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上午人进了铁匠工坊,下午曹时就亲临现场督促铁匠们开工冶铁,看到通红的木炭一铲一铲的往火炉里丢,曹时的眉头紧紧皱起:“为什么要用山里的木材作为燃料,河东水土宝贵,树木有固土保地的功效,我记得山上有石炭可以作为冶炼燃料,你们为什么不用石炭?”
他提到的山是侯国西部的群山,在山岭之间有许多被称作黑石的露天煤矿,而这些山头就被称作黑石山,许多裸露在外随着风吹日山滚落到山下道旁,当地的居民在山上砍柴把黑漆漆的石头当废物丢到一旁,没有人意识到这会是作用惊人的燃料。
鲁不害笑着说道:“君侯有所不知,魏武侯那会儿也曾有人进言说山上黑石可引火炼铁,但是铁匠们后来发现炼出来的铁器硬而脆,有的碰上锋利的青铜器一触即断,从那以后渐渐的也没有人提黑石连铁的事情了。”
“你们做的不对当然炼不出好铁,这炉铁水出来就先停工,陈叔招几个寻山林的人领着府里的男仆去山上猜石炭,我有大用。”
陈叔固执地发问:“君侯为一国之主万民仰望,在侯国之内兴师动众一定会引起非议,侯令长丁回心怀叵测时刻盯着侯府的一举一动,君侯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定然会被天子所知道,会让我们侯国就要陷入危难?”
“我听说京师风传天子要对条侯下手,如今列侯人心惶惶朝政不安,重臣无心理政翘首盼望天子回转心思,君侯做出引人非议的举动会被御史弹劾。”
樊它广配合劝谏迫使曹时不得不改变策略:“我听说一个人身正就不怕影子歪斜,心正写出来的字也会笔直,如果我做出违反汉律的举动,即使陈叔与师范没有劝谏,我自己也会心虚气短不敢正视自己,我去山上采挖石头是严格遵守先帝立下的弛山泽之禁律令,如果天子因为我遵纪守法而定我入罪失侯,天下有正义之心的人必定会站起来为我鸣冤。”
“君侯所言大善。”樊它广非常高兴的闭上嘴巴,陈叔脾气倔,啰哩啰嗦的讲起列侯被弹劾失侯的榜样,搞的曹时不胜其烦以列侯的名义下令才作罢。
两天后,侯府数百名家仆背着竹篓运来无数块黑漆漆的石炭,堆叠的石炭摞起来足有一座小山这么高,把铁匠工坊外的空地占了大半。
曹时拿起一块七八斤重的煤块,掂量几下:“这些都是优质无烟石炭,它们可以释放出很高的温度熔化铁矿石,也可以用来把灰口铁料炼制成柔软的海绵铁,鲁不害,你知道海绵铁吗?”
“君侯所指的是炼制熟铁时炼过头的软铁吗?这种东西在下也炼制过几块,还因此被先公责罚过浪费炭火。”鲁不害回忆起当年学习炼铁的经历。
“俺也炼过那什么绵铁,不过俺爹叫它炭铁,像一块烧过的木炭,有时候俺看着火炉睡着了就会炼出这种废铁,俺爹也打过俺几次,后来俺长大了就没再练出过。”连季拎起木铲往铁炉里倒煤炭,五大三粗的汉子干起活来飞快。
“对,就是这种铁就叫海绵铁,可以用他与生铁叠打融合得到高碳钢,这种方法比生铁炒制还要容易,这个先不谈,你们按照图纸铸造生铁锅,再用叠打的熟铁造出熟铁锅,尺寸规格我都给你们标出来。”曹时拿起木棍在地上画起铁锅的三视图,心里念叨着必须赶快把纸张做出来,他实在受不了木牍竹简上的蝇头古隶,即使能看懂也不愿意去看。
“这器具很像镬,但是镬没有曲柄,造型也没有这么好看,这是君侯创造的新厨具吗?”
