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他举杯:“我祝你马到功成。”
萧骋仰首将酒饮尽,乘势一把捉住了晏青衫空落的右手袖袍。
“你恨不恨?”他道:“你若恨,要怎样恨才能平,我代你做到。”
“恨不恨?”晏青衫抬头,音调拖长,仿佛这问题竟还要思量。
“恨吧……”最终他道,却象是不堪重负没有丝毫复仇的快感:“还请王爷代青衫报了此 仇,要那人血债血偿。”
言毕就弯下腰去,想要一拜。
这一拜甚是费力,他常年席地而睡又在雪地里长冻一夜,膝下已是很不灵便。
“不必。”席上萧骋起身,一把拖住他肘:“你不必如此,现下不必如此,将来也不必如 此。”
“将来?”晏青衫不解,望了萧骋双眼发怔。
萧骋被他瞧得有些意乱情迷,不自觉紧握住了他微凉的那只左手。
被握的那刻晏青衫有些许迟疑,想要抽却,却到底是不曾,只由他越握越紧。
“现在将来,你都是自由的。”萧骋在他耳侧低语:“你不欠我,也无需向我俯首。我的 确是爱你,可你也未必就要爱我。”
言毕就将手放了转身离去,脊背挺直端的是朗朗男儿。
“自由。”
原地里静默的晏青衫许久才吐出这两字,感觉手心仍有那一握的余温。
“自由。”他重复:“千辛万苦只为了还我自由,七爷,你倒也是个痴人。只可惜……”
“只可惜深情人总被枉负。”
道完这句后他便踏着自己灯下孤影离去。
空落落的金碧宫里经久回荡那声叹息。
――只可惜,只可惜深情人总被枉负。
倾城怒(下)
三
很快赤国烽火遍燃,很快的四季更替又是一年。
期间战事晏青衫只是听锦瑟提起,什么萧骋又连破三城,什么又关前受挫染了风寒,到最 终便是兵临城下胜券在握。
也就是说这仗耗时一年有余,在盛夏时终于分出了个胜负,萧骋赢了。
说起这消息时锦瑟正剥粒荔枝,禁不住的眉飞色舞。
“你说那萧凛败了,咱们可怎么报仇。”她将荔枝肉放入碗盏,抬手吩咐侍女下去榨汁, 然后边抹手边问晏青衫。
没有回答。
入夏晏青衫便容易困倦,这会子已经扶着椅手打起囤来。
“喂喂喂。”锦瑟摇他:“我这跟你说正事呢,咱们怎么报仇?我看就开个怡红院,差那 萧凛做头牌好不好?”
“啊?”晏青衫抬头,睡眼惺忪根本不知所谓。
待听到锦瑟重复后又只回了句:“不好。”
“为什么不好。”锦瑟叉腰:“我看只要你开口,七王爷定会允你。”
“他若是允了,那和他那三哥又有什么分别,你我和那静王又有什么分别?难道你被畜生 咬过,来日里便也要做畜生反咬人家一口吗?”
晏青衫回她,顿时梗得她无言以对。
隔半晌她气不过开始围住晏青衫打转:“那我就不明白了,对报仇你不感兴趣,七王爷你 也不感兴趣,那你那脑壳子到底在想什么,到底要什么?”
“我现下想要喝荔枝汁。”晏青衫伸个懒腰:“你到底弄好了没?”
锦瑟闻言撇嘴,还想再说什么,却只听见门外吵吵嚷嚷,有小厮奔走相告。
“回来了,回来了。”那声音重复:“七王爷回沧州了呢。”
“奇怪。”锦瑟将头侧了表示不解:“这生死关头,他回沧州干吗,这里不就是个他被放 逐的伤心地吗?”
“为了我。”晏青衫起身,摸她头顶:“你这么明知故问,是不是就等我这句?”
锦瑟连连点头,咧嘴只顾住笑。
晏青衫脸上颜色却渐渐黯淡了,升腾起无限疲累。
“我要的……”他叹。
言下唏嘘无限,但最终却只是长久沉默。
这沉默间有人缓缓推门而入,是仍着一身戎装的萧骋,眉目间满载风尘,整整瘦脱一圈。
“王爷。”晏青衫垂首行礼。
“你……”萧骋开口,却发现自己如此口拙。
战局初定他就披星戴月赶来,那琉璃色眼眸几乎夜夜梦回得见,可如今近在眼前,他却又 无语了,彻底无语。
“你……”
来去了只是这一个字。
“哦!”一旁锦瑟突然拍掌:“青衫哥哥你不才说要出门绕绕吗?要不王爷换件衣服同去 ?”
