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风望了望路顺，淡淡一笑。
“林公公，皇上驾到。”
小太监金英掀开珠帘，前来报信，吓得路顺慌做一团。
“皇上？”
林沐风的面上掠过一丝轻笑，挣扎着坐起身来，金英和路顺驾着林沐风从卧榻上勉强起身。
“奴才……林沐风接驾来迟……请皇上赐罪……”
“赐罪？”
金英心中一惊，难道说林公公一心求死？还是他真的犯了皇上不可原谅的大罪……
“沐风何罪之有？”
永乐帝听到林沐风的声音，想要进入林沐风的寝室，候在外边长随小太监们刚要掀开门帘。
“皇上请留步！奴才自惭形秽，不便面君。且奴才身犯重罪，带罪之身不能侍驾，请皇上移驾。”
永乐帝挥了挥衣袖，两厢站立的长随小太监们全都吓得退在一旁。永乐帝望着面前的随风摇曳的珠帘，脸色已铁青，却驻足不前。林沐风竟然拒绝面圣，这的确是任何太监都不敢做的事情。也许杜院使说的对，林沐风真是一心求死，想要激怒自己，而被赐死。竟然连话语中都带着赐罪的之言。
“沐风！你应该明白这并不是朕的本意。朕只是……”
“皇上，奴才罪孽深重，罪有应得。皇上待奴才恩深似海，是奴才有负圣恩。奴才愿一死谢罪……”
林沐风伏在地上，却突然一头撞向石阶。幸亏金英和路顺一把拉住，却也也将头撞出血来。
“皇上，林公公他撞阶了……”
“什么？”
永乐帝也顾不得君臣之仪，一把掀开珠帘，将林沐风抱在怀中。怀中的林沐风气若游丝，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
只是几日不见，永乐帝感觉到林沐风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变得如枯瘦如柴，如凝脂一般的肌肤变得松驰而腊黄。一双美眸空洞洞的望着远方，仿佛灵魂早已脱离身体一般。
“沐风，你这又是何苦呢？如果你觉得委曲，你就告诉朕，朕可以为你做主！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对朕说，那你要朕如何替你做主？”
“皇上……任何人都没有错……错只在奴才……奴才一死天下皆安……”
“哼！朕偏不许你死！如果沐风死了，朕就要追究所有人的责任！你身边的长随小太监要全都给你陪葬！还有江南之行的锦衣卫这全是他们的错！还有陆文俊，他也要管教不严，渎职之罪！还有杜还山和赵明德，他们全是庸医！”
林沐风静静的望着永乐帝，无奈的摇了摇头。眼前的皇上简直不可理喻，林沐风甚至在想，自己为什么要忍辱偷生陪在他身边三年？如果当初自己在惜薪司便死了，那倒是一了百了。如今居然连死也不能由自己选择……
“林公公，求您快服下参汤吧。如果您要是有什么三才两短，奴才们也活不了啊！”
小太监路顺端着参汤，跪在林沐风身旁。林沐风摇了摇头，将送在唇边的参汤缓缓服下……
微苦的参汤咽入喉中，林沐风只觉得异常苦涩。林沐风曾经以为在宫中的生活是一种幸福，但在此时林沐风终于明白，那种幸福只是自己饮鸩止渴。皇上的厚爱自己根本无福消受……
林沐风的表情虽然平静，内心却在绞痛，“哇”的一声连参水就着服下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快传太医！”
永乐帝已慌了手脚，将林沐风放在榻上。林沐风此时突然有点想笑。皇上的样子真是有趣，既然不相信自己，又何必怜惜自己？林沐风的双眼已渐渐迷茫，身体一软，再次晕倒在榻上。
“皇上，奴才先扶您回去休息吧！杜太医马上就到，林公公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太监金英搀扶着永乐帝，永乐帝微点了点头，随着金英离开了林沐风的寝室。身为皇上本就不该来到太监的住地，而且还如此失仪。若是被杜太医看到，确有不妥，永乐帝不由对金英刮目相看，这小奴才沉着冷若冰霜静，行事却很周密。
林沐风头上的伤口已被清洗后包扎起来，杜院使又为林沐风施了针，又用加满药草的香炉薰染着整个房间。药草是起到舒肝养界，通窍行气的作用。杜院使不敢离开，直到林沐风的脉息稳定下来，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想是林公公的脾胃太过虚弱，拿不住汤药。待林公公醒来，喂些清淡的米汁给他，米汁可以去毒还很养胃。”
“嗯。”
杜太医只等着林沐风已睡熟，方才回太医院而去。
小太监路顺想要吩咐长随小太监们去准备米汁，却发现刚才还侍候在外面的小太监们全都不知何时躲藏了起来。
路顺望着沉睡中的林沐风想要去熬米汁，却又不敢离开。
“小路子，林公公的身体如何了？”
路顺听得出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文俊的声音，连忙掀开了珠帘。
“陆大人，皇上刚才来过了，可是林公公却在呕气，说什么以死谢罪什么的。结果皇上也动了气，说是如果林公公死了，让我们长随小太监们全去陪葬！还说要治您和锦衣卫还有杜太医他们的罪呢！”
“小路子，你不用担心。皇上是怕林公公想不开寻死，所以拿大家的性命威胁着呢！”
“陆大人，皇上才和林公公生了气，这些小太监们就全都躲着不侍候了！奴才得去给林公公熬碗米汁，是杜太医吩咐的，请您帮奴才照看一下林公公。”
“小路子，你放心。林公公一定会东山再起的，那些个势力小人有后悔的一天，你去忙吧，林公公就交给我了。”
