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影轻笑:“看你诚意这样十足,我便答应了你,也未为不可。”
不。
花篱捂住自己的脸,眼泪终于憋不住地落下来。
不是这样的……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你哭什么?”鹤影冷笑,“难道你不觉得高兴吗?你的愿望可是已经达成了。”
不是的……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花篱整个人如同坠入了迷雾漫布的冰窖里,惶惶然不知身在何方,所求何物。
他像个被母亲抛弃的幼兽,哭泣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瘦弱无助。
可是鹤影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怜悯,他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失去了耐心,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闹够了就给我滚。”
十二
过了很久,等到鹤影再次回到丹房,地上只留下一堆散乱的衣物,花篱却已经不知去向。
他盯着那堆衣服看了很久,最后,却也只是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元明山上的妖怪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花大人,这种事情在往常可不常见。
有一天,一样很久没有见过花大爷的玄明终于忍不住,跑去拦截看上去和花大爷比较熟的晴昼,追问花大爷的去向。
晴昼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把他带到了洞府里一间屋子外面。
“进去吧。”晴昼摇头叹息。
玄明不解地推开门,探头探脑地往里头看了几眼,屋子里却一个妖怪也没有……不过那床榻上团着的一大团黄灿灿的东西是什么?
玄明张大了嘴:“这里有一个大花毛。”
晴昼嘴角一抽:“那是你花大爷……”
“诶?”玄明吃惊地说道,“花大爷是个大花毛?”
晴昼嘴角又是一抽。
“花大爷怎么会变成大花毛呢!”玄明百思不得其解。
“唉,他前阵子出了趟远门,回来就成这德行了……”
玄明皱眉:“难道他被别的妖怪打了?”
“呵呵,要是这样大概还简单些,”晴昼苦笑,“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比法术更能伤妖怪的……”
“那是什么呀?”玄明害怕地瞪大了眼睛。
晴昼看了他一眼,微微红了脸:“你还小呢……不用明白。”
玄明不服气:“我都八百多岁了呢!比大花毛都大多了,为什么不能明白?”
晴昼清咳两声:“八百多岁,也不算很大啦,外面几千岁的妖怪也很多哩……”
“你就说嘛,”玄明撇嘴,“什么东西比法术还能伤人?”
“天劫!”晴昼肯定地说道。
赤蛇在榻边站了好久,终于侧过身子,用尾巴尖去翻动榻上那一团。
“喂!装死也得有个限度!起来干活啦!”
那一团轻轻地挪回原来的位置,尖尖的耳朵抖了抖,脑袋依旧埋在大尾巴里。
赤蛇哼哼道:“早让你别去找死了,偏要去!哼,那时候有本事跑去,现在就别搁这儿装死!”
晴昼扒着门,略有些不忍地说:“大,大王,您别这么凶啦……”
“你一边儿去!”
赤蛇回头“嘶”地吐出一条长长的紫红色蛇信,差点儿就窜到他脸上,吓得晴昼赶紧缩了。
他看着装死不动弹的花篱,皱紧眉头:“本大王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大不了就是被心上妖怪给拒绝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喂,你还是不是男妖怪!”
花篱的毛爪子紧紧地扒住自己的眼睛,难过地想,才不是……才不是被拒绝了这么简单……
那日的情形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混乱不堪,除了那种委屈难堪的耻辱感,好像就只剩下了鹤影的冷漠、嘲讽和鄙视。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难道就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山里狐狸精,却妄想得到他的垂青,所以才会招致这样的厌恶吗?
可是,可是他都已经那样了,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只做朋友也没关系,甚至……甚至要他做那种事情也,也没关系……可是……
花篱紧闭的眼睛里溢出的泪水打湿了爪子上的毛。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他呢?
那样恶意的,肆意的,没有一丝温情的态度,就算做着亲密的事,有的也是羞辱。
就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关心他的感受,一点也不……一点也不掩饰地践踏、嘲笑、侮辱……
为什么呢?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到底起不起来?不起来我揍你啦!”
“……我真的揍你啦!”
“……”
赤蛇看着一起一伏,发出低沉的“嘤嘤”声音的大毛团,有些愣了。
晴昼偷偷窥视着屋里的动静,跑出去朝等在不远处的玄明小声说道:“不得了啦……花大人脸皮怎么变得这么薄,都被大王说哭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屋里传来赤蛇的咆哮。
“小晴儿你是要死啊!背地里编排本大王以为我听不见吗!”
十三
不管这一番失恋让花篱的身心受到了多大的伤害,最终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起床继续过活——因为肚子实在是太饿,不能不起身去吃饭。
起身吃了饭,便怎么也拉不下脸来继续回去装死,于是乖乖地出门干活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活干得久,话说得多了,就没办法再一脸愁云惨雾要死不活的,渐渐地也就又回归了大声掐架小声八卦,当面斥责背后怒骂的常态。
所以说,还是老树妖的话最有道理,时间就是最好的药,只要死不了,再深的伤口它也能渐渐给你抹平了。
只是那伤痕,却还是留在了心底。
所以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花篱还是难免悄悄抹一抹眼睛,落几颗眼泪,第二天早上,又继续对那些想要窥探他红眼睛由来的妖怪们跳脚。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又一年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的时节。
当有一天早上,花篱走出洞府,抬起头看到云间一行候鸟飞过,这才想起来——又到了鹤群要来元明山落脚的时候了。
他站在原地,怔怔地不知道想着什么,出去鬼混了一夜才要回府的赤蛇看见他,心下了然,嘴上却嘲笑道:“怎么啦?发情了看见人家成双入对的羡慕啦?”
