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勒尔扎班江也在发愁——他起兵是假,自然不能真的去跟庭年硬碰,可总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儿。他天天都在琢磨,怎么才能不着痕迹地绊住他的庭年贤弟,好让贤弟不要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成为牺牲品。用脑过度的结果就是天天掉头发!当他再一次从脑袋上抓掉一撮毛后终于坐不住了。
“娘的!老子不干了,再这么掉下去,本王就可以直接出家当和尚了!”
一个时辰后,征西大军军营有纳戈来使求见大将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于是慕濬淮叫了庭年,在主帐中一同接见。
来使不是别人,正是勒尔扎班江。慕濬淮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
庭年不动声色,道:“不知汗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勒尔扎班江也不与他迂回,摸出张纸来给庭年,道:“这字,将军可认得?”
庭年疑惑地接过,展开后只见歪歪扭扭四个字:将危速援。
作者有话要说:
☆、55
在大椋开国时,纳戈还只是一个初具国家雏形的原始部落,但因其距离中原较近,相对其他部落而言开化较早,在学会了中原人的种植方法和冶铁技术后,便逐渐变得强大起来。
强大起来的纳戈一族为了扩张领地,在近百年间发动了无数场兼并战争,并取得最终胜利。
勒尔扎班江是纳戈最年轻的王,他站在祖辈的肩膀上,完成了征服西域其他四十二国的使命。可他的野心并没有就此得到满足,反而又把主意打到了不算遥远的大椋头上。
但遗憾的是,上天似乎不再眷顾于他。他所有的努力到头来,却只沦为一个用以成就陆庭年那足以彪炳千秋的丰功伟绩的笑话。
他输给了那个天神一样的少年将军,但他心悦诚服,甚至愿意为他归顺大椋朝廷。
这样卑躬屈膝的行径自然引来了众多族人的不满,其中又以纳戈右贤王为甚。
向往崇拜中原文化,几乎是所有蛮夷的特点,这位右贤王自然也不例外。在他看来,只有中原才是正统,他做梦都想入主中原,成为中原人口中的“真命天子”。
于是,在勒尔扎班江为了救庭年贤弟于水火而假意起兵时,那位右贤王却抓住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真的造起反来。
如果勒尔扎班江早知道他的右贤王竟如此不把他这个纳戈王放在眼里,还愚蠢地妄图煽动他的鸡蛋军队去碰陆庭年这块大石头,他一定会顺水推舟,让庭年贤弟帮他灭了这不安分的老家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么早就把事实和盘托出,以致于事后居然还在小皇帝那里落了个“猪一样的队友”的骂名!
但,万事难买早知道。他在右贤王兵变前两个时辰,坐在了征西大军的营帐里,将大椋皇帝的飞书,交给了陆庭年。
庭年当然认得这字。即便写得蚯蚓一样七扭八歪,他也一眼就能瞧出来,十成十出自濬衍之手。自此,已无需勒尔扎班江多言,那些困扰他的疑惑便都迎刃而解了。
——濬衍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骗他出京!
濬衍的用心并不难理解。庭年甚至不需思考就洞悉了那孩子想要保全他的意图。感觉温暖欣慰,又十分哭笑不得。
那小东西居然和勒尔扎班江串通一气糊弄他,还有这世子,一路上状况不断,估计也是装的。实在可恶!
慕濬淮看着庭年阴晴不定的脸色,也好奇地凑过去,可他所有的动作却都在辨认清那四个字后定格了。
我的乖乖!露馅了!
慕濬淮瞬间被吓出一身白毛汗,胆战心惊地转着眼珠看庭年。果不其然又是刀般锋利的、好似要将他活剐了一样的眼神!他几乎要灵魂出窍了!这真是对人胆量的莫大考验!慕濬淮想,以后濬衍再跟他抱怨陆大哥很可怕的时候,他再也不会不以为然地嘲笑他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庭年并没有跟他计较,只是又跟勒尔扎班江寒暄了几句,便客气地将人送走了。
吃过晚饭,众将士得了撤军拔营的消息,一片激动喧哗后,便早早入睡,准备养足精神,明天一早就收拾行装回归家园。营地里一片静谧,只有篝火偶尔爆出火花,发出哔剥声响。当值的士兵也懈怠起来,三五个围在火堆旁温着酒,小声聊天。
右贤王带着五百骑兵突袭大椋征西大军营地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没有防备。
庭年是第一个被惊醒的。他一直睡在地上,所以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可还不等他组织士兵进行反应,带着火光的箭矢便如雨般飞入营地。刀戟相接,杀伐声不绝于耳,夜幕被凄厉的战火撕裂,无数鲜活生命在日出时化为荒凉青冢。
这真是及其混乱的一晚,战无不胜的陆将军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他不仅损失了千余名士兵,就连粮草辎重都被烧毁大半。
可是,惹怒想要回家陪孩子的陆大人的后果,也是十分严重的。
庭年经过几日休整,与几位将领确定了纵深迂回,侧后进击的突袭战术,与秦嘉朗兵分两路,对右贤王部发起了远程进攻战。嘉朗为南路,率部出别罗山与右贤王正面进攻,牵制其兵力,掩护庭年所部从北侧插入敌后,断其退路。庭年则率精骑兵十万人,渡其格纳河,沿沙漠南缘向西北迂回至库泽盟,又沿洮水转向西南至戊合台,再回转向东至舞泉山。转战一月,进击两千余里,历六城郭国,大破右贤王。安抚降服者八万余人,生擒右贤王及其子,斩杀相国、将军、都尉等三万四千余级。胜利回师。
