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衍不恨哥哥?”
小家伙抿了下嘴唇,对于庭年,他虽然有时觉得委屈,却真真难生丝毫愤恨怨怼的情绪。即便庭年的惩罚会带给他体面全无的羞耻和疼痛,但因为目的并不在此,那样亲密的方式反而能让他感觉到哥哥对他的疼惜和爱护。在哥哥面前,他只是个小孩子,不必怀疑犹豫,只需放心交付。他又摇了摇头,小声道:“哥哥待衍衍,怎样都是全心全意,衍衍知道的,怎么会恨哥哥。”
陆庭年向来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海一般的胸怀。可他此时却懊恼地发觉,自己的心,已经被这小家伙磨蹭得像是一条月下泛着银光的小溪流,一路上翻卷着名为感动和愉悦的细碎温柔的小浪花,欢快地流淌。
濬衍抬头看了看,从庭年的表情里准确无误地读出了后悔和心疼。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索性晃着小屁股嚷嚷起来:“帕子热了,陆侍卫快给朕换个新的。”
庭年“呵呵”笑着拍他脑袋:“又淘气!”却还是重新将帕子浸了水,小心翼翼地给他覆在伤处。
濬衍又大喇喇地指使着庭年将水盆放在床头,这样他既能枕着哥哥又不耽误换帕子,多好!
小东西美滋滋地赖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问庭年:“哥哥不准我以身犯险,自己却瞒着我揽了罪责还受了伤,不该罚么?”
庭年一愣,这小东西,居然还惦记着这个?“该,那明日哥哥去刑部……”
他话还没说完,濬衍就撑起手臂瞪他。小东西已经知道他哥要说什么了。又是去刑部?去刑部干吗?又要去领廷杖?明知道这是他的痛脚,还故意踩过来!简直坏透了!要不是他现在屁股疼,真是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哥。
庭年看小东西一下子红了眼眶,知道玩笑开过头了,赶忙赔礼:“好了好了,哥哥错了,衍衍说怎么罚吧,哥哥都听你的,嗯?”
濬衍气哼哼地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又枕回哥哥大腿:“罚你以后都没有轮值没有休沐,时时伴驾,而且朕不会给你涨俸禄!”
庭年“哈哈”笑了一阵,拿这小宝贝没辙,应道:“嗻,罪臣领旨谢恩!”
濬衍哭够了,自觉地把板子递到哥哥手里,他做了让哥哥这么伤心的事,不挨顿打自己心里都说不过去。
既然濬衍表了态,庭年也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孩子该教训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包庇纵容。可是适才濬衍一番话让他的心瞬间柔软起来,温存似水,哪里还舍得在这时候挥板子?
他接过板子,在小家伙诧异的眼神中扔到一边儿。他得先跟孩子谈谈。
“衍衍觉得,自己为什么该打?”
“哥哥为我受伤,我却辜负了哥哥的用心,让哥哥难过。该打。”这事他每每想起来都愧疚得想狠狠扇自己两巴掌,因此道歉的话说出来没有半分忸怩犹豫。
衍衍的回答证实了庭年的猜测,让他颇感无奈,这孩子怕是要钻进死胡同里去了。
庭年隐约感觉得到,衍衍跑来请打大抵是因为自责内疚,可他对于自己犯的错究竟认识了多少,庭年不敢断言。庭年会动手,但决不是因为衍衍让他难过,更不是为了平复这孩子歉然悔恨的情绪,而是他确实做错事。衍衍若挨,便要让他挨得明明白白,牢牢记住自己的错,以后再不敢犯。否则两厢白费气力。
“哥哥当时……确实有些伤心,这不假,” 看小家伙闻言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陆大人赶紧把人拉着坐在腿上,抚着后背安慰道:“但那更多的只是一种遗憾的释义,遗憾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不足以让你完全信赖,遗憾明明是想为你好,却用错了方法适得其反。而此事哥哥做得也有不妥之处,你并不知情,只是无心之语。何况,你我二人相处,有误会摩擦也再正常不过,难道哥哥这样不讲道理,因为这个就要打人?”
