候,腰间挎着汉家出产的铁刀,背着汉家出产的角弓,围坐在河滩的鹅卵石间品尝烤黄羊的美味。
匈奴人在草原上聚集了快两个月,以左贤王部十万骑分三路分别入侵云中郡、雁门郡、上谷郡,在边郡遭遇有备而来的汉军强力阻挠,三郡守城的汉军各自两万左右,凭借土城,木寨的坞堡式连锁网层层迟滞匈奴大军深入。
原本耀武扬威的匈奴人很快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可恶,汉人躲在城坚守不出,我们又要无功而返了。”
匈奴斥候的士气受挫,在雁门郡北部游荡整整三天一无所获,几乎每个人的心情都受到影响,汉匈两边的分野就在善无城一线,从善无城往北人烟稀少酷似大漠,往南就是人烟稠密的闾里村寨阡陌相连,许多道路比几年前的雁门郡有了大变化,乍入陌生的地区匈奴人也没有底气。
更何况善无城里有一万多守军和两万居民,一旦匈奴大军越过善无城大摇大摆的闯入马邑,说不定要在背后挨上一刀。
哈拉伦是斥候队的新队长,他的舅舅是左贤王帐下的得力千骑长,凭着殷勤关系把他从预备队里混日子的大头兵,提拔到王帐骑兵配下的斥候部队里当头目,匈奴人多半对他不服气,他也知道自己就是个混混,压不住凶猛彪悍的斥候军,干脆双方就磨不过问当空气看。
但是今天情况不同,哈拉伦在出站前向他舅舅保证过漂漂亮亮的完成任务,关系到他要丢人现眼的时候,哈拉伦心里着急:“不能这样,我们得向南走,继续向南走才有机会,抓住汉人的舌头查清汉军部署。”
老斥候嘲讽道:“别想了,你没看到长城的烽燧都没人了嘛?烽燧都尉全部跑个干净,汉军的主力一定就在南方埋伏,我们过去就是送俘虏。”
“队长的想法还是那么天真。”
“汉军杀了我们那么多同胞兄弟,你还敢去南方?”
哈拉伦吓的面如土色,他忽然想到半个月前突然传出一则消息,传说是一支三百人组成的斥候军南下深入马邑附近,在前一晚还有信鹰传递消息,第二天就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在那个地方。
类似的传闻有很多,匈奴各部里闹的人心惶惶,好像南方闹鬼似得突然就少了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人间蒸发,匈奴内部对这类消息通常是禁止谈论的。
“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
老斥候转头一瞧吓的面如土色:“汉军!”
第247章 卫右渠现身
嗤!
血流如注。
匈奴斥候捂着喉管绝望的倒下,羽林骑面无表情的抽出刀刃,转向正在挣扎的另一个重伤号补刀,汉军行军操典有高深的杀戮技巧,擅长骑射的匈奴人是步战菜鸟,羽林骑杀起步战的匈奴人跟杀只鸡差不多。
“有个漏网之鱼。”
“追上去别让他跑了!”
哈拉伦听到背后的声音更加拼命狂奔,大概是他的胆子比较小又或许是他不太引人注目,匈奴人还没动起来只觉得头皮一凉种种的栽倒。
血!
哈拉伦被吓的屁滚尿流,汉人的追兵一步步向他走来,那长刀上海残留着同伴的鲜血。
“我投降,我愿意把一切告诉你们,绕我一命吧!”
