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马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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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马河山-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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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暧捏紧了手,觉得手心湿润,缓缓又松开,道:“先生教训的是,朕记下了。”
  刘静道:“听说鲜中郎的公子来了烨京,进了宫里。”
  他侧眼看鲜侑,道:“阿侑特意来京,都不来见我吗?陛下也竟不肯让我知道。”
  云暧不言,鲜侑忙礼道:“鲜侑也是刚到,还未及拜见靖国公。”
  刘静道:“当日在乾阳殿,鲜中郎自道有愧于先帝托孤寄命,遂引剑自决,我未能拦阻,此事心中一直引为憾事,后又闻鲜中郎公子为段荣所杀,还只道鲜氏一门再无人继。”
  云暧道:“太傅死的冤屈。”
  刘静道:“鲜中郎于国有功,忠烈贤孝,鲜侑既为鲜中郎之独子,既已归烨京,让他承袭其父官爵,并复当旧职,陛下以为如何?”
  云暧道:“应当如此。”
  刘静道:“如此,我便命人去拟旨,鲜侑当归府,不应久留宫中,鲜氏旧邸尚在,我已着人翻修,不出几日便好,陛下若许,可让鲜侑先往臣府中暂住。”
  又问鲜侑:“阿侑现下榻何处?”
  鲜侑一如烨京便赶往宫中,还未落脚,只得道:“还不知,已经命了下人安排。”
  刘静道:“既如此,不如去我府中,我同阿侑也许久未见了。”
  鲜侑只得颔首答应,云暧一张脸却阴沉沉,结了冰似也,刘静视若不见,说毕施礼而退,道:“臣请陛下旨,想去长宁宫见见皇后。”
  云暧的皇后乃是刘静之女,名叫刘婉,今年只不过十六岁,云暧到底是忍不住语带讥讽,冷冰冰道:“靖国公哪需要请旨?见自家女儿,自去就是。”
  刘静并不将他语气放在心上,刘静退了出去,鲜侑道:“臣也该告退了。”
  云暧失落道:“恕之都不能再陪我一会吗?”
  鲜侑道:“只是天色已晚,臣留在宫中不便。”
  云暧道:“有什么不便,这宫中除了他刘静的女儿,连只母苍蝇都找不到,有什么不便,恕之陪我吧,陪我用过晚膳,我派人送你出去。”
  鲜侑失笑,留下陪他用过晚膳,又秉烛夜谈,云暧有些高兴,遂说的久了些,等鲜侑想起要走,宫人回禀已是三更末,云暧道:“今日太晚,恕之便不走了吧。”
  鲜侑只得止宿宫中,第二日一早才出宫,刘静府上来了人请去,说是备好了住处,鲜侑便带着三五十九等人往刘静府中去。
  到得刘静府上,正值刘静下朝回来,在府门前碰上,鲜侑上前行礼,刘静神色有些疲惫,见他却仍打起了精神,道:“阿侑来了,我已命人收拾了住处,阿侑可随意住。”
  鲜侑随了他回府,入了厅内,刘静问道:“阿侑可有到云州?”
  鲜侑道:“去过一次,只是那次是为了刘子善的事。”
  刘静道:“你父亲的遗骨在刘均处。”
  鲜侑道:“我知道。”
  刘静定定眼看着他,道:“阿侑同我生分了。”
  鲜侑听这话,不敢抬头,只垂了眼睛看脚上。
  刘静道:“阿侑是在怪我?你父亲的死,我也是不得已,我当时,有拦着他,只是人若想死,别人却拦不住的,我以为阿侑心中能理解我。”
  鲜侑道:“我知道父亲的脾气,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当日离开烨京的时候,我便已经在心中同他诀别了,回来中原之前已在心中有了准备。”
  刘静道:“不是为此,那又是为何?你以前,很听我的话,我记得你以前叫我仲父,现在却连先生也不肯叫一声了吗?”
