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忠,去朕的私库瞧瞧,有能用的就先拿去赈灾吧。”
杨德忠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又被濬衍叫住。
“陆大人说了今日何时过来么?”
“陆大人领着太医署的医官们去了城西救济灾民,怕是……”
濬衍挥挥手,把人打发走了。怕是,今日也见不到哥哥了。
刘书楠站在书案后,看着这小少年一脸闷闷不乐,知道他忧心烦恼,可自己一介武夫,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便上前道:“皇上,若是您心中不快,不如让奴才陪您练练拳脚,发泄发泄可好?”
“师父,您就别拿徒儿寻开心了。跟您过招,哪有我这小徒发泄的份儿,还不是被您打压得兔崽子一样。”濬衍垮下肩膀,怨念地瞪着刘书楠那张温和儒雅、极具欺骗性的脸,想到自己最近被这新拜来的师父在校武场上操练得生死不能,更是郁卒。
刘书楠爽朗地大笑。
那日濬衍莫名其妙地动了手,让近身护卫的五人一致认为在他身边伺候的必定日子不会轻松。可没几天过去,这小主子居然吩咐小厨房备了一桌好酒好菜,亲自跑到偏院去说要拜师,给每人敬酒三杯,“大师父、二师父”地,喊得那叫一个甜,直把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濬衍虽然有时骄纵蛮横,但毕竟乖巧可爱更多一些,熟了以后更是不端皇帝的架子。他五人摸透了这小东西的性子,也不再拘束,私下里纷纷将他当做弟弟疼爱起来。
濬衍看着刘书楠发了会儿呆,忽而眼睛一亮,讨好地凑过去:“大师父,哥哥在我身边究竟安排了多少人?不止五位师父吧?”
那自然是不止,刘书楠粗略一算:“明里暗里,怎么也有两百人。”
两百人?我的乖乖,濬衍难以置信地瞪眼,但马上又想到现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压低声音说道:“我想求师父帮徒儿一个小忙。”他眯着眼睛,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表示他说的“小”。
刘书楠下意识就觉得要糟糕,一脸戒备的表情,这孩子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坏水儿。
“我想请五位师父带二十个人,今晚护我出宫一趟。”
果然!
“不行!”刘书楠断然拒绝。若是被庭年知道会拆了他不说,单是皇帝的安危也不可如此儿戏。
“好师父,徒儿求您了。为了我大椋的百姓,您就帮我这一回吧。”
刘书楠有点儿不明白了,跟百姓有什么关系?“你出宫要去做什么?告诉我,我去帮你做。”
“不行,这事我要亲自做。你们找不到地方的。”
“到底是什么事?”
“我要去筹银子。”
筹银子?刘书楠还是不明白。濬衍却已经缠上来:“师父,为了我大椋的百姓和官兵,您就帮徒儿一次吧。难道您忍心看着灾民们在这数九寒冬里没衣穿没被盖没房住吗?您忍心看着我百万官兵缺少粮草战备吗?您……”
“好了好了好了,我答应了。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刘书楠被他晃得头晕,赶紧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
濬衍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地捣鼓了一天,午膳晚膳都是草草扒了两口了事。
亥时一过,濬衍知道,庭年若是这个时辰了还未入宫,那今日就是真的不会来了。干脆也不再偷偷摸摸,直接换了夜行衣,在院子里等着刘书楠带人来与他会合。杨德忠哭丧着脸站在一边:“皇上,主子,您行行好,让老奴都活几年吧!这都三更天了,您这样出宫去,万一有什么好歹,老奴可怎么和陆大人交待啊?”
“放心,有刘侍卫他们护着,不会有事的。朕去去就回,你不要去惊动陆大人。”
两人说话间,刘书楠已经带着人过来了。一行人刚要见礼,濬衍却率先上前一步拦下,道:“这些虚的就免了,都随朕来吧。”说罢,也不顾杨德忠在后边哭天抢地,嗖嗖几下便飞过了院墙。侍卫们虽然一个个都云里雾里的,但见主子走了,也都不敢大意地跟了上去。
此时,城中已入了宵禁,大街上半个鬼影都看不着,仰安城笼在月色之下,一片清辉苍茫。
濬衍领着人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一通狂奔,到了城东的兴安坊。
兴安坊是京城的富人区,与聚集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秦楼楚馆的平康坊毗邻,因此许多达官贵人选择在此地置办家宅,入了夜便与艺妓娘子们通宵达旦地寻欢作乐。虽然坊门已落,但濬衍经过时还是隐约听到些低吟浅唱的靡靡之音。
哼!这里面指不定有多少白日里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大臣,待朕筹得银子再来办你们!
又拐了几个弯儿,濬衍停在一处大宅前。留了一半人在外面接应,便带着刘书楠几个人摸到后门翻了进去。几人避过巡逻的家丁,在一扇门前停下,濬衍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柄钥匙,开了门招呼大家进去。他点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轻手轻脚地打开摆放在屋内的几口大箱子,刘书楠他们围过去一看,霎时惊地直抽凉气。
乖乖!这是多少银子。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濬衍点了几个箱子,“统统搬走!快呀!”
刘书楠却愣着不动,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小主子在打什么主意,那他就是天下头一号的傻蛋了。
这是盗窃,赤||裸||裸的盗窃啊!
一国之君居然深更半夜溜出皇宫偷东西!
