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铺收拾得很干净,卡其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床单没有一个褶子,上面也没有什么毛绒绒的玩偶,干净整洁得像是没人睡过一般。床边是一个很大的书柜,摆满了叶浮连名字都看不太明白的书,有些书脊上还是英语的,按照颜色和大小摆下来,书柜上甚至还贴了阅读记录,就像是一个人开,又一个人用的小图书馆一样。
小易看来有强迫症啊。叶浮羞愧地想起自己的狗窝,被子从来不叠,教科书小说字典扔在枕边,方便随时拿起来翻几页,小书架上全是摆着积灰的书,也没什么内涵,多是些言情小说,写过的卷子折几下塞在里面,要是翻一翻,还能从其中落下几个小模型……
叶浮捂脸。
如果说哪里不好,就是这里太空旷了,没有一丁点生活的痕迹。墙纸的颜色又很暗,窗帘是黑色的遮光面料,安静地垂在窗前,把所有阳光都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这间屋子……太冷了。
如果能让阳光射进来,就能驱走这寒意了吧!
叶浮咬咬嘴唇,几步上前,将厚实的遮光帘一把扯开。下一秒攥着窗帘瞪大了眼睛。
大大的窗子上,贴满了不透明的窗纸。
“……为什么?”她望着窗户,几乎傻了。小易不喜欢阳光吗?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看不懂林易时了。她后退一步,坐在那张没有褶子的床上。她已经不在乎礼貌问题了,也没有想到这样会不会被发现。鞋子一收,撞在了床侧,发出“嘭”的空响,同时鞋帮碰到了凸出来的什么东西。
叶浮跳下来,蹲在床前,将手伸进床单,摸索着刚才踢到的地方。手指勾到了一个金属圆环,五指握住了一个用力,把它拉了出来。
床下竟然是个抽拉式的巨大抽屉。里面的东西,跟这个房间完全不搭,那是非常散乱的,几个速写本子和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相框。它们毫无章法地随便叠在一起,好像主人很匆忙,临时起意收起来的一般。
每个相框都是面朝下被扔着,背面有着小小的日期字样。
叶浮拿起最上面的本子,翻了几页,猛然把它按到了自己脸上。脸都要被烧透了。
每一页都是叶浮。
戴着小耳塞一脸陶醉的叶浮。
托着腮数窗外落叶的叶浮。
睡得一脸印子的叶浮。
对着卷子为难到不行,在掷骰子的叶浮。
脸红红地看着这个方向,不好意思地玩着手指的,愣愣的叶浮。
跑动的,闲坐的,站着的,大笑的,沉默的……
各种各样的,林易时眼中的叶浮。
下笔很狂乱,不太细腻,好像是一蹴而就一般。画面草草的,每一笔都好像要从纸张上跳出来了。原来在叶浮没注意的时刻,林易时眼中是这样灼热的目光……
就像那个吻一样。
“你不喜欢吗?”叶浮还记得那个晚上,林易时放开她后,笑着低声问。她唇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林易时又抬着她的下巴凑了过来。
轻轻地,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
“唔……”叶浮一手抓着本子,一手摸上她咬过的地方。就算已经过去了几天,但那微微有点儿坚硬的牙齿的触感还留在那里。
甩了甩头,她把本子放下,翻开了一个相框。上面是一个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蕾丝重重叠叠的粉色小洋装,扎了两条小辫子,抓着一只毛绒大熊,整个人被打扮得像一尊展示柜里的娃娃。本人却不太高兴,面无表情地偏着脸,睥睨一样的仰着下巴,对镜头不屑一顾。
反而显得很可爱,好像那小小的肚子里都是气愤一般。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小小的“小时5岁”。叶浮扑哧一下笑喷了,林易时小时候是这么一副瞧不起人的小样啊?
又随手翻开一个相框。这次她认识了。那是比现在青涩得多的林易时,大概是刚刚发育的年纪。短发打得有点薄,发尾扫在耳朵下面一点,向内侧微微扣着,反而显得很清爽,像是上世纪电影里的甜美女星。短发的林易时抱了一只灰色的长毛猫,对着窗外出神。猫全身炸着毛,圆眼睁得几乎要脱出眼眶,爪子从肉垫里伸了出来,下一秒就要被吓死了一般。
再翻开,再翻开,再翻开。
最初,叶浮像找到了宝藏一般,看到这么多的林易时,简直就像独自回顾了林易时的一生。但是慢慢地,奇怪的感觉越来越重,到最后,甚至有点害怕了起来。
这么多的照片,为什么没有一张是笑脸呢?
