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师瞅了天狼王那模样一眼,视线又转回美人身上:「此女既出土,身上妖气便不再被地下寒冰保护,又因其注入妖气之时乃久远以前,想是金茫消散的速度会日渐加快,待金茫散去,此女死期也不远了。」
「这金茫……」
「本巫估算一个多月到三个月时间金茫便会散去。」
「大巫师……你可有办法?」
「无法,这妖灵深植於此女的血脉骨髓,要救她性命,只有当初为她续命的那只妖可行。」
天狼王看着美人,心里叹息,如此颜色,可惜了。
美人沉沉睡着,直到隔天才睁眼,伺候女奴赶紧向天狼王报告。
天狼王对美人翻了个大白眼:「你知不知自己是个大麻烦?」
美人缓缓转头:「麻烦?……」
「好了好了,我知你脑袋是真被冻的有点坏,不要重复我的话。你啊你,为了美貌脸皮,舍了性命,现在快死了。」
「我为了美貌脸皮,舍了性命?……」美人静静复述,面上无一丝不解,无一丝疑惑,只是平铺直叙。她半靠在床榻上,乌发垂落她一侧的肩,皮肤白皙的如帐外白雪,似乎在下刻便要融化於天地间。
这一幕太美,天狼王迟了片刻才回道:「你乃汉朝人,还是闺阁娘子,十九岁年纪,」顿了下他稍嫌低声道:「就不知你怎么这个年纪还没嫁。」
「我……汉……未嫁……」
美人微微仰头,眼帘抬起露出澄澈明眸,「天狼王不正喜我未嫁之身?」
天狼王被这句冲的怔了会儿,「那是昨天……」皆著他吼道:「哪有女子如此说话?你还是汉人!你……你还是老人,一千岁了都不知羞!」
「我乃十九岁年纪……」
「你一千岁!」
「我一千岁……记着了……」
「你真是……脑袋坏了。」
「脑袋坏了。」
天狼王横眉:「怎么跟我一起说话?」
「你本不会说那句吗?。。。。。。」
「这不是本王的问题,此乃对本王的不敬……」
美人眨了眨眼:「请天狼王恕罪……」
天狼王瞪着美人:「你要记得,本王乃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我当依从,我记着……。恩人可知我臂上伤口怎么回事?」
「为了救你弄的,你昨天昏倒了。」
「唔……」美人疑惑。
「你好生休养,本王不日将往南寻骏马,你安心待在王廷便是。」
美人看了会儿天狼王,半晌开口道:「天狼王恶我?」
「没的事,別乱猜。」
「……天狼王并非去寻骏马,而是远离我这一千岁之老妪,想是我言行可憎,惹天狼王厌恶。天狼王欲把我转交何人之手,还请容告知……」美人这话说的幽幽,淡淡离愁竟这么渗进天狼王胸口。
他面色稍微和缓:「大巫师法力高强,美人不必担忧。」
「大巫师?昨日救我之……………」美人停顿,克制著不让这突如其来的心悸痛楚显现到面上,她低垂眼帘,上身稍向前倾,露出白皙脖颈,她的灵魂警示她:大巫师不可近。「之人……朦胧中只见吾王身影,还以为恩人出手……想是我一贪婪之人又八十百岁,不值吾王救命……」
这是如何的话面?美人嗔怪自己年纪大了又贪婪,不值自己的国王上心,可她明亮双眸如此澄澈,面目如此皎好……
「……吾王给予我再生,过往一切如尘烟,还请恩人予名……」
美人如玉,佼佼如月,幽幽如兰,脉脉低诉,如何不怜?
