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见到凌逸辰,不但没有半分胆怯,反而直直盯着凌逸辰看,一旁的小太监对来人喝斥:“大胆奴才,见到殿下还不行礼。”
来人侧头看了小太监一眼,才对凌逸辰跪下道:“草民罗大蛮叩见殿下。”
“起来吧,等会儿你把甸西郡的情况说明一下。”凌逸辰挥手道。
罗大蛮闻言脸色一沉,为什么还要等,他已经等得太久了,等着收集“万民书”,等着送“万民书”上帝都,等着皇帝派人赈灾,不是他性子急不能等,而是甸西郡受灾的百姓们不能等……
就在这时,薛子陌进入殿内,凌逸辰立即起身向他走去,在薛子陌行礼之前拦下他,微笑道:“在我这里不必多礼。”
薛子陌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罗大蛮心里疑惑,这人是谁,居然有这么大的面子,他回头一看,顿时呆住,这世上居然有长得这么俊美的人,罗大蛮活了二十三年,还从未觉得谁长得好看过,至少他都没记住那些人的脸,但眼前这个人让他彻底呆住。
凌逸辰见罗大蛮一直盯着薛子陌出神,不悦地干咳一声,罗大蛮猛的回过神来,神情有些尴尬,刚才还在为那些父老乡亲着急的他,这会儿反倒把他们都给抛诸脑后了。想到这里,罗大蛮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三殿下让他等一会,是在等这个人?
果然,在薛子陌坐定后,凌逸辰对罗大蛮道:“你可以开始了。”
提起汾河泛滥的事,罗大蛮心里又是一阵愤慨,他压了压心底的怒火,道:“两月前,汾河正值汛期,河水流量大增,河堤承受不住垮塌了。当时,甸西郡一半的村庄农舍都给淹没了,没多久,汾河下游的十几个郡县也跟着遭了殃。受灾最严重的是甸西郡和紧邻的两三个郡县,百姓们向甸西郡的父母官求救。一开始,他们还发放一些救济物资来帮助灾民,但是灾民的数量太多,那点东西根本就是杯水车薪,甸西郡的官员们也意识到这点,最后索性闭门不管,还派人把守各个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城,就连通往帝都的小道、山道也全有重兵把守,既不让人出,也不让人进。最可恶的是,眼看着交税的日期将近,甸西郡郡守为了不让上面知道情况,加倍搜刮那些没有受灾或是受灾较轻的百姓,我和一些兄弟实在看不下去,就私下找灾民签下这万民书,然后带上帝都求援。那些兄弟为了能让我顺利通过关卡,故意在官道上制造了混乱。”
说着说着,罗大蛮眼中噙着泪花,“他们死的死,伤的伤,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其他郡县的情况呢?”凌逸辰问道。
罗大蛮摇头:“我也不知道,估计比甸西郡好不了多少。”
薛子陌眼中尽是担忧的神色,甸西郡早年他也去过,离帝都整整有二十来天的路程,就算快马加鞭,星月兼程,也需要半个月,那些灾民不知道又要饿死多少。
凌逸辰看着薛子陌的神情,柔声道:“放心,我们今晚就动身去甸西郡。”
薛子陌点点头:“越快越好。”
等罗大蛮出去,凌逸辰笑着问道:“你怎么看?”
薛子陌沉吟:“我觉得甸西郡那些地方官虽然没有上报这件事,但肖烨作为他们的直属上司,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
“恐怕他非但知情,还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凌逸辰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笑。
正说着肖烨,连凰就带肖烨来了。
“微臣叩见殿下。”肖烨见到凌逸辰,赶紧跪下行礼。
“起来吧,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殿下请讲,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逸辰也不饶弯子,直接问道:“甸西郡的事你可是早就知情?”
肖烨惶恐:“微臣的确不知,若是知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微臣无论如何也不敢隐瞒。”
“如此说来的确是失职之罪,你可知道,因为你的失职,无数灾民被饿死,若不惩处你,实在民怨难平。”凌逸辰说着叫来连凰,“把肖大人带到暗刑司去……”
肖烨一听“暗刑司”三个字,脸色顿时泛青,他知道,那地方是专门用来审讯重犯的,几十种酷刑往身上一招呼,不死也得落个终身残疾。
虽说皇子无权直接处置官员,但是以皇帝对凌逸辰的宠爱,加上他的失职之罪确确实实,皇帝绝不会为他出头。
肖烨噗通一声跪下,哀求道:“殿下,微臣知道犯下大错,请殿下给微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微臣感激不尽。”
“能帮你的只有你自己,我也没有办法。”凌逸辰淡笑。
肖烨知道,如果他今天咬死全不知情,凌逸辰决计不会放过他,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其实,微臣事先是知道一点,但微臣以为只是一次小小的垮塌事故,派人修复好河堤便是,不想让陛下为这种小事操心。在今日以前,微臣绝不知道灾情如此严重,否则微臣万死也不敢隐瞒。”
凌逸辰不置可否:“如此说来,你倒是一番好心?”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一心想为陛下尽忠。”肖烨磕头道。
凌逸辰冷笑:“我看你是一心为豫王尽忠吧?”
“殿下此话从何说起?”肖烨骇然。
凌逸辰道:“你的夫人黄氏是豫王身边亲信黄在忠的妹妹,对吗?”
肖烨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仍是辩解道:“殿下,这……不能说明什么吧?”
凌逸辰盯着他:“看来你是想把话留到暗刑司去说?”
肖烨抿唇,沉默不言。
凌逸辰笑了笑,施施然道:“令公子倒是挺可爱的,不似肖大人这般沉闷,我看着喜欢,便留在身边陪伴几日,想必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会反对吧?”