“谢谢您，陆大人。”
小太监路顺开心的跑了出去，陆文俊坐在林沐风的床边，望着沉睡中的林沐风出神。
林沐风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一双手已被包扎起来，半露出来的玉腕上尽是瘀青。
“哈得全这个混帐！我早晚要向他讨回这笔血债！”
陆文俊望着眼前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林沐风，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林沐风依然沉睡着，详和的表情让陆文俊忍不住偷偷抚摸着他的面颊……
“林公公醒了吗？”
听到小太监路顺的声音，陆文俊缩回手来，微微一笑。
“小路子，你熬好米汁了吗？”
“嗯！是尚膳监的小太监们给的，平日里他们也没少受林公公的照顾！”
小太监路顺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又伏在卧榻前，静静的看着林沐风。
“小路子，等米汁不烫了，就叫醒林公公。不吃不喝可不是事儿！”
“嗯！”
陆文俊和路顺就这样盯着林沐风，约有一柱香的工夫，林沐风自然转醒。
“林公公，您醒了？”
小太监路顺端过米汁，想侍候林沐风服下，林沐风却固执的摇了摇头。
“林公公，您要是有什么闪失，小路子也得陪上一条性命！奴才的性命倒没什么，您总不忍心看着陆大人和锦衣卫也陪上性命吧！”
小太监路顺跪在地上，泪如雨下。陆文俊接过米汁，轻轻吹了吹，确定不烫，才送到林沐风唇边。
“林公公，你就是想死也不能就这样白白的死去！如今皇上要为你做主，你不妨让皇上来做主，如果真能搬倒哈得全那只恶魔，也算是为天下百姓做了件好事！若是皇上不能为你做主，你也能了却心愿，求得一死，却不会连累他人。”
林沐风望着陆文俊，身体却在颤抖。陆文俊的话非常有道理，皇上说要为自己做主，如果真能除掉哈得全，也许沈大哥他们会非常开心吧！如果真的能用林沐风这条贱命完成沈大哥的心愿，那还真是值得一试……
“林公公，我也不想瞒你。这次救你你出来其实全是我师妹女诸葛朱宝蟾的主意。我今天又收到了她的飞鸽传书，她已经出了两渐境内，过些日子就能赶到京城。她可是专程来探望你的。”
“我只是半条残命，三郡主何必劳师动众？”
“宝蟾师妹让我转告林公公，她还带了一位朋友，说是公公在江南认识的好友。”
“江南认识的好友？”
“是啊！宝蟾师妹不肯说出来人的名姓，只是让我转告林公公，说是那位在芦苇丛中英雄救美的飞剑客。还说让我帮着安排他们进宫看你的事情，这个宝蟾师妹把我当成神仙了吗？”
“飞仙客？沈孟飞？沈大哥？”
林沐风无心聆听陆文俊的唠叨，心中反复念叨着沈孟飞的名字。难道上天真的如此眷顾，让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沈孟飞？
林沐风一口将陆文俊杓中的米汁饮尽，陆文俊却被吓了一跳。
“林公公，你想通了？”
“陆大人，让小路子来喂我吧！”
“不……让小路子去熬参汤再通知杜太医煎药，刚才服下的药和参汤全都呕出去了可不成！就由我来喂林公公服米汁！”
“林公公，奴才马上就去着办！”
陆文俊只觉得自己今日像在梦中一样，可以像这样喂林沐风喝米汁，陆文俊连做梦都没有想过。而且，刚才林沐风对自己不再自称咱家，这也说明林沐风不把自己当做官场之人，而是当做的亲信之人。陆文俊一杓一杓的喂林沐风饮下米汁，一颗心却在沉醉。
林沐风一口一口的将米汁咽下，眼中却在不停的流泪。只要能再见到沈孟飞一眼，林沐风死也瞑目了……
（二十一） 追忆
日子就在平淡中渡过，林沐风的身体已渐渐有了起色。
虽然林沐风常常服下汤药又会全吐了出来。但是林沐风却坚持再次服下汤药。
林沐风身上的瘀青大部分已散去，十指的伤也已好转，已经可以自己用饭服药。
林沐风像是被隔绝一般，身边只剩下小太监路顺，除了锦衣卫指挥使陆文俊以外，就只有安南国的小太监金英偶尔抽时间来探望自己。林沐风此时终于悟出一个道理，世人的眼光往往随着人的地位而改变，过去惜薪司的小太监林沐风受尽折磨，如今的失势太监林沐风亦是如此……
自从上次林沐风拒绝永乐帝进入自己的寝室之后，永乐帝便再也没有来看过林沐风。林沐风并不觉得难过，就算是此生不再与皇上相见也没有任何遗憾……
陆文俊刚刚捎来音讯，朱宝蟾和沈孟飞马上就要到京城了。林沐风的心情无比激动。可是，就算是沈孟飞到了京城又如何？和沈孟飞见面之后还是要分别的……
想到此处，林沐风就有诸多感伤。与沈孟飞相见就意味着分别，林沐风真不明白自己从何时突然变得如此多愁善起来？
“林公公，您该服药了。”
自从林沐风从东厂回来，小太监路顺便不再叫林沐风为林副总管，这种有名无实的称呼也许只会使林沐风更加难过。
“林公公，奴才还煮了粥。本来还想要些小点心，可是……”
“小路子，别再多事了。如今林沐风这三个字在宫里就像是瘟疫一样，谁不躲着？尚膳间的小太监们也很为难，毕竟尚膳监的掌印太监是王安的人。”
“林公公……”
“有清粥就很好，我肠胃本来就弱，服不得甜腻。”
林沐风的表情依然平静，路顺嘟着嘴，强忍着没有落下眼泪。
林沐风喝了半碗清粥，又饮下了参汤，才服下汤药。
“还好，这些上好人参都是杜大人亲自挑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