叶浮呼出的空气变冷了。她不再细看,俯下身去把所有的相框都翻了过来,暴露在刺眼的灯光下。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迹象越来越明显。林易时的表情越来越冷淡,最后几乎凝成了无机质的面具,就牢牢地扣在脸上。那双日益出落得清澈动人的眼睛,填满了厌恶的情绪。动作也少了些,到最近,只是站在书架前,双手下垂,背脊挺直地站着,冷冰冰地看着这个方向。
叶浮颤了一下,扭头看了一下书架,仿佛那个不一样的林易时就站在那里,像看虫子一样看着她,嗤笑就要从唇边溢了出来。
“这到底是谁啊……”她浑身发寒。她不想承认这就是那个总笑得春风一样温和的小易。
这不是她……
相框的下面,竟然还摆了另外几个小本子。封面是牛皮纸的,没有图案,只在右下角写了“林易时”三个大字,那字歪歪扭扭的,有点儿幼稚。本子看起来很旧了,纸张卷了起来,毛毛糙糙的。
叶浮拿起一本翻开,看到第一页的内容时,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
那是用彩笔画的一只猫。画的人应该是个小孩儿,线条弯弯曲曲的,有些好像是画错了,还描粗了改回来。画面并不清楚,大概看上去,是灰灰的一只长毛猫。一只肚子大开的猫,盘曲的肠子里塞着两个眼球。
下面拿红笔写了一行小字。
“毛毛的肚子好热。”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毛毛的肚子……好热……?”叶浮磕磕巴巴地念了一遍。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叶浮发现自己连汉字都看不懂了,左右地反复地扫过那行字。叶浮傻了一样,翻开下一页。
还是彩笔。一个圆形的碗,面上是蓝色的花纹。里面拿红笔和黑笔胡乱涂了一通。
“肚子好饱。”
一整个本子里都是由彩笔涂的乱七八糟的小动物尸体,被碾碎的仓鼠,翅膀被扯下来的小麻雀,整齐地排成一条线的昆虫残肢……
到最后,总有一句。“肚子好饱。”
叶浮一把将那个本子摔在了地上。停不下来了,她把那几个本子全部掏了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看。林易时的画技慢慢地好了起来,但内容却越来越恶心,杰出的画技将详细的肉体细节表现得更加夸张,比如说猫儿死后瞳孔散大,好像一个深湖一样透明却黯淡的眼睛,肌肉上仿佛还在抽动的青色血管……
叶浮看了太多林易时的画,太明白画者当时的感受了。
“好开心。”就像这三个经常在本子里经常出现的小字一样。
到后面,这三个字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张里只用铅笔草草地涂了一只被剥了皮的小狗,下面是烦乱的“没意思”。
再之后,这个本子全是空白。
叶浮松了口气。果然小孩儿都有残酷的一面吧,那是因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就没啥道德标准,只是单纯为了有趣而折磨小动物罢了,简单来说就是天真的残忍。等长大一点,觉得没意思了就会自动放弃吧,也许还会为之前做过的事情忏悔。
只剩下了一个本子。这个本子应该不是很早的东西,因为那封面上的姓名已经像叶浮第一次看到的那样潇洒了。不过她现在已经明白,那不是潇洒,不是大气,也许……只是疯狂而已。
虽不是很古早,但这个本子卷边卷得最厉害,颜色也被摸得发暗,就像是被不停翻过一样,纸张有些已经快脱落了,露出一点可疑的边角。
打开了本子,第一页就刺眼得让叶浮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好有趣!”
一片鲜红。画者像是疯了一般拿红色颜料不断写着“好有趣!”,字体那么乱,大小不一,方向也各不相同,颜色却是统一的血红,密密麻麻地排了一整页,像一泼喷溅的血砸在了纸上,力道大得让纸张都皱了。
什么有趣?叶浮掀开了下一页。
蹲在地板上的平凡少女,开始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如果,当时,没有来翻,就好了。
纸上画的是,异常细致的,一个人头。人头光光的,头发被剃去了,头皮是泛着青的白色,与脸部形成对比。以鼻子为界,左脸的皮被撕去了,露出下面狰狞的肌肉。那条分界线直极了,就像用尺子比着画出来一般,不偏不倚,切口干净,简直像是强迫症一般的工艺。
杀人就会觉得有趣了,是吗,小易?
叶浮已经不想再思考了,一页一页地翻着。最后一页是刚刚画的,为什么这么确定呢?因为画中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穿了一身L中学的校服。尸体手上捏着一根项链。挂坠是一条布满鳞片的狰狞银蛇,恶狠狠撕咬着自己的尾巴。
今天早上,她在地铁站等林易时的时候,看到一边的报刊亭在卖最新的《N城日报》,便边等边心不在焉地随便浏览着。她应该再仔细看一遍头条的,而不是扫过一篇文章,就对赶来的林易时大打招呼的。
“……失踪许久的L校校花陈尸废井!……父亲凭借衔尾蛇项链认出女儿……独一无二的项链……”报道里的只言片语此刻跳出了叶浮的脑海。
她真是太蠢了。怎么就没想到那条奇怪的蛇名字叫衔尾蛇!独一无二的项链……校花的父亲只央人打了两件衔尾蛇银饰,一件在尸体的手上,另外一件……叶浮亲眼见过的啊。在那个令她心荡神驰的夜晚,在那个几乎要让她烧着的吻的后面,就垂在林易时的胸口,反射出不甚刺眼的小小光芒……
杀人犯?
林易时是杀人犯?
手一抖,本子落在地上,啪沙,从本子里又散出许多照片来。照片的主体乍看十分普通——只是一道道肉菜罢了。许多还是叶浮看着很眼熟的,林易时曾经展示给她看的,她也馋得流下口水的菜肴。
只是照片不像图画,不能人为地忽视细节。在一道道的肉菜旁边,摆了零零碎碎的,人体的部件……
喉头一痒,胃里的食物马上就要翻腾上来。叶浮浑身冷汗,捂着嘴强行抑止住了那股大呕特呕的冲动,只是低下身,用渗满了汗水的,冰冷的双手快速地收拾着地上散乱的本子,之后一股脑塞进抽屉的最深处。
要逃走……要趁着林易时还没出现,赶紧从这个地方逃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叮”,在抽屉深处,指尖触到了冷而圆滑的东西。叶浮像触了电一样瞬间收回手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