西域一片形势大好,皇城却似乎不太妙。濬衍到底还是年幼,因为经验不足,统筹全局上便缺了那么一点火候。他没有想到,他以为不足为惧的节度使其实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由于太祖、高祖在位时屡次开辟疆土,先后平定北疆、西域,使大椋逐渐成为一个幅员极其辽阔的国家。为了控制边疆、管理异族,高祖于盛德二十八年在边地设节度使,许其率兵镇守。有土地人民,又有兵甲财赋,节度使军力日渐强大,渐有凌驾朝廷之势。仅苍南节度使一人,便掌三镇之权,拥兵五十万。
苍南节度使兵权在握,便生了野心。于崇元五年二月初二,趁着庭年还被困在西域,以不满陆氏父子把持朝政为由,起兵叛椋。此时国家承平日久,士疏于战,苍南节度使长驱直入,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控制了大部分郡县,其余一些郡县也纷纷望风而降。
许多大臣上表,奏请朝廷出兵镇压,濬衍却坐视不理。他不够成熟的、少年帝王的自尊与自负,促使他固执地想要等到兵临城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他想看他们功败垂成,也想向庭年证明自己的能力!他享受哥哥的宠爱与保护,却也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足以回护他的坚韧和强大。
陆相都说服不了这倔强的小孩儿改变主意,只得命人快马加鞭,给庭年报信。
陆庭年自大漠回转,心里有胜利的喜悦和归家的期盼,可他的好心情却在进了世子的营帐后化为乌有。他简直无法形容他冷不丁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刘书楠时的反应,那真是太惊悚了,几乎让他抓狂,因为这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濬衍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56
自年前入冬后,西域大雪封山,往来不通,刘书楠远在京城,也是进了征西军大营才意外得知纳戈右贤王部叛变、庭年竟领军进了大漠的消息。他表明来意,慕濬淮登时傻了眼,两个人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刘书楠赶得极巧,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进沙漠寻人、一筹莫展之际,便听到庭年率领军部回营的通传。
两只蚂蚁大喜过望!
刘书楠赶忙简明扼要地讲述了苍南节度使叛乱的经过及现况,等着庭年做决定。至于他那皇帝小徒儿如何莽撞逞强又如何任性自负,那是他家将军的家务事,自有将军本人亲自料理,加之他又是个从犯的尴尬身份,自是十分聪明地绝口不提。
庭年却一语道破:“朝廷可曾出兵?”
“这……不曾。皇上欲等叛兵攻至京城人困马乏时,再一举将其歼灭。”
“你来此地,又是何人授意?皇上?还是父亲?”
“……是仆射大人。”
庭年听罢,眉头死死皱在一起。这也太冒险了,若是一个不慎,皇城沦陷,后果将不堪设想。衍衍那孩子,思虑终究是浅了些,真是一刻不在他身边都会出状况!也不知道衍衍有没有想他,一个人会不会害怕。而此时担心无用,只得飞速思索回援之法。
——苍南节度使虽然富于兵马,但大椋国土辽阔、郡县繁多,这一时半刻的,也未必会危及到京城。而他此次西征带了二十万人马,留在京中可供调遣的军队粗略算来也该不少于三十五万,虽然人数上远不及苍南节度使的五十万,但若真有什么万一,也能抵挡一阵子。时间足够他赶回去。何况京中又有父亲在,以父亲之力要护住濬衍不让他为奸人所害,想来也不在话下……
慕濬淮可就没陆将军这么冷静了。他只比濬衍大三岁,平日又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知道猫在屋子里画图制工具,虽然已经当了爹,但本质上其实更接近于一个孩子,乍一听叛军竟有五十万之多,已被吓丢了魂,不住地喃喃道:“五十万?怎么会有五十万?信里明明说只有二十万的。”
陆大人心里七拐八弯,将这几个月的事一联系,真相便呼之欲出。他的目光立时箭一般射过去,几乎要在慕濬淮脸上戳出几个窟窿。
“信?莫非谦王爷也参与其中?世子早就知道?皇上也知道?”
庭年凶神恶煞的一连串逼问让慕濬淮彻底没了主意,只能一五一十地将所有前因后果交待清楚。陆家长听得怒气值一路飙高,最后毫无悬念地爆了表。
庭年将桌子砸得乓乓响,毫不客气地对着慕濬淮骂起来:“胡闹!简直胡闹!世子身为兄长,怎能如此糊涂!明知苍南节度使有反心还由着皇上故意骗我来西域!”接着又骂刘书楠:“还有你!你和嘉朗是怎么回事?两个小的不懂事,难道你们也不懂吗?竟这样不分轻重地纵着他们瞎折腾!”
庭年怒气冲冲地在帐子里转了几圈,看两只蚂蚁被骂得噤若寒蝉,大气儿都不敢出,才甩给刘书楠一块令牌,命他集合之前安插在西域的三十万人马,兵分四路,两路分别由西北和西南方向楔入叛军,一路取道其后方的祁苏图仁大草原,从正东方进攻,层层拦截叛军后路,逐一击破。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五万精兵,回援京城。为防西域再起战事,起初带来的二十万人马则由秦嘉朗带领,继续留守。
苍南节度使也算是骁勇善战的一员名将,曾在收复北疆时立下过汗马功劳,但与庭年相比,便难免相形见绌了。他的布防在陆将军的虎狼之师面前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消十余天,他近三个月里攻下的城邑便被收复得只剩了如今的容身之所,五十万人马也只残存不及三分之一。
而仰安城就进在眼前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殊死一战!
崇元五年五月初十,太白金星昼见于天空正南方午位,钦天监观此星象,上书皇帝言:此乃动乱爆发或皇权更迭的前兆。
当夜,苍南节度使正式发起攻城战。
由于连月烽火连绵,致使通信的驿站也瘫痪了大半,濬衍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