  鲜侑不言,刘静久久不见他回,叹道:“你还是这么固执。”
  人人皆言他固执,鲜侑听到这话心中一股热血直冲上头,道:“固执吗?先生曾经教过我,夫子有言,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不义而富贵,与我如浮云,是谓人心中当自有所守,为信,为义,为心属,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先生之言,言犹在耳,鲜侑不敢一日或忘,现在先生却又说这是固执吗?”
  刘静听他声色激烈,皱了眉道:“世事却并不如纸上那般简单,你该明白,是书随人,人却不随书的,凡事皆有千般,若要面面俱到,只是说笑罢了。”
  鲜侑道:“先生既如此说,那还要书何用?人人皆有一张嘴,人人皆有千般道理,万种苦处,自然都是自己的道理,何必再学圣人书听圣人言,言不由衷,所谓夸夸作谈,文过饰非,惺惺作态,竟然不以为无耻吗!”
  刘静听到此言勃然变色,道:“何为无耻?这是在说我?”
  鲜侑道:“鲜侑不敢,也非有所指。”
  李静见他垂手侍立,出言如此,情状却是极恭顺,恭顺中又一股毫不妥协的倔强,那模样倒真是像极了年轻时的鲜徵,想那人也是一身铮铮傲骨,貌似温玉,熠熠其采,而内秉风雷,冰霜之性,一股火气莫名发作不出,道:“好,好,你果真好大胆子。”
  鲜侑沉痛道:“鲜侑并不敢,只是心中恨痛。”
  刘静道:“恨我?”
  鲜侑道:“不敢。”
  不敢,却是恨了,刘静伸手抬了他头,不客气道:“我再教你,你这回也最好记牢了,可知道你父亲为何而死?痴人!痴人!所谓为臣之道,为人之道,可以进则进,可以退则退,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可以止则止,随时顺便,应运而动,这叫不逆天而为,你要守,也要看当不当守,守不守得住,若守不住还要死守,于己是孽,于他人便是罪!”
  鲜侑对着他眼道:“我不信。”
  刘静道:“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便是你所谓的勇?”
  鲜侑道:“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善尽人事,而后听天命。”
  刘静冷笑道:“你果真长进不少。”
  鲜侑道:“我有说了什么,我并未说什么,先生既无愧于心,为何这般恼怒?或者先生真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先生的心事,是取我大庆而代之吗?”
  刘静厉声道:“你放肆!”
  他扬手一记耳光,鲜侑无言,生生受了,闭眼道:“我懂了。”
  刘静怒道:“来人,送鲜郎君回房歇息。”
  鲜侑也再不多言,转了身便走。
  虽寄住府中,却再不肯与刘静言。
  过了五日,旧府休整毕,那处府并未废弃,一直有差人经营,只是稍作修整,数日便好。
  同日云暧下旨,敏齐候鲜徵为太傅,卓然负经世之才。及时遘艰虞,忧国忘家,身系安危,志存宗社,厥功伟矣。而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今复其爵,追赠忠义伯,改谥文正,鲜徵之子鲜侑,袭父爵禄,复校书郎,迁散骑常侍。
  鲜侑受旨,回旧府邸,这府中并无大变动,仍跟几年前一样,只是人稀少了些,下人皆是刘静安置,鲜侑留下了几名洒扫仆妇,将刘静所赠六名使女退了回去,日常琐事只命三五十九诸人伺候。
  往日鲜徵在时家中人也不多,鲜徵为人一向板正严谨,也不爱下人伺候,凡事皆爱亲力亲为,家中只两名使女,鲜徵妻子早死,只有一子,便是鲜侑,也无甚亲故,性素喜静,家中光景向来是冷清,鲜侑这一回倒还比往日热闹些。
  鲜侑却是极好热闹的,最是耐不得寂寞,寂寞便是坐在阶前长吁短叹,三五十九二人同他亲近,为了讨他欢喜,学了人变戏法的花样每日在他眼前现,鲜侑新奇了两日也没了精神,见他二人兀自表演的卖力,还挺有些不乐意,心道:
  原来觉得这两人挺机灵的,现在怎么越看越蠢,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看人家高不高兴,这么久了,还拿那两手破玩意在我跟前现呢。
  真是,还没有云州一半的知心会意。
  云州虽说反应木了点,但那心眼却是极通透的。
  所以说这人是聪明是蠢,还真不是一眼看出来的。
  想到此处便当真不乐了,冲那眼前二人白眼道:“你这些个玩意儿连我也学会了,莫给我现眼了,好好儿拿回去哄你家娃娃去。”
  三五十九二人嘿嘿作笑,这两兄弟长得颇为相像,笑起来那模样一般一双儿似的滑稽,鲜侑一看又叹:“哎,哎,怎么得了。”
  云暧远远看他叹气,道:“恕之有何事不得解?”