萧骋抬头,望晏青衫神色,见他意态平和似乎微微颔首,忙出门换衣衫去了。
那步履匆忙竟是不胜欢喜。
锦瑟扒着窗边望他背影,不住摇头:“人家是叱咤风云的王爷,眼看就是这朝新主,却为 你把魂魄丢了……”
言犹未尽时却看见晏青衫已越过了门槛,轻风掠起他宽袍大袖,依稀里仍是道不尽的落寞 孤单。
那肩头血脉里的寒意,似是并不曾有一丝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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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后晏青衫才发觉自己这一年来几乎不曾外出,未曾发现这沧州草长莺飞处处垂柳,也 是个风雅清秀的所在。
城内有片狭长的湖泊,背靠苍山碧水幽幽,人称月牙。
如今他们就在这湖畔游走,晏青衫不住的顿步流连,对这山水间的静谧无限向往。
“喜欢吗?”身后萧骋发声:“如果你喜欢,我就在这湖边盖间宅子,让你开窗便瞧见这 青山绿水。”
“那倒不必。”晏青衫淡淡回应:“喜欢是喜欢,可瞧一眼便也够了。日日的住在这样干 净地方,青衫怕是不配。”
言毕就倚住湖岸围栏吹风,衣衫轻薄发丝纷飞,那样清俊颜色只比湖山更胜十分。
萧骋在他身后望他,心内酸涩,无语后只复又是无语。
忽然间晏青衫回头,拿初见时那样清冷眼光望他。
“那你呢?”他问:“自此便在洪都,自此与我两不相干?”
那眼后有痛,不管是哪种,分明是藏着不甘。
萧骋闻言急进了一步,一把握住了他肩头。
“那你的意思是…。。。?”他问,仍有迟疑,这感情里如此缺乏自信。
晏青衫将头垂了,不迎对他目光追询,却不曾挣脱他这一握。
“你可愿随我去洪都?”萧骋终于发问:“可愿和我朝夕相对?如果愿意,我发誓定再不 让天下任何一人轻你负你。”
这问后晏青衫沉默,萧骋呼吸急促,感觉心就快要跳脱胸膛。
“那王爷呢?”许久后晏青衫有了回应:“王爷可愿意为此担当后果,由那天下幽幽众口 评说,说一朝之君有断袖之癖。”
萧骋先自一愣,等明白到他这是已然应了,满腔欢喜无处诉说,冲将到湖畔突然一声长唤 。
——我愿意!
那碧青色湖水似感沐到他诚意,煦风下涟漪重重,直追这声应诺到苍茫茫远处。
四
回府后萧骋就差人预备快马上路,说是那边军情放心不下,又吩咐锦瑟好好收拾,寻了最 舒适平稳的马车载晏青衫上京。
锦瑟那本来就不是樱桃小嘴,这厢更是乐的能塞下只梨,挑来挑去只挑了几件衫子收进包 裹,说到了洪都可不是应有尽有。
晏青衫本在身后看她,见她将自家东西也收了入袋,突然间伸出手去将她握住。
“我一个人去。”他道,斩钉截铁:“你留在沧州,我会求七爷将这宅子赏了给你。”
这话来的未免突然,在锦瑟做出反应前他早转身离去,连个辩驳的机会也不曾留下。
隔日一早马车便从侧门出发,晏青衫一人独坐在空落的车厢里,回顾时眼圈不免红了。
“昨日闹了一夜,现下该睡了吧。”他喃喃自语,却发现再连个说话的人也无,语声不由 渐渐低了去。
车马辘辘往前,到出城时却突然停了,车旁护驾的说是锦瑟提了包裹蹲在大路中央。
“走吧。”晏青衫挥手,马车顿时绝尘而去。
一路风景倒退,那红衫渐渐放弃追逐,十数年来第一次步出晏青衫生命。
到洪都时已是满目萧瑟,这一路颠簸加上渐行渐凉,晏青衫渐渐觉得身子沉重,路行到头 时便连下车的力气也没了。
萧骋在车前候他,扶他下车后在扇门前站定。
那是面朱漆红门,连着十里宫墙,推开去便是金銮玉瓦极尽奢华。
世上最热闹也是最荒凉的所在。
――皇宫。
“你先住干靖宫。”一侧萧骋开口:“这里大局初定,一时也没有更干净合适的住处。”