花篱脸一红,气鼓鼓道:“羡慕谁?羡慕你每天都能换着玩儿?”
一旁赶早巡山回来的晴昼不巧听到这话,给闹了个大红脸。
赤蛇咳嗽两声:“你说说,你个狐狸精几百年了还是个雏儿,丢脸不丢脸!那臭鸟妖有什么好的也值得你牵肠挂肚几十年……”
“大王,你以前还叫人家小美人呢……”晴昼小声说。
赤蛇怒目而视:“胡说八道!本大王什么时候这么没品味了?”
晴昼被他淫威所迫,不敢再说话了。
不管是鹤影,还是“几百年了还是个雏儿”,花篱都不想再继续同赤蛇讨论,立马胡乱找了个理由逃走。
但始终落下了心事。
如果再见到鹤影,该怎么办呢?
时间匆匆,根本等不及花篱想出面对鹤影的办法,鹤群就已经如期而至。
那一天花篱本来站在元明山顶指挥着小妖们重修山顶平台,一回头,远远地就看见一片白云一样的鹤群朝这边飞来。
他连多看一眼都来不及,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转身就跑了。
然后一整天都躲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敢出来——虽然明明知道鹤影肯定又和以前一样,只会坐在崖边吹风,并不会像别的鹤妖一样跑来跑去。
可是他到底在怕什么呢?
花篱缩在被窝里,这样问自己。
要追求鹤影肯定是不行的了,而鹤影讨厌他,羞辱他,他也不可能报复回去,明明应该从此就没有什么交集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赤蛇教训他要拿得起放得下,不然就不是个男妖怪。
花篱摸着自己的心口,他当然是个男妖怪——所以,何必再这样作茧自缚?
要放下要放下要放下……他一定要抛弃这种伤身又伤神的状态,像一个真正的狐狸精一样活着!
花篱翻了个身。
夜大概已经深了,因为门外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花篱捂住脸,妖怪们都不太懂得矜持,做那种事的时候总是叫得很大声,反正这个时节大家都一样,谁也没脸笑话谁。
花篱不想去听那声音,可是它却偏偏如有实质一般地萦绕在他耳畔,让他怎么也没有办法忽略掉。
过了好一会儿,那声音渐渐地歇了,他却满脸通红,浑身发烫,悄悄地把手伸进了裤子里面……
等到他终于揉着酸痛的手腕,凄凉地收拾好了准备埋头睡觉的时候,想着自己一次不如一次的那什么质量,心里便愤愤地决定,明天就下山,找个凡人采补去!
十四
当年的花篱做事风风火火,说干就干,所以次日一大早,他就招来晴昼,如此这般地交代好了山上的事情,甩掉黏上来的玄明,独自下山猎艳去了。
元明山地处群山之中,远离人烟,所以格外适合妖怪们生活,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山里的妖怪们许多都没怎么出过远门见过世面,一个个的都是土包子。
花篱很多年前去过几百里外一座小城,沿着旧时的记忆,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么多年过去,记忆里的小城似乎变得更大更繁华了,小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花篱找了个小酒铺点上几个菜,坐在大厅里仔细听别桌的人说话。
听了一顿饭的时间,花篱就知道了城里有户晏姓大家,小公子刚刚考了举人从外头回来,听那些食客描述,那小公子倒像是个清秀俊朗的小美人儿。
花篱摸着下巴,决定就要他了。
当夜,花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户姓晏的人家,他虽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可是狐狸精天生就会干这等勾当,故此他虽没有经验,一路翻墙越院,偷听打探,却也都做得十分地顺手。
等到他终于进了那晏小公子的屋子,不动声色地关上窗户,看到他拿着一本书,一身白衣坐在灯下的清俊模样,眼前似乎晃过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心口一热,瞬间出现在那小公子的身后,捂住了他的嘴。
“唔?!”
晏小公子显然是受了惊吓,惊恐地睁大了明亮水润的眼睛,想要挣扎。
花篱随手施了个缚身术,在他耳后轻轻笑道:“小公子莫慌,在下并无意伤你。”
“唔唔?”
花篱此时仿佛被技巧最高明的采花贼附了体——也或许只是显露了狐狸精的天性——他轻轻在小公子白玉雕就一般的耳朵上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魅惑无比地哄道:“只是在下前几日有幸于别处一窥小公子玉颜,便从此魂牵梦萦辗转难眠,今日终于难耐相思之苦,冒昧打扰……只望小公子垂怜,感念在下一片赤诚,许我……一偿夙愿。”
“唔唔……”
晏小公子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大概被这话惊到,连挣扎都忘了。
花篱低声道:“在下这便放开小公子,您可否答应在下,莫要大声呼叫?”
反正呼叫也没用,这屋子里已经被他设下了结界。
晏小公子用力地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