“我把它称之为锅,放在在灶台上用烧石炭为火可以烹调食物,比起大鼎烹食更方便也更美味。”曹时舔舔嘴唇忍不住想起那些珍馐美味,来到这里十几天还没吃过一顿像样的美食,肚子里的油水都快消耗一空了。
连季盯着草图发呆半天,想不通这一个铁疙瘩怎么做出比大鼎更好的食物,这个时代有权势的人才会以鼎做食,大鼎历来也是权力的象征。
鲁不害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不停的摇头:“君侯的画图之法绝妙,即便一个铁匠新手也可以打造出合乎定制的铁锅。”
曹时拍拍手站起来:“这些铁锅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多打造几套作为备用,过些日子我要带着几套去京师。”
“喏!”
平阳侯府的铸铁工坊连夜开工,叮叮当当的锤头敲击声一夜未停,从安邑运往平阳侯府的铁料车马不断,不出几日侯国境内就传闻侯府在打造铁器。
侯国内的治理官,侯令长丁回闻风而动,带着侯国官吏气势汹汹的来到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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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用奇怪会用“我”来称呼,西汉时“吾”与“我”就是混着用,天子、皇后、太后在私下里也是“吾”“我”混着用,天子有时候会用“予”,太后有时还会用“朕”,称谓的讲究在于对位尊者的遣词用句,对于地位相同的人就是“我”“吾”,对待位卑者,或者亲近的人“吾”“我”也是最通用的。
第4章 卫氏长女
六月暑热渐浓,卫君孺拿着扫把有气无力的扫着地,白色丧服的衣襟被汗水浸湿,抬起头看着火辣辣的日头,拭干发梢的汗珠继续扫地,她是侯府里一名粗使婢女,父母都是平阳侯府的家生子,往上数三代人都属于平阳侯府。
十五岁的少女却瘦弱的像被风刮走,捂住饿的咕咕叫的肚子有气无力的扫地,她的口袋里藏着两个香喷喷的烙饼,这是侯府里最新诞生的稀罕物,也是她早晨朝食里省下来的口粮,家里还弟弟妹妹守着母亲的坟茔等待今天的第一餐。
汉家以孝治天下,母死服丧天经地义,但服丧三年吃穿用度就成为天大的问题,虽然长兄卫长君在侯府的矿山里做事,服丧时还要经常去矿山处理事物,否则一家六兄妹连吃饭都要成为难题,次兄卫步广跟着侯府的商队去北边的马邑做生意长见识,一年里只有两三个月在家里呆着。
卫君孺在家中行三,也是卫家六兄妹里的长女,两个兄长服丧期间还要为生计奔波劳苦,她这个做姐姐的只有省吃俭用供着妹妹弟弟吃饭,像这样洒扫侯府一个庭院的工作只是寻常,劈柴跳水烧火做饭的重活他都做过。
小婢女三春急匆匆的跑过来。“君孺,快过来看,那就是霍家小郎君。”
卫君孺抬起头,瞟向庭院回廊下一行衣衫光线的男子,她认得那领头的中年男子叫丁回,十年前被任命为侯国的侯令长,霍家小郎君就跟在他身后的十七八岁年轻男子,这人面相不错就是品行不端,隔三差五就会往侯府里跑,人长的好看嘴巴甜如蜜,哄的许多婢女见到他就不由自主的靠拢过去。
就连她的二妹也在偷偷喜欢霍仲孺,有几次她碰到二妹和霍仲孺站在树下说悄悄话,那神情就像热恋中的**融化在一起不分彼此,即便霍家小郎君品行端正讨得她欢喜,可她又怎么会去和二妹争夺有**呢?
卫君孺笑道:“三春又思春了。”
“就你知道的多,我要撕了你的嘴。”三春闹了个大红脸,啐了一口又说道:“君孺,算算日子你家快到除服的时候了吧?一家六兄妹服丧三年,看看把我们的美人给饿的,水灵灵的美丽女子快脱了形,你素来又不爱惜自己,脸蛋脏兮兮的又怎么会有男人看上你呢?”