说话间有人疾步来报,声音压沉了说是废帝正在绝食谋见萧骋。
萧骋眼波一掠,正想和晏青衫做些交代,他却已然回身上了马车。
“王爷事忙。”那厢他道:“青衫这就去安顿,不叨扰了。”
辞色间平静淡漠,似是对废帝这两字毫不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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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干靖宫时晏青衫开始发寒,高烧连连数日不退,等到能下地走动时已是三天过后了。
这期间萧骋也来过数次,却再不那日夜作陪只能聊表心意。
战局初定,的确是太多事需要料理。
很快的就有人闻风前来献媚,这名利圈里的人,的确都长了双犀利无比的眼。
第一个来的人是静王梁宇,他临阵倒戈,所以爵位性命通通得保。
来时晏青衫正想落座,弯腰那刻脊背却一阵锐痛袭来,搅的他冷汗层淋只得僵在当场。
静王这时近前,抬手将他扶了缓缓放落,那姿态端敬谨慎无比。
“坐。”晏青衫抬手,那只唯一的左手:“静王爷请坐。”
宫人这时捧了晚膳来,打开盅罩,里面一色是清汤寡水。
“就不请静王爷用膳了。”晏青衫扬眉:“我这般后庭不能用的人才只能喝这汤水,王爷 可犯不着相陪。”
话里显是藏了机锋,静王顿时觉得那红木椅生出了丛刺来,扎的他坐卧难安。
半晌后他终于不耐,自怀里掏出那早就预备好的长匣,轻轻推上几案。
“这个……”他期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晏青衫这时已将汤水服了,接过宫人手里杯盏含了漱口,挥手后将众人差退,对那长匣却 是瞧也不瞧一眼。
“我记得。”吐口气后他道,声线压低一字一顿:“静王仿佛是青衫第一个男人。”
静王闻言顿时神色闪躲,双膝发软开始没了底气。
那端晏青衫却还在继续。
“我记得我当年一十三岁。”
“记得三日里静王连要了我一十八次。”
“记得我当日咬下静王一块皮肉,静王好像是差人打断了我两根肋骨。”
这每说一字静王就拿帕子抹下额头,到后来帕子湿透他那笑容便也僵了,瞧着比哭还难看 三分。
“这个……”他又是期艾,翻来覆去却找不着可以圆场的托词。
“可那都是过去了不是?”跟前晏青衫突然话锋一转:“后来静王便都是身不由己,勾栏 院里件件桩桩,可都是当时圣上的旨意。”
“是是是。”静王顿首:“身为臣子的,的确是身不由己。”
“那万恶的便是那萧凛不是?”晏青衫道,接着就长久静默无语。
静王抬头,端详他神色,似是明白了几分,来回抿着他那薄唇:“可是七王爷仁善,怕是 下不去手为难他三哥呢。”
“那若萧凛畏罪自尽呢?”晏青衫一字一顿:“那不就省却了七爷许多烦恼?”
“明白。”那厢静王会意,躬身后顿时没入门外黑暗。
晏青衫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此乏力,乏力到再没有力气站起。
恍惚中高烧又起,宫人们没他吩咐不敢入内,他便枕着那桌角昏沉沉睡去。
半夜时开始胡话连连,低声长唤锦瑟。
“锦瑟。”他喃喃自语:“这虎狼之地,可哪又是你该来能来的呢。”
静中奇源 2007…8…28 11:45
受恩深(上)
一
不日后赤国终于安定,萧骋在一片颂扬声中称帝,改国号为景元。
同日萧凛在被囚禁后殿服毒自尽,据说死前在地上沾血写了个斗大的晏字,宫人们费了好 大功夫才擦拭干净。
这一切仿似都和干靖宫里养病的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