陈何把他踹倒,轻蔑的翻开身上的随身物品:“没看出来还是个贵族,身上还挂着纯金的泰一神像,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左贤王帐下的斥候哈拉伦,我的舅舅是左贤王的千骑长,你们饶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们。”哈拉伦为了活命把所有制度的消息都传递出去,什么民族家国利益全部抛在脑后,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匈奴左贤王设下的大帐里群将云集。
左贤王乞鞮身兼先锋大将之责,调整云中、雁门、上谷三郡的掠夺方案,大单于的本部主力还在口外虎视眈眈。匈奴各部取食的部落任其自由行动,包括东部边郡的渔阳、右北平以及更靠近内郡的代国都成为受灾区域。大约有六十万汹涌的游牧民从各个口子杀入汉地。
他们的目标是掠夺粮食吃饱肚子,汉地的野生动物遇到就抓来吃。汉地饲养的牛羊遇到就抢掠走,汉地的粮仓粮库遇到就搬空,汉地的壮丁女人遇到就劫走。
以前无往不利的套路现在却失去作用,汉人龟缩在更加坚固的闾里中闭门不出,土地里的秧苗还泛着青绿没法吃,粮仓粮库在相对安全的闾里中藏着,匈奴人围着闾里绕了几圈最后还是选择抢劫没带入村庄的牛羊,猎杀汉地的野生动物活命。
左贤王的心情很差,自从杀回雁门郡就诸事不顺。善无城就是横在匈奴人面前的鸿沟,拿不下善无城就无从谈起大掠马邑,这次南侵行动就是非常失败的,他不能允许亲自主持的南侵先锋军陷入僵局,那将对他主持战争的个人能力产生巨大质疑,他不能允许质疑的声音出现。
“云中郡反击非常坚决,我们的进攻被打退了三波,牧民们听说云中太守程不识都不敢靠近,部落长老们对您的安排怨言很大呀!”
“上谷郡也陷入同样的僵局。我们只能掠夺无法攻城,汉人早就有备而来筑好高墙拦截,我们无能为力。”
“雁门郡……”
乞鞮闷哼道:“雁门郡打不下善无城,派去马邑的偏师被击退回来。汉军主力在马邑以南缓缓推进,至少有十万大军。”
匈奴贵族们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大单于并没有与汉家天子撕破脸的打算。虽然事实上已经在撕破双方维持的平衡,但是匈奴贵族们依然抱着一丝幻想。也就是所谓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残酷的事实却告诉他们不存在任何侥幸心理,你抢掠就要复出被杀的代价。你南下就必须面对强势的汉军,借着主场作战的优势匈奴人几乎没有任何机会打赢这场战争,匈奴骑兵最多只能在边境掠夺一下逃走,让他们深入汗境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伟大的冒顿单于也没有那个单子深入汉境,只因为孤军深入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汉军重围中,就好比被一条巨蟒森蚺死死缠住的鳄鱼,直到被勒死吞下肚子为止。
匈奴人内部达成的共识,无人敢把汉人当做软柿子来捏,只有势均力敌的对手才会彼此尊重友好,弱者是不配得到高规格尊重待遇的,好比匈奴人就瞧不起手下败将鲜卑人、乌桓人,那群败走鲜卑山、乌桓山的东胡部落不堪一击,只有汉人可以逼迫的冒顿单于占尽优势而不敢动手,所以汉人与匈奴人结为兄弟之邦。
兄弟之邦要拔刀相向,就好比亲兄弟为了活命要拼个你死我亡,按照匈奴人的优胜劣汰逻辑本无可厚非,但他们并不明白草原上粗鲁也蛮的逻辑并不适合更加文明的汉人社会,汉军不会对这群草原上的不速之客留情面,不会任由匈奴人在北方予取予求,焦灼的战局让双方都陷入僵局无法自拔。
左贤王希望掠夺到足够的粮食熬过过夏天,秋高马肥的时候草原上的生物链修复的差不多,届时匈奴人可以安心的回去继续享受草原的美妙秋天。
然而,世间万事不能如愿者十之**。
匈奴人不善攻城,上次烧掉善无城也是城内自己放火自烧,就算死坚决不留给匈奴人一砖一瓦的决绝,让匈奴人自己去火攻城市难度就太大了。
新善无城规模放大三倍不止,城内有粮仓水井还有日常所需的药品和医工,特殊构造的城墙可以挡住大部分流矢箭雨的伤害,放任善无城里一万多汉军从容坚守,匈奴的大军就不敢放心大胆的长驱直入,只因为善无城是雁门郡武库所在地,城内的郡国兵北配车骑弓弩,拉开架势一万汉军对三万匈奴军,两边还真不好说胜率多寡。
“左贤王不必担心!”