“你好多嘴多舌,夫人,贵女子们打扮的漂漂亮亮等待夫婿宠爱,我们做婢女的打扮干净整齐做什么?比起夫人、贵女子的姿容服饰要差多了。”卫君孺拿起一根扫把递过去:“你要是有心就帮我扫扫地,也不枉我这些年对你的好。”
三春拿起扫把胡乱扫着嘴里一刻不停:“你不应该瞧不起你自己,瞧瞧你这小脸蛋洗干净抹上粉,涂上胭脂就是个我见犹怜的美女子,如果被君侯见到一定会收为御婢。”
卫君孺一脸忧愁地说道:“我和妹妹卫少儿在侯府里做工,省下的口粮要供养女弟和弟弟,三妹卫子夫原本在乐师那儿学赵国民谣,因为服丧中断三年还不知道乐师收不收,小弟阿青才九岁。”
“别说你那个小弟,他家公(父亲)是侯国里的富户簪袅郑季,按汉律奴婢与庶民所生子为庶民,卫媪与郑季生了阿青也是庶民,他为什么不回郑家做庶民呢?总好过在侯府里做奴婢。”
卫君孺摇摇头不发一语,侯府里都知道她母亲卫媪与人私通生了卫青,侯府里并没有责罚或者扭送官府的打算,侯府里反而对卫媪死了男人照顾几个孩子眼看要活不下去非常同情,暗中鼓励卫媪找个男人改嫁养活家庭。
这个时代**改嫁不受歧视,朝廷还大力鼓励**改嫁,平民私通结婚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只可惜卫媪找的郑季实在不着调,卫媪怀上卫青没多久感情由浓转淡,想起卫媪还有五个和别人生的子女又反悔了,很干脆的吃干抹净转头找了户良家女子成婚生子,把卫媪晾在一旁反而里外不是人。
这个薄情负义的小人却把卫媪害惨了,可怜的女人在愤怒和哀伤中撇下六个儿女病死了,她临死前还在念叨死在吴楚七国之乱里的夫婿,只有自己的丈夫才是她一生的挚爱。
三春见她不语,就叽叽喳喳的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听说卫媪故去前送阿青去郑家,侯府也默许阿青成为侯国的庶民,可没想到那个簪袅郑季不似男儿,把阿青当作郑家的奴婢使唤,让自己的孩子去拜师学习《诗》、《书》,让阿青拿起鞭子去放羊,最后是阿青受不了逃回侯府里……”
突然,庭院里的奴仆停下手,在庭院尽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丁回怒气冲冲的从侯府里走出来,向来爱出风头的霍仲孺对侯府婢女们抛来的媚眼毫无反应,老实的跟在侯令长身后步履匆匆而去。
“好像吵架了,丁回做的越来越过分了!”
“嘘!小声点些。”
“怕什么,那丁回飞扬跋扈不是一两日了,原本不过是侯国里的一介酸儒,傍上前任郡守当了侯国的侯令长,对咱们君侯横挑鼻子竖挑眼,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匹夫。”
“冲撞君侯无礼至极,应该告他一状,让他去遍地当刑徒。”
三春凑过去偷听年长的仆役交谈,心里想上紧的弓弦担心的要命,他很担心霍家小郎君被那个什么丁回牵连进去,汉律里有个“城旦舂”的罪名,有的时候还要加上个在脸上刺字黥面的刑罚。
如果真是那样,霍家小郎君的漂亮脸蛋就被要毁掉了,由不得三春不担心。
“你们都在干什么?快散了,做活去。”陈掌气势汹汹的驱赶开扎堆的仆役,这些奴仆看到陈掌一来也是敢怒不敢言,几个老仆谄笑着凑过去搭讪被拒的灰头土脸,扎堆的人群没一会儿被驱散了。
三春本来摸起扫把想跟着卫君孺一起扫地,被陈掌瞪了一眼顿时不高兴的丢下扫把:“陈掌,你别以为我就怕你,就你那点小心思还逃不过我的眼睛,信不信你今天给我脸色看,明天我就让侯府里都知道你那点破事?”
陈掌立刻换了个脸色,笑容满面地说:“有话好说,今天我有点事像找卫君孺。”
“哼!还不是为了卫少儿那点事,你不乐意让我听,我还不乐意看到你呢。”三春拎起裙子气呼呼的走了。
见碍事的人走了,陈掌笑呵呵地走过来:“卫君孺扫地累了吧?先坐着歇会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