衍衍看着庭年温和的侧脸,不自觉地就把脑袋枕到人家颈窝里去了。哥哥要打人的时候还这样温柔,真是要命!
这孩子,自己在训话呢,他居然神游天外,陆大人不满地捏了捏那个坐在自己大腿上、大半悬空的小屁股,命令道:“再好好想!”
“唔……我隐瞒哥哥?”
“这不算。你做事有自己的考量,于公于私,哥哥都不要求你事事坦白。但是哥哥给你个底线,任何事,都不得以身犯险,不得有违公理常伦,不得有负社稷黎民。否则做错了照样要挨罚。继续说!”
挨打前还要乖乖细数自己罪状这种想想就觉得天都要塌了的事,若放在以前,这小东西只怕早就要耍赖使小性子了,偏偏他此刻被庭年揉搓得半点脾气都没有,只得听话道:“我跟哥哥撒谎。”
“嗯,这算一条,念在这是第一次,二十下。”
第一次还二十下?濬小衍怨念地打量哥哥的脸色,拼命想看出点儿能讨价还价的蛛丝马迹。
庭年板起脸瞪他一眼,“还有,接着想。”
濬衍垂着脑袋绞手指,他知道哥哥是在等他承认盗银的错,可他就是不觉得这事办得不应该,于是声音里带了些委屈:“这事衍衍没有错。那些人,贪污朝廷银两,搜刮民脂民膏。哥哥不是说我可以自己做决定?那我盗了他们的银子给受灾的百姓,有什么不对?”
陆大人叹气又叹气,这孩子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呢?
“是,你可以。但哥哥的底线是什么?衍衍,你要知道,你是皇帝,一言一行都可能会让事情的发展走向一个未知、不可控的局面,所以决计要不得丝毫侥幸冒险,你可明白?”
濬衍将哥哥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恍然大悟。不得以身犯险!且不说他深夜里出去会不会遇上刺客歹人,若是此事走漏出去,被朝堂上的有心之人得知利用,只怕会是一场轩然大波——善良美好的初衷将被刻意埋没,而行鸡鸣狗盗、遮遮掩掩、辱没皇室之事却会被无限放大。轻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重则,也许就会演变成对皇位归属的你争我夺!
他终于看到了自己荒唐可笑的自以为是,终于真正明白,他辜负的,究竟是哥哥怎样的用心——哥哥揽下罪责,不仅为他扫清障碍让他得以有的放矢,更保全了他的颜面威望。而盼他能引以为戒的廷杖,对战友兄弟的狠心惩处,那些他看得见、看不见的妥协让步,哥哥费尽周章,却只是因为担忧他的安危!
这样的认知给予他巨大的惭愧和动容,无言以对中,只想放声痛哭。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再次搂着庭年的脖子,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他不知道,哥哥竟然是如此这般把他放在心尖儿上疼着护着的,这样接踵而至的甜蜜幸福让他甚至来不及伸出手去接就已经晕眩,却又带着些对得而复失的惶恐和慌张,因而格外楚楚得令人生怜。
庭年知道他这是想明白了,也不再说话,只拍着他的背,静默地陪伴。
濬衍狠狠发泄一通,又捧着板子站在庭年跟前。
“衍衍知错了,以后定不再让自己陷入险境,请哥哥责罚。”
庭年却没动,只问道:“上次挨过板子,哥哥就告诉你,再犯要翻倍,还记不记得?”
濬衍倏地瞪大了眼睛,仿佛没听懂一般,呆愣愣地看着庭年, “可是,我这次带了侍卫的。”还带了二十五个呢!