「玉儿,唤你玉儿。」
「玉儿……」美人蹙眉:「玉儿祝吾王路途一切顺利,早日寻得骏马,归反王廷,玉儿等候天狼王归来。」
天狼王想起大巫师说的不近女色,他没怀疑大巫师此言的真实性,心里却肯定美人落於大巫师之手不会有好下场,大巫师对魔妖神鬼之事一向着迷,有现成的实验品,定会好好利用。美人乃弱质女子,虽乃古人,却没什么伤害性,贪婪之说也是大巫师嘴利行的推测,不一定是真。而那妖精……说不定还没修炼好呢,也不一定会找来是吧。
「玉儿,本王携你同行。」
☆、画皮二III
极北之地无人烟,虽群山峦叠,湖河交错,可都被层层厚厚的寒冰所覆盖。寒冰半白半明,映著苍穹与乌云,染得缭绕的寒气也带了些许幽深墨蓝。此地山峰太高,高到能触天际。可一重接一重的山头,太过蜿蜒。严冰太寒太广,肆虐得太过猖狂。
一千多年前,一只狐妖用修行千年的妖灵,救了一位凡人的性命,坏了妖界的规矩,自此被打入寒冰地狱。在酷寒中,受尽折磨。
一只彩雀被冰湖的面容吸引,日复一日在深渊边盘旋。
某一日,冰湖里的面孔似有动静,已修练成精的彩雀停下动作,察看后见没什么异状复又「嗒…………嗒…………」敲起冰来。
湖里的妖精被冻结在一千多年前的一次呼气当中,她闭着眼,脸的角度有些上仰,白发四散凝於冰中,皮表有著细碎的裂痕,整身被寒冰环绕,她肤白如冰,似乎还带点苍蓝,冬眠於极冷极严之寒冰地狱中。
寒冰在彩雀日复一日的敲击下由最初几十里的深度变为几里,终于,在暮霭沉沉夕阳西下之时,「嗒」一声,冰层以彩雀啄下的孔洞为起始点向四周碎裂。
「喀啦喀啦………………」
那玄魅的白发妖精突兀睁眼,瞳孔如墨点宣纸渲染於眼白中心,皮表细碎的裂痕也随她的甦醒而恢复滋润。
她冲破冰层自深渊湖底升起,带起冰渣碎片无数,翻飞舞散。
她赤脚落於冰上,随即大步朝南方奔逃。
只要天暖一点,寒冰地狱的追逐速度便会慢一些……寒冰地狱太寒,她不要再被困。
她的曲裾下裳许是对逃亡太过繁复,早在一千多年前被她撕裂,如今再次逃亡,裂帛又如她千年前逃亡时那般,舞动如狂。
她身后寒冰一丈丈紧逼,她也一步步加快。
她再急,吐出的气息却还是冷的。
不能停,不能停……
她呼气与吸气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不能停,不能停……
彩雀挥舞着翅膀,喊道:「姐姐上来,我帮你!」
妖精看向来声,双眸妖绿一闪,随即脚点地飞身至空中,坐上彩雀背后。她伏在彩雀背上,指了个方向:「往南。」她声音低哑,带着一点疲累一点沧桑一点妖魅。
如此飞了一天一夜后,妖精又再开口:「下去,寒冰暂且追我不上,我要吃人心。」
妖精乃狐妖,名唤小唯。
这一日,她拨著刚采集来的人心,放入口中嚼食。
有別於从深渊湖底升起时的狼狈,她被寒冰冻满霜华的白发已恢复成乌发,只剩少部份发丝仍有霜华痕迹,她的汉时深衣换成了时下的交领襦裙,襦裙色彩瑰丽,更显她妖媚异常。
她拨食的姿态极美,仿佛吃得是美味佳肴,可那半敛的眼,却分明透露她不喜欢这食物。
彩雀歪著头问道:「会有人自愿把心给姐姐吗?那个人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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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的场景有些熟悉,几百年前似乎也有著么个地方,不过那时广阔的不是雪地草原而是大漠风沙,她身旁也不是雀儿。
……有谁呢?