“殿下你——”肖烨惊骇道。
凌逸辰恍若未闻,自顾自道:“这两三岁的小孩子总是爱闹腾的,可我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他若是哭闹起来,我该如何是好?”说着为难的看着肖烨,好似真虚心向他请教。
肖烨的拳头紧了紧,嘴唇都咬破了,殷红的血珠慢慢渗出来。凌逸辰这是在拿他的儿子威胁他,如果他不肯说出实情,只怕孩子立即就会没命,可是如果说了,豫王同样不会放过他们全家,如果他和孩子只能保全一个……
肖烨狠了狠心,盯着凌逸辰道:“要微臣说出实情可以,但殿下必须答应,无论如何,保全我的家人。”
凌逸辰眸中精光一闪:“我答应你——”
☆、第17章 就一晚
得到凌逸辰的承诺,肖烨终于开口:“其实汾河泛滥微臣不但知情,更是豫王让微臣授意他们隐瞒不报的。”说着苦笑一声,“在这种时候搜刮百姓也是情非得已,如果不能按时交上税银,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你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多少人?”薛子陌质问道。
肖烨笑得更加苦涩:“我当然知道,做这种伤阴德的事情我也难受,近日来我连连做噩梦,总是梦见那些冤魂索命。”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全家老小的命全都攥在豫王手上,我怎么敢不听他的?”
“你是说你做的一切都是受命于豫王,他为何要这么做?”凌逸辰道。
肖烨道:“想必殿下也知道豫王和二殿下一直不和,这皇位只有一个,豫王若想胜过二殿下,就必须不断积攒自己的实力,不管是收买人才还是招揽兵马,哪一样不需要钱?”
凌逸辰和薛子陌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什么,果然,听肖烨继续道:“汾河地处重要位置,又是容易泛滥的大河,陛下从即位开始,每年都会拨出大笔库银维修加固,前些年更是命人从里到外翻修了一遍,就是害怕汾河泛滥。然而这些年,真正用于修缮河堤的库银还不到其中的百分之一,其他的都被豫王克扣起来了。不止汾河河堤,他权势范围内的所有重大工程,其下拨的库银都大笔大笔流进了豫王的私人腰包。”
薛子陌皱眉:“你为何不早向陛下禀报?”
“早些年我刚做官的时候,为了向上爬,也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些把柄都被豫王握在手里,令我不得不受制于他,就连娶亲也没有自由。”肖烨自嘲,“何况谁做皇帝,臣子都是臣子,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又怎么敢得罪豫王。”
“你手里有豫王贪污的证据吗?”凌逸辰突然问。
肖烨摇头:“豫王做事十分谨慎,若非他的绝对亲信,是不可能有证据的。”
事情真相大白,在肖烨被连凰带下去后,薛子陌问凌逸辰:“你还要带肖烨去吗?”
凌逸辰点头:“当然,事情要解决,他还要起重要作用。”
薛子陌犹豫了一会儿,道:“如果他今天不肯开口说实话,你真的会杀了他的孩子?”
凌逸辰苦笑:“我都没抓,怎么杀?”
“那刚才——”薛子陌愕然。
凌逸辰如实回答:“诓他的。”接着又解释道,“我是见他宁愿受刑也不肯招供,想必豫王对他的威胁更大。除了家人的性命,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威胁,所以才想到拿他的儿子试一试。”
薛子陌还是不解:“可你怎么知道他有个儿子,还是个两三岁的小孩?”
凌逸辰笑了笑:“这就要感谢老师了,他早让我把朝中各大小官员的基本情况都记下来,没想到今日还真派上用场了。”
薛子陌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凌逸辰从未没见过薛子陌这样笑,他俊美的脸顿时流光溢彩,一时竟让凌逸辰看出了神。
薛子陌见他神情有异,低头干咳一声,道:“我们早点出发吧。”
“好。”凌逸辰傻傻道。
为了节约时间,凌逸辰一行人快马加鞭,吃住都在马车里,沿途驿站补给快马和所需物资。薛子陌和凌逸辰同乘一辆马车,这几天因为路途颠簸,薛子陌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凌逸辰掀开车帘对连凤道:“传令下去,今晚在驿站歇息。”
薛子陌记挂着受灾的百姓,想劝他继续赶路,凌逸辰却抢先道:“就一晚,这几日颠簸下来我感觉很疲累,只歇一晚。”
凌逸辰都这样说了,薛子陌也不好再说什么。
晚上,凌逸辰端着一碗白粥和几样可口的素菜进了薛子陌的房间,见他正低头写着什么。便将东西放在桌上,问道:“你在做什么?”
薛子陌笑道:“我叫人找了一些关于这次受灾郡县的资料,刚好今晚送了过来。我准备做些批注拿给你看,路上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先熟悉一下那边的情况。”
凌逸辰见他又将自己埋在一堆书籍资料中,心疼道:“这几日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先过来把粥喝了吧?”
薛子陌笑笑,放下手中的东西,向他走了过来。
桌上摆着一碗白粥和四碟精致的素菜,薛子陌终于有了点食欲。他刚准备端起那碗粥,却被凌逸辰先一步端了过去,只见他一手用勺子伴着粥,一手试探着碗的温度,神情极为专注。
过了一小会儿,凌逸辰才将粥递给他,柔声道:“可以喝了。”
薛子陌笑着接过白粥,开始慢慢喝起来,凌逸辰的确想得周到,这会若是让他吃那些荤食,他定然半分胃口也没有。由于这几日吃得太少,他的胃已有些不适,喝粥无疑是最合适的。
他一边慢慢喝粥,凌逸辰一边帮他夹菜,每一筷夹得不多也不少,刚好就着粥,薛子陌静静喝着,心里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