  鲜侑听到他声音,抬头见那人,穿着一身鹅黄衫,简易襟带束发,一副寻常士子打扮,正是云暧,惊诧之余连忙跪倒:“拜见陛下。”
  云暧道:“恕之不需多礼,起来吧。”
  又道:“听说恕之病了,却不再屋内歇息,却在院中长吁短叹为何?”
  鲜侑站起,道:“屋里闷的慌,不大能喘气,现在春日,院中花开的很好。”
  云暧道:“恕之病好些了吧?”
  鲜侑实是因为躲避刘静,故而称病在家,结果哪知本来没病,在这家中闷了几日,寂寞中生生引发了相思症,且有越来越严重的架势,干脆当真养起了相思病,这相思病要怎么养法却不得而知,按鲜大人的法子,便是以毒攻毒以相思治相思,无事慢慢熬了。
  鲜侑道:“还没好全,还差些。”
  云暧见他面色红润,似乎是没什么症状,也放了心,便道:
  “那要慢慢养着,我看也无大碍了。”
  鲜侑道:“陛下怎么出宫来。”
  云暧道:“闷的慌,便想来找你,顺便看看你病的如何。”
  说着往室内去,鲜侑也忙跟上,云暧据了席坐下,四下看了看,道:“你这里很好,很清静,让人心里舒适,比宫里好得多。”
  鲜侑不禁道:“如何能比,自是宫里好了,物随心动,陛下是心里有怨。”
  说毕却觉失言,正悔,云暧却并不生气,只道:“恕之当我心中又怨,或许吧,只是我时时在想,若不去争那许多,计较许多,便如这样,能得一清静处,弹琴赋诗,吟赏烟霞,未尝也不是一件妙事。”
  鲜侑道:“陛下身在其位当其政,怎能由得自己。”
  他这一句却又刺到云暧心上,侧头问:“当其政?在鸟笼子里?”
  鲜侑道:“至少陛下还能出宫来,臣还能陪陛下在这里。”
  云暧点了点头,道:“恕之说的不错,我该觉得安慰。”
  下人上了茶,云暧却不饮,要抚琴,鲜侑正好这里有琴,命人取了来,云暧又是抱琴弹奏,一曲末了,又是一曲,鲜侑只在一旁听着,云暧不说话,他也便不多言,独自饮茶。
  两人这般对坐,云暧又是弹毕一曲,道:“恕之心中可有什么牵挂的东西吗,便是死也放不下?”
  鲜侑顿了顿,道:“自然有。”
  云暧道:“是什么?”
  鲜侑无奈笑道:“陛下要问什么,臣牵挂的东西蛮不少呢,有人,有事,有物,人非止一人,物非止一物,事也非止一事,陛下问的是哪一样?”
  云暧随口感慨,听他此言,来了兴趣,想了想,道:
  “恕之心中事非我敢问,唯恐徒惹惆怅,物于己为贵,于他人却无趣,我问人吧。”
  难得有些笑意,道:“恕之心中人,我倒想听听。”
  鲜侑道:“我心中人很多,陛下问哪一个?”
  云暧看他半晌,道:“罢了,恕之这是不愿说。”
  不是不愿说,只是说也说不出啊,鲜侑想,从何说起呢,自己都有些莫名,又如何为他人道,他脑中浮现起刘静那日恼怒的表情,又是鲜徵,又是孟琅阮元诸人,甚至是眼前的云暧,不一而足,最后脑中又浮现出一双黑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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