大帐外走来一个年轻人,他穿着汉地常见的锦袍,两撇胡须修的非常精致好看。虽然其貌不扬却不影响他的气质特殊,他就是卫氏朝鲜王太子卫右渠。
“嗯?怎么是你?”
“正是在下。还有代为引荐的中行说先生。”
卫右渠身后走出来一个佝偻的男子,他就是中行说:“老奴拜见左贤王。”
“你这老狗不在大单于身边侍奉来此地做什么?”左贤王冷笑道。
中行说暗叹一声。他在左贤王的眼里依然只是个条狗,不快的心情只残留一瞬间就被冲掉,笑容满面地说道:“老奴肩负大单于的使命,带着卫氏朝鲜王太子到前线,协助左贤王攻城。”
“没记错的话,卫氏朝鲜是汉人的附属国,你说卫右渠来帮我大匈奴攻城?戏耍我很有趣吗?”
匈奴贵族们并没有笑,他们看到陪同中行说而来的王帐勇士,最高等级的王帐勇士。每个人都是草原上的神射手,军臣单于很少会把他们派出来出战,更多是作为护卫单于庭的精锐,并肩负礼仪和传递命令的使者职责。
王帐勇士通常来自匈奴的大部族,只有大部族的子弟才能吃的更好,接受更好的箭术骑术训练,大部族子弟的起点比普通牧民高的多,天然是王帐勇士的候选者,相反王帐骑兵则大部分来自于普通牧民家庭。他们或许有一技之长又或者身强体壮,在挑选王帐勇士的测验中败下阵来,其中最好的留在军臣单于的帐下,其次才分为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瓜分殆尽。
左贤王也发现不对,收起嘲讽的眼神郑重其事道:“看来卫右渠真的投靠我大匈奴了,卫氏朝鲜抛弃汉人站到我们的阵营了?”
“卫氏朝鲜王太子早前就很仰慕我们大匈奴。只是被他的父亲阻挠送到长安学习汉人的知识,几经周折逃出汉人的追击。如今卫右渠是大单于非常器重的谋士。”
“谋士?”
左贤王皱起眉头,匈奴语里并没有谋士这个词。他也不喜欢这个名称,纯粹是中行说从汉地带来的新词汇,整个匈奴只有中行说喜欢用来自称,赵涉不屑于称呼之,匈奴贵族也不喜欢用它称呼中行说,平时还所以用“老狗”叫的顺口。
卫右渠上前一步行匈奴礼:“卫右渠拜见左贤王殿下,我的父亲卫蒙被大单于封为二十四个万骑长之一,但比起左贤王殿下依然差距很大,在下是以子侄晚辈的身份追随左贤王殿下。”
“你和那些汉人一样话说的好听,让我相信你?没那么容易!”左贤王不屑地说道。
匈奴贵族也露出轻蔑的眼神,所谓匈奴二十四个万骑长充其量不过是大单于安抚小部落的手段,如乌孙昆莫猎骄靡之流麾下三万骑兵,宫闱在匈奴右地以西的天山脚下,即便强大如匈奴也对他无可奈何,必须借着双方的亲近关系加以笼络。
卫氏朝鲜的硬实力尚可,但重要意义就远不及乌孙昆莫大,猎骄靡好歹是冒顿单于抚养长大的养子,他卫氏朝鲜的开国君主卫满不过是汉人的一员偏将,替卢绾跑腿的小军头而已,在匈奴人的眼里就是汉人皇帝逃走的一条狗自立为王。
两者的出身不同决定所受到待遇有所不同,匈奴贵族们历来瞧不起卫氏朝鲜,左贤王也看不起卫右渠,骄傲的匈奴人认为自己是苍天之子,他们击败了不可一世的东胡人,击溃了称霸西域的月氏人,而卫氏朝鲜只不过是条丧家败犬僭越称王,凭什么要被看得起。
卫右渠感受到深深的歧视,让他想起最近两个月在匈奴受到的诸多侮辱,匈奴贵族看不起他这个小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