刘书楠是真的后悔。当初无论如何都应该问清楚再做决定。虽说终归是为了百姓和社稷,可这方式到底见不得人。他心中的英雄主义情结在作祟,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一个登堂入室的贼。可现下人都跟着濬衍出来了,总不能让他这皇帝在那么多侍卫跟前失了颜面,于是纵使心中老大不情愿也只得听命行事。
这夜,濬衍带着一众侍卫翻了七八家大户的院子,直到快敲开门鼓的时候才又回了遥王府。这里自他登基后便彻底空置了下来,只留了几个护院清扫的仆役。
他上前扣了门环,立时便有人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皇上,您来了。”
一个个正弯腰撑着膝盖、累得气喘如牛的侍卫们吃了一惊,这声音不是……
刘书楠等人慌忙见礼:“卑职见过丞相大人。”
濬衍把侍卫们轰出去守院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将丞相引至放在空地上的十二口箱子前:“两万两黄金,十万两白银,明日还要有劳丞相送去赈灾了。”
“皇上放心,老臣自当尽心竭力。”
“有丞相在,朕自然是放心的。”濬衍点头,言辞之间又闪烁起来:“铭伯,此事……若是哥哥问起银子的来路,恐怕还要劳烦伯伯代为隐瞒一二才好。”
丞相颇有深意地一笑,道:“小侄儿不必忧心,伯伯是站在你这边儿的,那混账小子若是敢做什么对你不敬的事,伯伯一定替你出气。”
不敬?他用板子抽朕的屁|股算不算?濬衍幽怨地瞅了一眼明显状况外的丞相伯伯,实在放心不下。想起自己不过是在自己的皇宫里转悠转悠,都被哥哥一顿板子教训得哭爹喊娘了,若是再给他知道这银子居然是自己三更半夜溜出宫来偷得的,那后果……濬小衍简直不忍心想。
折腾了一夜,濬衍回宫后连打个盹儿的时间都没有,便命杨德忠为自己更衣准备早朝了。
他闭着眼伸展着胳膊,任杨德忠左一层右一层地往自己身上裹,突然说:“今日刘书楠不必当值了,带几个人,与丞相一道去看看灾民吧。”
刘书楠领命。
濬衍睁眼叹了口气。自己这皇帝当的,还要看下属脸色、照顾下属心情,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早朝之上,如濬衍所料一般,除了一些个确实清正廉明的,他只从其他官员手中收缴上稀稀拉拉不足千两银子。越是敛财无数就越是一毛不拔。他看着脑满肠肥的贪官污吏们一个个跪倒在大殿之上哭诉忠心,心下忍不住一阵冷笑。
朕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要,那就不要怪朕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块玉佩引发的血案
跟着丞相于临时设置在城中各处的收容所辗转一日,刘书楠终于明白了濬衍派他来的用意。关于对偷盗一事自己的不耻不屑,他自忖不曾在濬衍面前表露分毫,可濬衍却还是看出来了。那少年明明洞悉一切,却不辨别不解释,只是让他自己去看去判断,相比天下黎民苍生,他个人的那一点所谓是非廉耻究竟是何其微不足道。有了那些偷来的银子,灾民们不必再以清可见底的米汤果腹,稻草变成了可以御寒的棉衣棉被,重建家园也变得指日可待。
这是刘书楠第一次意识到,这偶尔刁蛮跋扈、偶尔娇憨可爱的十六岁的少年,是大椋真正的君王。
晚膳前,刘书楠回宫复命。濬衍正在批奏折,知道他进来了便头也不抬地问:“灾民都安置得如何了?”
刘书楠看着坐在案后的皇帝,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由衷的敬畏之情,磕头道:“卑职惭愧!”
濬衍不看他,径自走到窗前背对着他说:“朕未与大家商量便去行了那鸡鸣狗盗之事,朕知道你心中不满。只是赈灾这等火烧眉毛的事,朕一时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但是朕可以向你保证,若非是贪官污吏或是为富不仁之人,朕决计不会打他们的主意。”
“卑职罪该万死!”
濬衍走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似是自嘲一般,笑道:“让战场上的英雄去做小偷,原也是朕为难你们了。”
“皇上……”刘书楠猛然瞧见濬衍脸上落寞深沉的表情,震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稀里糊涂地又跪了下去:“卑职愿誓死效忠皇上!”
“呐,师父可是答应徒儿啦!不能反悔的!”濬小衍脸上扬起一个调皮狡猾的笑。
言下之意是……今晚还要偷?!
被震撼得七荤八素的刘侍卫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被这小主子算计了。偏偏他算计得光明正大,一点隐瞒的念头都没有。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也欣然接受了,因为不想看到那张天真无邪的脸上再出现那样让人无力的表情。罢了罢了,谁又能说他忧国忧民的心是在作假呢。
这几日,大理寺卿很头疼。原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仰安城,连接几个晚上发生了数宗入室盗窃案,丢失的金银珠宝不计其数,而且被偷的不是当朝要员就是富绅商贾。前来报案的大老爷们几乎要把大理寺的门槛踏平了,更有甚者,竟堵在大理寺门口叫嚣,若是三日内不能破案就让他好看!
大理寺内,三个少卿正七嘴八舌地讨论案情,寺卿张律闷不吭声地坐在一边,手里捏着在案发现场寻到的证物,若有所思。这黄玉夔龙佩,眼熟啊,是在哪儿见过来着?他把佩举起来对着阳光看看,啧啧,瞧这成色,玉中极品啊!不对不对,到底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那边讨论半天未果,已然偏离主题,绕到了这场百年不遇的雪灾上。
“听说为了赈灾,皇上甚至开了私库呐!”
……
“丞相大人真是不容易,那么大岁数了,还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
“陆大人把先皇赐给他的将军府都用来收容灾民了,说是新房盖好前都要无偿提供食宿。”
张律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他们闲扯。私库、丞相、陆大人……
陆大人?!
张律脑袋里仿佛一道闪电霹过。
当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