庭年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着这孩子应一句“记得”,他便好顺着训斥几句。谁知他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怒气,却被这半响才憋出的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下子就轻轻松松地搅得烟消云散了。他僵了一下,明明是该板起来脸骂人的时候,却只想把这孩子揉进怀里笑叹他的逗趣可爱。无法之下,只得顺过濬衍手中的板子,拽着胳膊让他侧身立在自己跟前,抬手在他屁股上抽了一下。
虽说是自己讨打,可面对疼痛,逃躲是一种本能。小东西跳着脚、揉着屁股向后退了几步,看着庭年的眼神又带上几分不自知的委屈。
“还敢辩?这是带没带侍卫的问题吗?我看上次是没打疼你是不是?”
疼的疼的!濬衍摇着头又蹭回庭年身边:“哥哥别生气,是衍衍错了。哥哥说的话,衍衍都记得的。”
看着濬衍一副快被吓哭的小模样,庭年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勉强维持住此刻色厉内荏的姿态。
孩子已经知错了,刚刚又哭得那么可怜,就算了吧!
不行,这小东西主意大得很,不狠狠教训一顿,难保他没有下次!
两个念头在陆大人脑袋里拔河,两方相持不下,直搅得他脑仁儿生疼。
濬衍却不知道他哥哥此时正在经历怎样一番天人交战,他看着庭年一张阴沉沉的脸,想想一会儿要挨的板子,几乎要被吓破胆。翻倍,六十,再加上撒谎的二十下,那就是八十下!真是不指望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边庭年说服了自己,硬下心肠,拍拍大腿,道:“自己把小衣褪了,趴过来。”
濬衍没再像上次一样“哇哇”哭着耍赖。这次的事让他一下子无师自通地明白许多,他知道这也是哥哥惩罚的一部分——体味绝对的羞耻。他一边默默掉眼泪,一边哆哆嗦嗦地解掉革带,脱掉外衫。
倒是庭年在一边儿已经坐不住了,他控制不住自己此刻不合时宜的妇人之仁。他看着濬衍,心中的触动无以言表。这孩子,是大椋九五至尊、高高在上的帝王,可他却为了你抛却身份,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完美无缺,你又何苦这样逼迫为难于他?
他拉过濬衍,把小家伙按趴在腿上,利索地把他亵裤退到膝弯。濬衍乖顺地翘翘小屁股,小脸埋进锦被,在大脑的一片空白中,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因为羞耻而剧烈搏动的声音。
此时,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因为做错事要被哥哥揍屁股的小鬼。
温暖的大手抚上紧张瑟缩的小臀,轻拍两下:“衍衍今天表现很好,所以哥哥不用板子。八十巴掌。”
小家伙闻言心中涌出一股雀跃的欣喜,哥哥心疼他,这样不可饶恕的错也舍不得重罚他。
可是,第一下夹着掌风抽在身后的时候,濬衍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有多天真可笑——他哥的巴掌,一点儿都不好挨,能把巴掌挥出不亚于板子威力的人,他哥绝对是个中翘楚。
濬衍这才知道,他前两次挨揍,庭年真是放足了水。想来也是的,陆庭年那是什么人啊?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啊!不说他那一身六十斤重的铠甲,单是他惯用的枪少说也有四十斤。
庭年的巴掌落得不急,但每一下都极狠。不是轻描淡写的拍,而是带着斜向上的刁钻力道,掌掌都掴在臀尖。柔软的臀肉被震得波浪般叠叠荡开,没几下便肿起一层。
濬衍咬着牙,疼狠了便叼起手腕内侧的一处皮肉,死死咬住不让自己出声。因为疼痛,身体忍不住向前窜,他便再逼着自己乖乖翘回去。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不能哭不能躲。可是,巴掌却仿佛一下重似一下,每每都在刷新着他对疼痛的感知上限。
真的是太疼了!濬衍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下,但惩罚似乎还远远望不到头。终于忍不住把手放在后腰上,掌心向上摊开,想挡又不敢,只是虚摆出一个动作,无助地“呜呜”哭起来。
庭年看看那个小脑袋瓜儿,暗忖道:这孩子知错后挨打,原来竟是这个样子的。明明疼痛难忍却还是配合乖觉的模样,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