小唯咀嚼了几下,吞下口中人心肉片。
有另一只丑陋的妖精,有将军和军士,还有一位女人……
女人……
小唯手中动作慢了下来,那女人儿体弱,善吹埙……
女人很聪明,初见时女人在……一个寨子里比划著地形图,口齿清晰流畅,宛若军师,可却在……寨主前妖妖娆娆;寨子被攻破后女人又在本该是敌人的将军面前温柔哀戚,一副忍人怜模样。
长安……大军回到长安,她和女人也到了长安。
一夜梦里,她在荒漠里行走,脚下黄沙炽热,却暖不了她冰冷妖身。她不渴、不热,只是漫无目的的行走,渴望能感觉到些什么。
她吞食了太多人的心脏,可这么多的心脏暖不了她的胸膛。
黄沙弥漫,大漠宽广,她闭上眼,任由风沙吹拂,任由炽阳曝晒,可披着人皮的她感觉不到人该有的感觉。
可下一瞬,她被温暖充盈,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惊讶地睁眼,只见四周雾气氤岚,她竟在地下池水里。池水温热,泛著柔和的水蓝,每一波涟漪都如温柔的缱绻那般旖旎。她的前方……半隐半显著一道盈玉背影,原来温热的源头便是这背影,背影太过迷人,她无法不伸手抱去。
她喜欢自个儿上升的体温,更是抱紧了前方女人,女人有些慌乱,开始挣扎,她道:「你別慌。」
她吐出的气息和水雾参杂一起,随低哑余音在渺渺水烟中绕了几绕。
她将脸贴上了女人侧脸,女人背脊慢慢软下来,只是肩膀开始颤抖,后来颤抖却越来越厉害了。
女人心跳咚咚。
她能感觉女人在紧张,女人好像也有些不可置信,可随后女人除了喜悅便再无其它情绪了。
她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原来两人相交如此温暖……
女人转过身,满面泪痕抚上她面颊,说道:「我好想你……」
女人指间的细纹在她面上来回,女人的颤抖让她觉得自己的胸腔好像也有颗心在猛烈收缩,她搂住女人的腰,将她带上池岸。
女人的肌肤摸起来如此顺手,唇舌交缠原来可以有这般滋味……
雀儿动了动耳朵,灵动的大眼转了一转,脆声叫道:「姐姐,有男人!」
小唯斜视雀儿,冷道:「在三里之外。何必大惊小怪?」
雀儿缩了缩身子,讪笑道:「姐姐法力高强,雀儿佩服。」
小唯擦了擦沾著人心肉渣子的手。
她的这只手曾落在女人的后心,也在女人饮下黑瓷碗里的妖毒之后抚慰过女人背脊。
她让女人受妖毒折磨,让女人为她犯得剜心案顶罪。
小唯侧耳听了听,「前头队伍掉转方向,像是往南而去。」
「姐姐,我们追上去吗?」
「不了,我才刚食完人心,不需再取。往东北。」
「东北?姐姐,寒冰会追上来的。」
小唯抬手看了看擦得干净的手:「寒冰未必追的上。」她直起身来,利落的跃出车厢,双手一张便扯断了车与马之间的链接绳索和零件,她坐上马,很快的化为天边黑影,往东北驰骋。
「姐姐等等我啊。」雀儿赶忙奔出车厢,双臂一展,飞上空追小唯去了。
小唯判断的没错,马儿的确好马,雀儿的速度比之还慢了许多。
她一路驰马疾奔,四周雪色渐浓。
奔驰百里之后,她勒马急停,仰头察起方位,再往北行几丈后,她下了马。
此地有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山脚有冰棺,深埋入地……
一千多年前,她看着女人喝了妖毒被众人辱骂责打,直到几日之后才发觉自己后悔了,用九百九十九年的妖灵救了女人,留下一年修为让自己保有记忆。她救了凡人,破坏了妖界规矩,受到寒冰地狱惩罚,被虏获前,她将女人封入此地冰地中,好在来日与女人相见。
小唯的绛紫色裙襬有些拖曳,这让她的步子慢了许多。她缓了几口呼吸,才又快步疾行到她安置女人的位置。
她盯着的前方下凹的冰地,半晌不能动弹。
天又落雪,很快地,